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决定早点睡觉。我一般只有大病才会早点睡觉。遭受这么大的打击,我就怜悯了一把自己,当了一回病号。 可是,我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还有一个问题我没有琢磨明白,分手就分手吧,也许我们性格的确不合。可是我对你说啥也不赖啊,你为什么要整我呢? 首先是,你说我不爱你?我不爱你还缠着你非要给你打电话,我吃饱了撑着?然后是你说,你从来没有爱过我,那以前的说过的话都放风了?既然不爱了,好吧,不爱就不爱吧,那还不忘装做很关心的样子,吹嘘温暖一下之后要卷子。我刚整完卷子之后,高考之前发分手信?难道你真的想看我高考失利?高考一个人一生只有一次,你就不担心你毁了别人的一生?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呢?你又是怎么能在这么久的时间之内伪装得这么好,直到最后才下手的?而且我怎么会这么笨呢?到这个节骨眼了才发现你的真面目。我这么笨还去学导演,以后还不在学校里被人欺负? 无数的问题在头脑里翻来覆去,凌晨一点我又起来,坐在计算机前打算给她写信。写了几百字,觉得好荒唐啊,人家都不想见到你了,还有可能读你的信吗? 高考的时候是在北京四中,我自己骑着自行车去的。那年的作文题目我已经忘了。可是写着写着,我突然想起来,上海那个房间。我跟自己说,我不认识那个女人。然而我却在白色的作文纸上看到了她的面容,她的脸被作文纸上的小格子分裂,释放出了无数个复制的她,她们顺着钢笔爬到我的手指头盖上,爬到我的领子上,然后从鼻孔里钻进去,于是我的鼻孔感到一阵酸楚。那些小恶魔们还蹬鼻子上脸,钻进了我的眼眶里,把我的眼泪抬到了泪腺边沿。它们威胁我,如果不听话,它们就把我的眼泪倒下去。 我骂了一句,我呸! 它们一定很生气,于是它们把我的眼泪从眼眶里倒了出来。哗啦啦,洒在我的卷子上,我的手背上,我的裤裆上。 卷子皱了。 我一想到现在的眼泪,是为了那个不值得的她而流,我就难受,因为我发现自己原来如此懦弱。 当我想到她的阴谋终于得逞了,我只感到悲伤。 我偷偷瞄了一眼窗外,窗外,阳光普照,很温暖。高考的时候不允许随便乱望的,所以我只是匆匆地一瞥,感觉绿花花的,我以为我看到了绿色的树。但当考试完了,我走过窗外的道路,却只看到了施工现场绿色的围栏。 考完试那天,我玩了整整一个下午的计算机游戏,直玩到两眼昏花。 我突然有种感觉,我不是那么爱她。她说得对,她没有爱过我,我也没有爱过她。 新闻里,某个人因为失恋而学习成绩下降,而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但是我却没有这样。除了语文考试时,实在时间空余太多而思维走岔了那么一小会儿,其它的时候,政治考试发挥良好,英语考试甚至还超常发挥,考出了一个这辈子都没考过的最高分。我所有的冷静都反复证明,她对我无关紧要。 是的,我不爱她。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理由爱她。我并不了解她,也没有共同经历过风雨。我们不过就是在一起亲密了四天,仅仅是四天。我对她的所有想念,都来自于她许诺来北京之后和我那啥那啥,这都来自于一个处男的YY。经过一番思考,我觉得过去发生的那一切,都只是一次冲动,算不上一场爱情,只是我的自尊使我无法接受我被一个人甩了。而现在我想通了,我走出了那个圈套;回头再望过去,那些都算不了什么。我想我长大了,以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我真想给她打个电话谢谢她,是她让我变得成熟了。可是给她打电话,她的电话没有开机。我忽然想,她是不是正和那个比她大四岁的男人在一起?他们在一起做些什么?想到那些,我就差拿头撞墙了。 晚上,我去了我爸妈住的大房子。我爸妈看我挺高兴的,问我怎么样了?文学女青年的事情已经没事了吧? 我笑着说,没事了,没事了。现在没人提,我根本想不起她。 那晚我一直笑着。看电视的时候,为了不那么可笑的台词也能笑得前仰后合;笑完了,就大量喝水。去厨房找饮水机的时候,不开灯,一个人在黑暗里,冷静下来,觉得脸烫烫的,好像刚哭完一样。 我觉得我的笑容已经被人带走了,剩下的只是一种似曾相识的表情。 我问自己,我真的舍得把她给忘了吗? 也许即便舍得,也并不一定能做到真的放弃。 我突然发现,我爸妈竟然用我给她买的笔筒插筷子。 世界上的确有很多荒唐的事情,譬如,分不清楚笑和哭泣的人,如我。 高三的暑假,有一个电视台的朋友邀请我去参加一个80后作家的研讨会。他们问我还可以邀请谁,我说,给你们介绍一个文学女青年吧。 晚上,文学女青年给我打来电话,说要谢谢我。我装做满不在乎的语气,我说,没什么。 她说,没生她的气吧,看到那封信了么? 我说,看了啊,没生气啊,我们不是预演过很多次分手了吗? 她笑嘻嘻的。 我说,我只是有一点不太明白。你怎么专挑我高考之前发分手信啊?晚几天就等不及了? 她说,反正你也不爱我,分不分手,也不会伤到你,我担心你考完试会飞来看我,所以提前说明,这样就省了你一笔飞机票钱了。 我说,如果我不爱你,我为什么还会飞去见你呢? 她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你还爱我呢? 我说,那你就不怕被那万分之一的爱情掐死? 她忽然换了个口气,说,实际上,是我不想见你的。我觉得挺对不起你,因为我爱上别的人了。就是我跟你说的,经常照顾我的那个大我四岁的哥哥。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在你们当地找所大学读书呢?干吗要来人生地不熟的北京呢? 她说,我男朋友暑假过后正好调来北京工作,我为他来北京读书的。 我说,你戏演得真的蛮好的,我一直都以为你来北京是为了我呢。 她说,多谢夸奖。 放下电话,我又玩了一会儿红警,那游戏里让我感觉最刺激的,就是开坦克从步兵身体上轧过去的时候,发出的碾碎骨头的声音。 支撑我的回忆的最后一点谎言被揭穿了,原来从始至终我只是一个局外人。 其实最可怕的,不是你爱过,恨过;而是你自以为爱过,恨过,原来这游戏根本他妈的与你没啥关系。 我忽然想起来,文学女青年很久以前,甚至是我们刚刚见面的时候,她就把她的历史讲给我听了。她已经提醒过我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了。她说,在认识我之前,其实她有一个男朋友,不过后来分手了。分手的时候,那个男人在电话里哭,哭得死去活来的;她在电话的另一端,心里想着,这个男人好没出息,竟然为了爱情能这么窝囊。 她说这些的时候,如果我能意识到她是一个多么冷酷的人,也许以后就不会犯这些错误了。我想幸好,我没有在电话里哭,否则丢掉了尊严,却什么也换不回来。 这便是我的初恋。三分美丽,三分绝望,剩下的都是一种麻木。这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你以为你会永远记住那个女人吗?不,如果不是很多年前我把这些文字写下来,我现在已经把这些事情忘得干干净净了。人生就是如此。初恋的那个人只是一个过客,她只是领你进入人生的一个导师而已。 八月八月 一 我一直在想我和八月的开始,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我们的初遇,或者他就是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我的生活。 八月总是穿一身土灰色衣服,一副木讷的样子。其实八月并不叫八月,只因为那天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读李白的“八月蝴蝶黄”的诗句,我就随口叫他八月,他也就默认了。然后我就八月八月的叫,仿佛那真是他的名字。 我从来不是那种安静的女生,尽管时常写一些温柔的字,但这并不能改变我的假小子性格。我在认识八月的那年冬天开始发表文字。我说过我不是个内向的女生,就拿着刚收到的样书,先是找班主任,接着再去找系教导主任,直到学校为我加了分,又在校园的正中竖起了一个大牌子。我清楚地记得上面这样写着:杨晓蓉同学利用课余时间积极进行文学创作,她的小说在某某刊物发表…… 那天我很是得意,晚上去上自习的时候甚至还带上了糖果。我觉得若是八月知道我会写东西,肯定会对我刮目相看。可是我握着糖的手一直没有掏出来,我所期许的一直没有机会表白——那天晚上八月一直没有看我,我有些气,夺了他手里的书。我说,八月,你一个理科生经常搬着诗啊词啊的看来看去的你烦不烦。他从我怀里把书轻轻抽走,甚至都没有抬头看我,他说我也只是换换脑筋,你不能说我不务正业啊。 他和我说话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这真有些让人沮丧。那天晚上我一直没找他搭话,其实我多么想让他和我分享我的小快乐。因为那篇青涩的故事里,多多少少有着他的影子。 第五章 纪念我们的物是人非(5) 倒是临走的时候,他说,小羊(自从我叫他八月,他就一直这么叫我),是不是发表了文章特想找人炫耀一下。说实话,我讨厌极了他那一刻的表情,我说八月,你可别欺人太甚了。说完我就走了,我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那天的天气很冷,外面滴水成冰,并且有湿重的雾气。我听见后面呼呼的风声,但是八月一直没有追上来,我抱抱自己的肩,再哈一哈手,心里空落落的。 二 其实我不应该生那么大的气,或者八月本是无心的。不过那天晚上我没有去那个自习室,而是鬼使神差地跑到了理科的自习室里。说起来奇怪,八月是个理科生,却经常坐在文科的自习室里,安之若素;而我在理科的自习室坐了短短片刻就觉得不舒服极了,尤其那些理科男生,一律的铁框塑料框眼镜,仿佛都是一个模子里走出来的。乱蓬蓬的头发永远埋在书本间,嘴巴嘟得老高,好像随时会吐出几个计算公式。 我受不了这种气氛,因此只上了半节课就灰溜溜地逃了出来。我心怀忐忑地走到文科的自习室,向我惯常的座位扫去,那里是空的;我再看看八月,他依然一身土灰,神色安然。 我踮着脚尖轻轻走过去,心扑扑地跳,仿佛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刚一坐稳,就听见八月说,怎么,小羊,理科自习室里感觉还好吧。 我简直要气昏过去,真想拿书狠狠砸在他头上。这个该死的八月,木讷的八月,他说什么话让人听起来都那么刺耳。 那天晚上可能是受了凉,我不断打嗝,强忍着,但还是忍不住,令我尴尬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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