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想让我们为难,你便不可再向前一步。” 陈京观看着还在努力朝自己爬的身影,手里的刀握得更紧了。 “她在那三日了,父母都死在我们箭下,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守城的士兵顿了一下,陈京观竟在他脸上看到几分愧色,“我们给她扔过馒头,但是她不走,就一直趴在那。” 陈京观深吸一口气,打量起眼前守城的将士。 他看起来应该是新到任的小孩,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 南魏与北梁不同,实行的是征兵制,在如今萧家王朝的统治下还愿意入伍的,多半是家中没人脉,或者还有些少年热血的穷人小孩。 “她若能爬到这,我们便放她和你走。” 守城的士兵不再拿刀抵着陈京观,几个人退了一步,将陈京观面前的路让了出来。 那个身影从草丛里爬了出来,她爬过的地方或深或浅留着一条血印。 “她爬不过来。” 董辉看到这样小的孩子,很难不想到自己的儿女,作势就要上前去抢人。 陈京观伸手扯了扯他的腰带,冲他摇了摇头。 此时的日头突然出现,照在土地上将湿润的泥土和空气里的血腥气混作一谈。 那小姑娘就一点点挪,在离陈京观还有几步的时候停了下来。她虽然还想爬,可奈何身上痛得厉害。 守城的士兵见对方没有进一步行动,试探性地往后退了几步。 “多谢。” 陈京观看出他的意思,轻轻向他弯了弯身子,快步上前把抱在怀里。 姑娘穿着单衣,贴着陈京观手臂的位置显出异常的温度,看其身量不算小孩子了,可抱在怀里才觉得她轻得异常。 陈京观将小姑娘放到了粮车上,又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她身上,招手示意几个随军女兵照顾她,转身回到守卫面前。 “告诉他,我叫陈京观,他若不请我入阙州,他便永失广梁三城。” 陈京观不等守卫反应便起身上马,他低头看到了胸前小姑娘身上留下的血,然后定睛那大笔一挥写下的“阙州”二字,眼神里透露出一丝狠厉。 …… 连日的舟车劳顿,人困马乏,可回到阙州后陈京观依旧没有片刻休息,他往来奔波于平日交好的几个叔叔伯伯处,忙着安顿灾民。 大家同是广梁人,遇到这事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纷纷拿出自己的积蓄,采买了不少吃食和日常用具送过来。 陈京观就顺势在昌用门前搭了个简易粥铺,将空了的几个小粮仓改成了暂时的安置处。 在粥铺的义名簿上,他瞧见了那日他出手相助的小商贩的名字,黄群。 “师兄,锅里的米汤盛完了,库里的粮还能再撑小半个月。” 平海和江婶在门前的粥铺忙里忙外,平芜就每日和陈京观汇报灾民安置的情况。 “我试试去北梁买粮。” 虽说有大家的帮忙,可广梁没粮也是现状。 陈京观应着平芜的话,转身回屋拿出自己这七八年的积蓄,心里还盘算着如何和师父开口再预支些银子。 “师兄,合着你这么多年的金砂都没用过啊。” 平芜看着陈京观装金砂的盒子,大概估算了一下,该是这些年去腾里拿到的所有家当了。 “本来想着去北梁招兵买马用,结果结识了董大哥,他又帮忙牵线搭桥认识了现在的兄弟们。后来,”陈京观顿了一下,“陆栖野也忙了不少忙。我这些钱就存到现在了。” 平芜虽小,可往日里也能看出自己这个师兄在筹谋一件大事,如今望着门口的军队和堆在桌上的金砂,他只觉得眼前人他竟然从未真的认识过。 “再等些时日,会有粮送进来的,估摸着能撑到秋收。” 陈京观闻声抬起头,只见宁渡从门口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姑娘。 “那个就是陈京观。” 话音刚落,那姑娘就跪在了地上,一个劲儿的给陈京观磕头。 小姑娘身上的衣服还是初次见面那一身,陈京观一眼就认出了她。如今经过多日的修养她脸上有了血色,可看起来还是很虚弱。 “你先起来。” 陈京观受不了这样的礼,作势跑过去要将小姑娘扶起来。 小姑娘看清了眼前的人,想用手擦擦脸上的泪,可她手上还沾着刚刚地上的泥,现在一股脑全弄到了脸上。 陈京观能忍住,可一旁的平芜开始指着小姑娘笑起来。 “师兄你看她,活像只狸花猫。” 平芜这话一出,陈京观和宁渡也陪着笑。 这下小姑娘不紧张了,倒是局促起来,两个脸蛋本来就有些冻伤,现在更红了。她连忙想拿衣袖擦,可是浑身上下竟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布了。 “你叫什么名字?” 陈京观问完,朝平芜屁股上踢了一脚,平芜倒也机灵,连忙跑到自己房里拿了套新衣服。 小姑娘一直没回答,就站在陈京观面前,一直低着头。 “给你,这是我娘过年的时候新给我做的,我还没舍得穿呢,先给你吧。” 许是平芜刚刚嘲笑过自己,小姑娘竟也硬着骨气半天没动。 “真是新的。” 平芜也有些委屈了,拿着衣服就往小姑娘怀里塞,两个人僵持在了原地。 “拿着吧,他若想要,我再去布坊给他买。” 小姑娘听了陈京观的话,举了一躬收下了衣服。 “你不急的话,先去侧院换吧,那是江婶的屋子,就那个在外面发粥的女子。我与我师父先说两句话,等下你换好,再来找我。” 陈京观眉眼弯弯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他看得出小姑娘的难堪,于是招手唤进来一个在商行帮忙的阿婆,还安排她给小姑娘接了洗澡水。 小姑娘临走,虽低着头,但还是说了一句“谢谢”。 “师父您说过几日会有粮送来?” 陈京观看了眼小姑娘离开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示意平芜关上了门。 “嗯,东家递的消息,约莫三五日吧。” 昌用商行明面上是宁渡管事,实际的东家却不是他,那个东家宁渡也没见过。 当时宁渡还是一个马队队长,有日回家路上去酒庐买酒,一个人就跟上了他,问他愿不愿意做商行的掌柜。 他一想自己有马队,若再有一个商行,倒也是稳定了,便应下了。但他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管事的人,给他传话的一直是个半大小子。 “那现有的先紧着老人和妇孺,有些力气的就安排他们回去重新拾掇地里的活。” 宁渡默认了陈京观的话。陈京观见宁渡欲言又止,索性自己先开腔。 “师父是想问我此番顺利吗?” 宁渡摇摇头,门口的人来来往往,多有夸赞陈京观的声音,他都听得到。 现在的广梁三城都通晓了神兵天降的平远军,人人也都想瞻仰久闻大名的陈少将军。 “事情办得很好,自然是顺利的。可是这件事情办的好,那你真正的谋划呢?” 陈京观没有立刻做声,宁渡以为他还会同以前一样搪塞自己,却忽然听到他问:“师父以为我招兵买马,是为了一举拿下阙州,问鼎南魏?” 宁渡没有否认,陈京观脸上却溢出一抹笑,“那我于他们,有何不同?” “师父,”陈京观望着宁渡的眼睛,“您觉得天下的百姓在乎谁是君王吗?” 第4章 宁渡示意陈京观继续说下去。 “百姓不问天子,他们要的只是吃饱穿暖。他们这辈子也见不到高堂上的人,可高堂上的一呼一吸却要让他们承受,这不公平。” 这些是陈频曾教导陈京观的话,他一刻也不敢忘。 只是年岁渐长,曾经少时听到的变成了眼前的现实,他觉得荒谬,又觉得心酸。 所以父亲的死,会不会是因为他选择了和天下人站在一起?他是朝臣,想当然该是以君为先,可这真的对吗? 君是臣的君,那天下呢?也只属于他一人吗? 陈京观以为自己没有答案,但是心替他作出了选择。 “前日我跑到阙州城,其实只须挥剑直逼宫门即可,可是我即便杀死了那些人,父亲的罪责难道就能洗清吗?我要的,是天下人都知道陈频无罪。” 陈京观句句铿锵,提到父亲时更是加重了语气。 “那日守城的小孩,我不知为何,这么些日子总忘不掉他。或许他入伍是为家里少一张嘴吃饭,又或者是为了尽力混出些名堂让家里人好过,他们手上已经沾了血。可他们,都不该死啊。” 宁渡知道自己买来的这个小徒弟心思深,可这是他许多年来第一次与自己这般推心置腹地说他心中所想。 “可若不兵戎相见,那你要如何?” 宁渡看着眼前的人,回想起了初次看到陈京观的样子。 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明明还在四月,却穿着单衣走在雍州城外。 雍州属北地,春风向来如皇恩一般迟缓,他周遭是拿着长枪的西芥兵,看上去都是不好惹的,可陈京观还是冲了上去,就赤着脚往京观的方向跑。 宁渡那时候觉得这孩子疯了,却又觉得他可怜,后来才知道,那京观最上一层的头颅,是他的父亲,陈频。 修那座京观的时候,宁渡刚好接了一单出城的生意,他刚迈出城门,便看到遏佐用长绳牵着一队南魏人模样的俘虏。他们停在雍州城外,宁渡不敢靠近,就远远望着。 遏佐是西芥第二大部族的首领,他掌管西芥的贸易,所以宁渡见过几次,可他只一眼就觉得这个人不好相与。 作为少数部族,他们身上有天然的血性,可遏佐给宁渡的感觉是嗜血成性。 还没等宁渡反应过来,就看到那一长串的人俯首跪在了地上,为首的人头朝着雍州的方向,虽跪着,却仍不肯低头。片刻后,遏佐转身和为首的人交谈些什么,又或者是在嘲笑他,那人面不改色,就立在寒风里。 久而久之,遏佐许是恼了,快刀下去,便是一人头颅落地。其他人都被吓住了,东倒西歪地瘫在地上,但为首的那个,依旧把脊背挺得很直。 宁渡越看那人好像越觉得眼熟,突然忆起两年前与西芥打仗时,他是朝廷派来的参谋。 陈频虽是参谋,却基本负责了所有事宜。南魏秉承文臣治世,武将的地位永远落于其后,但凡想在仕途上混个名声的,无一不选择科举,这许多年来武选基本没几个叫得上名字的。 陈频的出现,像是最后的抱薪者,当时他在街上招兵时宁渡留意过他。 这是个读过书的,但是骨头不软。 两年前的仗打得有多惨,宁渡至今也没忘,雍州出去的人基本上没几个活着回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最后也把命留在了阙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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