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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门柳(出书版)

时间:2023-03-07 10:41:58  状态:完结  作者:刘斯奋

  “哦,是这么回事——刚才,我在西院,正同在竹、养先商议周阁老那封信的事,忽然来了个求见的,我一瞧帖子,倒吃了一惊。你猜那人是谁?竟是阮圆海家的一个清客,叫臧亦嘉,余姚人,是个戏曲班子的教习,不知你可认识?几年前,我在南京见过他一面,差点儿忘记了。这一次,他奉了阮圆海之命,专程到常熟来,喏,给我带来这一封信。”钱谦益说着,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封信,放在桌上,笑着说,“阮圆海在信里说什么他也是进士出身,素知忠君爱国的大义,他过去依附魏阉是不得已,也不曾反对东林,全是一篇鬼话!不过,最后那几句说得倒真切,竟是信誓旦旦,说是‘所不改心以相事者,有如此水!’哈哈,这胡子急着重新出头,只怕快急疯了哩!”
  柳如是看了一眼那封信,问:“相公同陈家老爷他们商议得怎样了?”
  像忽然咬着一只苦果子似的,钱谦益的表情变得懊丧起来。他紧皱着眉毛说:“还没个头绪。在竹出了个主意,说是可以利用三月二十八复社在虎丘举行大会之机,联络一帮子人,在会上提出消除门户朋党之见,共扶社稷,并作出公议,上达朝廷。本来么,也不失为一策。只是这一次虎丘大会,两浙的士子估计会来得不少。浙西倒还罢了,浙东的慈溪、甬上那一帮书呆子,却是难轧得很。何况,你也知道,自从天启元年,我主试浙江,闹了那一场公案之后,浙人之于我,已势成水火,又怎能指望这一次他们肯同我联手呢?”钱谦益说完,又连连叹气。
  柳如是已经梳妆完毕。她拿着一根玉簪,在案上轻轻地敲着,说:“阮圆海既然急急地派人送信来,此事看来不像是周相公有心推搪,只怕有几分真!陈家老爷的献策,也是可用的。至于浙人作对,嗯,确实是一道难题。不过……只要他们并非全都主张对阮圆海赶尽杀绝,事情就有可为……”
  钱谦益心中一喜,连忙问:“呵,莫非夫人已有良策?”
  柳如是摇摇头。她笑起来:“瞧相公的着急劲儿,只怕并不在阮圆海之下哩!我一个妇道人家,哪能有什么良策?不过闲着无事,我倒是可以替你想想。”
  钱谦益被她打趣,毫不着恼。他喜滋滋地说:“我知道夫人不只是个‘女元龙’,还是个‘女诸葛’,必有奇计妙策,为我分忧!”
  这时,红情和另外一个长得又瘦又小的十二岁丫环绿意,已经把晚膳搬进寝室里来。于是,他们中止了谈话,站起来,一齐朝饭桌走去。


  第二章 冒公子求援尚书府,众社友纷争寒秀斋
  【拜访尚书】
  钱谦益与柳如是谈话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在远离常熟数百里之外的南京城里,一乘两人抬的轿子,从秦淮河房转出来,匆匆过了贡院,顺着热闹繁华的街道,一直向西行去。
  天气晴朗。温暖的阳光从蓝澄澄的天空中斜照下来,把左边一排房屋的阴影,投在宽敞的、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投在行人的头上、肩上;右边一排店铺的铺面,则沐浴在耀眼的阳光里。这些密密麻麻的店铺,房檐不高,门面挺宽,写着“绸绒老店”“京式小刀”“网巾发客”“画脂杭粉名香官皂”“川广杂货”“西北两口皮货发售”“东西两洋货物俱全”“内廊乐贤堂名书发兑”“万源号通商银铺”等类字样的招牌,琳琅满目。街道上,乘轿子的、跨驴的、步行的人,熙来攘往;来自四面八方的客商,麇集在官廊内,高声叫卖,讨价还价;门前挂着灯笼、供着时鲜花朵的茶社里,座无虚席,生意兴隆;酒楼上人声鼎沸,笙歌盈耳,随风飘散着哧哧的艳笑和酒肴诱人的浓香……虽然北有“建虏”,南有“流寇”,国家的局面一天乱似一天;江南各府又连年遭灾,“哀鸿遍野”“饿殍载道”一类的消息不断风闻;而且南京城里的米价,也涨到了三两六钱银子一石,为大明开国以来所仅见,但是,这一切似乎都未曾给这个江南最大的都会,投下一丝一毫的阴影。它依旧是那般容光焕发,巧笑迎人,金迷纸醉……
  其实,令人不安的影子也不是没有——街上的流民乞丐明显增多了,而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米铺里,因为无人食用,过去很少出售的大麦、荞麦,现在忽然成了热门货,五千钱一石,仍然供不应求;酒筵歌席之上,那些哗笑哄饮的豪客,会因突如其来的一声悲叹,而举座为之失欢;甚至那些并无事实根据的谣言,也不止一次地使城中的居民们惊慌失措起来……不过,这些看来都无伤大体。正如向巨大的生活漩涡投下了几片枯叶,虽然多少使人感到惨淡和萧瑟,但是随即就被吞没,被包容,成了这个都市光怪陆离的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一种很自然的色彩,不再引起人们的注目和惊诧了。是啊,天空这么晴朗,春光如此明媚,满城的柳树都开始吐芽了——这些被骚人墨客艳称为“白门①秀色”的柳树,有的已经十分古老,其中几株,也许还是太祖皇帝营建应天府城的时候种下的。经历了二百七十余年的漫长岁月,它们依然青青如昔。如果竟然说大明的一统江山不迟不早,偏偏注定就在他们这一辈人的面前彻底坍塌,眼前这无限的繁华将连同这满城柳色一道灰飞烟灭,这是多么荒唐、愚蠢和不可思议!
  『①白门:古代南京的别称。』
  是的,这也许就是崇祯十五年早春,南京城里大多数居民的心理。虽然有关“建虏”蹂躏京畿和“流寇”暴虐豫楚的消息不断传来,但在他们的感觉中,那毕竟是遥远的、隔膜的。而且,“建虏”一次一次地来,结果不是一次一次地又退走了吗?至于“流寇”,更是时起时仆,只怕也成不了大气候。尤其重要的是,“建虏”也好,“流寇”也好,哪怕仅仅是他们的影子,都从未在南京城下出现过。这说明南京是可靠的、安全的,纵然真有危险,也还远得很……
  然而,也并非一切的人都这样想。譬如说,正沿着繁华热闹的大街匆匆北行的轿子当中,这位默然端坐的青年公子,就完全是另外一种心情。
  他名叫冒襄,表字辟疆,是复社的一位重要成员。他出生于如皋县一个数代做官的人家,自幼饱读诗书,才情早发,加上祖辈、父辈在政界、文坛多年积累下来的基础以及各种联系,当他还很年轻的时候,就受到有影响的父执们的称誉和汲引,在同辈中崭露头角;加入复社之后,名气就更大了。他今年才三十一岁。如同那个时代绝大多数的读书人一样,冒襄也把科举入仕看作人生的根本出路。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应考乡试,但都没有取中,到如今,仍然是一名秀才。不过,无论是同辈还是长辈都毫不怀疑,他之平步青云,飞黄腾达,只是早晚的事。目前,他与桐城方以智、宜兴陈贞慧、商丘侯方域并称为“复社四公子”。
  冒襄受着这些推崇赞誉,事实上他自己也颇为自信,不过他绝不是那种头脑容易糊涂的人。凭着这些年来他周游各地的所见所闻,以及与高官显宦们周旋交往所了解到的情况,他不仅十分清楚国家的局势已坏到什么样的程度,而且,他拿这些情况同历代王朝兴亡的历史对比印证,已经不怀疑,大明的江山正处于风雨飘摇的极险境地,随时都有覆没的可能。他根本不相信,在这场端倪已露的亡国大祸中,南京城会是一爿能逃过劫难的“乐土”。别看它目前似乎还很安宁、可靠,一旦风暴来临,那将是一场席卷一切的惨变——“蔽日旌旗,连云樯橹,白骨纷如雪!”这已经是重复了多少次的历史图景。所以,当轿子走在从三山街到内桥这一段店铺更集中、气象更繁华的街市时,冒襄隔着帘子默默注视着摩肩接踵、嬉笑自若的来往行人,他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了。
  不过最近冒襄心情阴郁的原因,还不仅仅在于此。发生在半年前的父亲调职襄阳的那件事,一直在深深困扰着他,使他感到屈辱、痛苦,却不知道怎样才能摆脱。冒襄的父亲冒起宗,本来在湖南担任衡永兵备使者,是个不大不小的三品官。去年秋天,冒起宗忽然接到命令,调他到湖北的军事重镇襄阳,担任总兵官左良玉部的监军。左良玉是临清人,出身行伍,早年在辽东对清军作战,以骁勇受东林党人侯恂提拔;后来在镇压农民军的战争中,以凶悍残暴著名,势力亦日渐增强。他自恃重兵在握,十分骄横跋扈,连朝廷的命令也不大服从。就在冒起宗接到调令之前几个月,襄阳城被张献忠的农民起义军攻破,督师杨嗣昌十万火急调左良玉驰援,可是左良玉为着保存实力,九调九不至,杨嗣昌绝望之余,畏罪自杀身死。现在朝廷竟派冒起宗去监督他。冒起宗明知左良玉决不会轻易就范,弄不好,自己随时随地都有性命之虞,但是格于上命,不敢违抗,只好匆匆赴任。消息传来,急坏了冒襄一家。尤其是冒襄的母亲,日夜哀哭,逼着儿子一定要设法营救。为了这件事,近半年来,冒襄到处奔走投诉,托人疏通说情,请求朝廷把冒起宗调离襄阳。到如今,凡是可能利用的关系,他几乎都跑遍了,银子也花了万把两万,可是事情却有如石沉大海,毫无下文……现在,冒襄又到南京来了。但是他实在不知道,这种请托求告,到底还有没有作用……
  轿子轻微地震动一下,停下了。冒襄蓦地惊觉过来。他隔着帘子往外看去,映入眼中的是一道长长的幽静的街巷,一扇黑漆兽头衔环大门,门前踞着一对石狮子。一个年老的门公正坐在台阶前晒太阳。看见来了轿子,他就眯缝着昏花的老眼,偏过脸来。
  在长班拿着拜帖上前通报的当儿,冒襄坐着没有动弹。这座年深日久,外观已经略微显得破旧的府第,近半年,他已经来过三次了。主人是个温厚长者,每一次都给予接待,而且答应帮忙。冒襄并不怀疑他的善意和许诺,不过,由于种种缘故,事情尚未办成。自己再三再四地上门催问,会不会使主人感到为难和不快?会不会出现在类似情况下常常会遇到的那种难堪的场面?这种顾虑,冒襄上轿之前就有过,此刻又重新变得浓重起来。他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多年来生活上的顺境,使他习惯于别人的礼遇和褒扬,哪怕是一个轻视的眼色,一句暗示的讽辞,都会令他气恼、难受,心里老半天不舒坦……
  “启禀少爷,主人有请!”长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冒襄怔了一下,才听清这句话。他松了一口气,点点头,等轿夫打起帘儿,就微微弓起腰,走下轿来。
  他是一位异常俊美的儒生,中等身材,衣饰雅致,风度潇洒。他先站在轿旁,转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矜持而又冷淡地向周围打量了一下,这才不慌不忙地朝大门右侧那扇便门走去。
  “我家老爷请相公书房相见。”已经在门前迎候的门丁行着礼说,随即引着冒襄,经过门厅,从天井里向右一拐,进了一道小门,沿着回廊曲曲折折地走了一阵,来到一处幽静的庭院。庭院里,是一明两暗的三开间书房;沿着墙根莳着些花木,西边角上还有一方水池,围着碧瓦栏杆,池中立着两片姿态奇古的石山,绿竹森然。冒襄无心细看,他匆忙地整理一下衣巾,等院子通报之后,就低着头,拱着手,放轻脚步,从院子揭起帘子的那扇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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