这时候的卓羽燃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和沈悠认识不过两天,他们竟然已经自然而然地和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一样有说有笑,热络非常了。 就在卓羽燃扫去心头阴霾,专注看着窗外风景时,沈悠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他想,楚亚说的没错,卓羽燃不能在寿庄久留。否则,凭他的能力,注定会深陷在鬼怪灵异的泥淖里,不见天日。 无知和平凡地活,往往才是幸福。 *** 今天是出殡的正日。 早上楚亚几人合力让周老爷子入殓。盖上棺材板后,按照惯例进行了告别仪式。 卓羽燃唱了三首挽歌,为老人家送行。 出门前,楚亚拉过卓羽燃道:“我们几个要跟着去殡仪馆。这一趟没有你的事,你可以留在周家等我们回来。” 卓羽燃摇摇头,“楚姐,我和你们一块去。” “行,那你跟着我。” 周家人在灵堂里排成两列。 随着屋外炮仗冲上半空发出几声巨响,拿着引魂幡、花圈、纸钱的周家领头人率先走出大门,后头花篮、纸扎、乐队跟随,再后面牌位、遗照、棺材有序递进。 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当空的烈日下走出这一片宅基地密集区,穿过长长的乡间小道,大约走了十来分钟,来到一处宽阔的空地旁。 一辆大巴车早已停靠在树荫下。 卓羽燃跟着楚亚几人登上大巴。 这辆车大约可以载三四十人,正好可以塞下所有送殡的人。 卓羽燃透过车窗看到周金捧着牌位,穿着孝衣,整个脑袋包裹在纱布里,全身上下一片白,蔫头塌脑地孤零零站着,周围留出一片真空地带,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去搭理他。 昨天闹剧后就没见到人的胡玉花也被两个妯娌搀扶着跟在棺材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悠帮周家人把花圈、花篮、棺材等物一起摆放进大巴底部的行李舱后,才上车坐到卓羽燃身旁。 这两天下来,卓羽燃发现,沈悠除了“哭娘”这个要职外,还要协助楚亚打理各种事务。俗称打杂,哪里有需要他都得上去解决。 因为除了楚亚这个老板,其他几个比如乐队的老刘、化妆入殓的小沫、自称金哥谷哥的两个道士,这些寿庄的员工大多不是全职,平时不需要按时上下班打卡,在店里全天待命。 他们这些人还有其他的收入来源,只有当楚亚接到生意,群里@他们,他们就会自己去主家,干完就走。 人长久礼仪服务公司的正式在编员工实际上只有沈悠、卓羽燃、打扫卫生做纸活的许阿姨三人。 周家的人全部上车,周金和他老娘肩并肩坐在大巴最后排。 他从旁边经过时,卓羽燃还能看到昨天胡玉花的那个大耳瓜子留下的印记。 大巴启动驶出这个村子,穿过小镇,前往这片辖区的殡仪馆。 老刘几个一路吹吹打打,哀乐飘出车窗,在车来车往的大道上逐渐飘远。 大约走了三刻钟,车子逐渐开进一片静谧的林荫小道,周围绿植茂密,鸟雀啁啾。 大巴停在殡仪馆的停车场上,众人陆续下车,卓羽燃和沈悠还有几个周家人一起把物品从行李舱搬出来。 众人跟着楚亚来到一间宽敞的房间里,棺材放在中央的推车上。 棺材一头有一块方形的透明区域,家属可以透过它瞻仰死者遗容,做最后的告别。 房间里十分安静,除了低泣声就是众人的脚步声。大家围着周老爷子绕了几圈后鞠躬告别。 楚亚带着周金去办手续。 过了一会,棺材被工作人员推出后门。 胡玉花悲鸣一声,再次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几个女人围着她或劝或扶,慢慢把她搀出房间,往等候区去了。 卓羽燃和沈悠站在廊下,看着外面的周家人在指定地点焚烧花圈、纸扎。 烟雾裹挟着灰烬在半空旋转飘零。 他出了会儿神,突然问沈悠:“你为什么会想干这一行?” 他捏了捏手指,找补道:“我不是说这个行业不好……人都会死……我没有恶意……只是……只是好奇……” 总感觉越描越黑,他都想扇自己一巴掌,怎么嘴就这么笨呢!还有这该死的好奇心! 沈悠喝了口瓶装水,“你觉得我该去做什么?” “啊?”卓羽燃眨眨眼,一脸真诚,“公务员、金融从业者、上市公司高管……嗯……还有顶流……” 说到后面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出声。 沈悠撸了撸头发,“在你眼里我原来还有做明星的潜质。” 卓羽燃老实点头,觉得对方的样貌气质一点不比电视上的明星差,甚至更加出色优越。 “看来我得私下找楚亚谈谈薪资报酬的事了,她现在给的工资可配不上我的身价啊。” 卓羽燃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心想,光靠寿庄的收入,你也开不起豪车,整不出这一身名牌呀。 他实在是太好奇了,沈悠这个看着不差钱的富二代为什么要来寿庄当“哭娘”?回家继承家业不香吗? “到底是为什么呀?” 沈悠看着他亮晶晶的黑眼睛,清秀的鼻梁上冒着一层细细的汗,鼻尖小巧精致。他偏过脸,摸摸自己冰冷光洁的额头,胡说八道:“因为专业对口。” “嗯?”卓羽燃半信半疑,又觉得再继续刨根问底就太不礼貌了。 就在这时,楚亚一阵风似的出现在两人身后,毫不留情地当场戳穿沈悠的信口雌黄。 “他是别无选择才到了我这边,小卓你这个老实孩子不要被他骗了。” 卓羽燃更疑惑了,他并不觉得沈悠这样的人会面临走投无路的境地。 就像自己,如果没有楚亚伸出的橄榄枝,他或许真的没法在这座城市生存下去,但这并不代表自己没有其他退路。 他可以回老家,在小山村里走回他人生原本的轨迹。 楚亚不顾沈悠的白眼,继续揭他老底:“你看他这副病西施的模样,从小看了多少医生,把药当饭吃也没用。有高人说他八字奇诡,想要平安顺遂,就要以毒攻毒,必须找一份经常与生死打交道的工作糊口才行。” 还有这样的说法?卓羽燃似懂非懂,他连半吊子都不算,实在无法发表什么独到的见解来批判这种封建迷信,只能说:“可以去当医生。” 楚亚哈哈大笑,拍了拍沈悠的肩膀,人身攻击他,“可惜我们沈大帅哥别看一表人才,实际是个学渣。医科大分数太高。”她又指指不远处的工作人员,“就连这种地方的好职位都是正儿八经的事业编制,是要真才实学考进来的。我说对不对呀,沈悠?” “对个屁。”沈悠难得爆了脏话,打落楚亚讨人厌的爪子,走了。 卓羽燃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落寞地收回视线,心想晚点找机会和他道个歉吧,自己不该好奇心泛滥揭人家伤疤。 楚亚揉了把他的短发,宽慰他,“小卓,不要放在心上,这事大家都知道。沈悠他小时候出过事,加上他这个体质,他不得不信这些。我和他家也算沾亲带故,后来经人介绍,他就来我这儿帮忙。” “这么多年下来,早就是亲姐弟的情分了。”不知想到了什么,楚亚也渐渐安静下来,望着远处的绿茵出神。 一只灰扑扑的小鸟大胆地落在离两人很近的台阶上,蹦蹦跳跳地叽叽喳喳。 这一刻的安逸被工作人员过来喊家属取灰的声音打破。 周金几人取了骨灰盒后,拉响了廊下的电子鞭炮。噼里啪啦一通乱响后,众人回到大巴上原路返回。 鼓乐声再次响起。 回去的路上,楚亚故意挤走沈悠,和卓羽燃坐在一起。 她悄悄透露:“知道为啥让他做‘哭娘’吗?” 卓羽燃摇头,心脏因为八卦扑通扑通地在胸腔里跳得欢快。 楚亚也不卖关子:“因为呀,他五音不全,也不会乐器,进不了乐队,刚来上班的时候又什么都不懂。刚好原来做‘哭娘’的阿姨要辞职回家抱孙子,我看他外表出众,先天条件优越,就赶鸭子上架了。” 卓羽燃哭笑不得,这也不比被逼上梁山好到哪里去。 有点同情沈悠了。
第8章 回到周家,在村口放了两个炮仗,众人跨过火盆,喝了糖水吃了米糕后,送葬的三四十个人开始吃午饭。 饭后,这些人又乘坐大巴一路吹吹打打地前往镇上的墓地安放骨灰。 现在的墓地寸土寸金,多数人家都是把逝去的亲友骨灰安置在柜子里。 按照村子划分,开辟出几十间十来平的狭长房间。 两边靠墙处分别立着一排淡色的金属柜子。每一隔就像快递柜一般的大小、样式。 周金和胡玉花把周老爷子的骨灰盒、遗照摆放进去,小心关上柜门后,在透明夹层放入一张两寸照片,插上一小束花。 到这一步,算是成了。 卓羽燃没有进去,他站在小房间外看着里面各人的喜怒哀乐。 他看到有几个年纪颇大的大爷大婶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不时对某个柜门上的照片说上几句话。 在柜子里的,是他们曾经的家人亲友、从小一起玩耍的兄弟闺蜜。 生死阴阳用一扇柜门把他们彼此分隔开,垂垂老矣的他们面对已经作古的故人,心里在想什么呢? 卓羽燃不忍再看。 如果将来的某一天,风烛残年的自己只能以这种方式和曾经亲密无间的家人好友见面的话,自己恐怕也会生出死意吧。 外面的天一碧如洗,蝉鸣聒噪。 周家人陆续离开,房间里逐渐寂静下去。 卓羽燃顺着走廊向外走的时候,一阵风从他身后拂来,冰冷的气息让裸露在外的皮肤战栗,酷热的气温悄然远去。 他忍不住回头,只见穿着寿衣的周老爷子站在小房间的门内,苍白的脸上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他朝对方脚下看,果然没有影子。 卓羽燃白了脸色,外头天光大亮,日头高照,青天白日的见鬼,真是刺激到了极点,也毁三观到了极点。 他感到一阵眩晕恶心,想溜之大吉,可一双脚就是不听使唤。眼看就要脱离人群,让周老爷子注意到自己这个“异类”,卓羽燃简直欲哭无泪。 就在这时,一只带着凉意的大手拉住了他,让他从刚才的障壁中脱离出来。 卓羽燃醒神的刹那,才发现自己跟着沈悠就快要走出这片长廊。 他条件反射地又想回头,却被对方牢牢扣住脖颈。 沈悠告诫他:“好奇心害死猫,离潘多拉的魔盒远一点。” 卓羽燃头皮发麻,直到站在大太阳底下,被烈日暴晒,那种如影随形的阴霾死气才彻底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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