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栖野说完,陈京观心头突然一阵刺痛。 事实的确如此,如果陈京观选择了其他途径,或者没有在那天遇到陆栖野,那么成为南魏将军的他,终有一日会和北梁陆家的陆栖野站在对立面上。 当陈京观生出即为家国又为天下的心肠时,他们的关系就不只是简单的盟友了。 他们无意天下之君,可他们辅佐的偏偏都是天下之君。 南北之间的仗,是避不开的未来。 陆家敢让陆栖野与陈京观相交,冒得是生死相依的风险。 信任是这段关系的开始,也是这段关系的根基,但陆晁不傻,他能答应陆栖野的请求不可能只因虚无的信任,陈京观明白他心底有自己的打算,但他不愿意深究,他对陆晁只有感激。 而陈京观刚才的动作,其实刺探到了陆晁的底线,不过陈京观的伎俩在他这里一览无余。 只凭现在的陈京观,还不足以成为陆晁眼中的隐患,但是陈京观明白,陆晁不会养虎为患。 “你对我的隐瞒,就好像在给我脸上扇巴掌,告诉大家我陆栖野识人不清。我当时收到你寄来的信有多高兴,刚才就有多失落。陈京观,你让我如何相信未来你不会再骗我?不会向我,向我的家人伸刀子?” 陆栖野很少直呼陈京观的大名,此时他情绪到达顶点,他心里依旧愿意信眼前人,可是陆家和昌安营的性命,在他这里大过天。 “是我不对。以后无论我做何打算,定当全盘托出。我把选择权交给你,如果哪一日你觉得我不值得信任了,随时离开,”陈京观顿了一下,“同时可以带走你给我的一切。” 陈京观低着头。陆栖野表面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明明知道是装的,可他还是信以为真了,潜意识认为陆小爷只是陆家潇洒的小少爷,他想要保护他的少年气,可明明他是最懂陆栖野的人,最明白陆栖野的不甘心。 作为陆家的儿子,上有父兄丰功伟绩,下有将士以命相托,纵使所有人都希望他只做那个快乐的陆小爷,可是陈京观明白他做不到。 “我很感激你当初的信任,只是我失去的东西太多了,我怕你们受我牵连。我可以死,但是你们不能因我而亡。” “这一切在最初时你就该想清楚,此时的你没有回头路了,我们也没有了。陈京观,信任向来是最易碎又最牢固的锁链,它可以因猜忌和隐瞒土崩瓦解,可在外人眼里,我陆栖野早就与你脱不开干系了。” 陈京观望着陆栖野,生长在陆家的孩子怎么会不懂得这些,可他依旧愿意相信,而自己却骗了他。 “对不起。” 陈京观不再辩驳,默默低下了头,他那张能言善辩的嘴在此时吐不出一句话。 “我再信你一次,记住,是最后一次。” 突如其来的重量与陆栖野的话一同落在陈京观脑袋上,陈京观本来还有些发愣,反应过来时却突然发笑。 “好。” 陆栖野收回手,陈京观瞧见他欲言又止,“怎么了?” “你居然没反抗?就这么让我摸了脑袋?” 陆栖野的语气恢复如常,陈京观努了努嘴,“陆小爷教训的是,我不敢反抗。” 陆栖野眉眼间多了几分悦色,“没想到少将军也有被人教训的一天。” 陈京观没应声,只是顺着陆栖野的意思点头。 “行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的事情你自己干吧。” 陆栖野说罢就想往回走,却被陈京观拉住了袖子,“我再拜托小爷一件事?” 陆栖野挑了挑眉示意陈京观继续。 “毕竟在你的地盘,自该由你问询。”陈京观见陆栖野没反应过来,“其实什么也不用问,耗着时间就行,我们等山上那两个人自己下来。” 陆栖野了然地点点头,临走时止住步子,“你这是在给我送功劳?” “那等小爷升任千户后,我能不能讨一杯喜酒?” “管饱。” …… 一个时辰前,平州城外。 按照陈京观的计划,平海领着的小队在平远军入城时,要从昌安营外围抄小路赶到凌州边界,他们沿路大肆宣扬平远军要上山剿匪的消息,引诱山上的人沉不住气先出手。 陈京观原本对这计策没有十足的把握,可那三兄弟中的头脑穆云山外出,此时山中只留下穆家老大和老三,一个是空有勇武,一个是尚且年少。 果不其然,等他们刚到凌州界,就遇到了穆晓山的埋伏。 平海的先锋队在正面遇伏后,另一队人马正好绕到后山,等到穆晓山的包围圈缩小,绕后的人便从山上下来与平海互为策应。 那帮土匪多是之前在廊州种地务农的百姓,只有一身力气,眼看自己被包围了便慌了阵脚,哪里还记得穆晓山是何许人也,只顾着自己逃命去了。 就在穆晓山飞身上马准备跑时,被席英突如其来的重击用剑柄抵住胸口,翻身就摔在了地上。还没等他反应,席英的剑就调了方向,刀尖就悬在他的喉咙上。 本来平海见席英年纪小,身体又才恢复,想让她跟在大部队里等着总攻就行,可席英自请与他比试一番。 那场比武席英自然是输了,但平海发现这女孩的动作和反应都无可挑剔,自己与她相比,胜在了力气和经验,便依了她的心愿,让她做了擒拿穆晓山的刺客,为确保万无一失,又在原计划外另派了两位擅长刺杀的兵士保护席英。 穆晓山本来胆子就不大,如今让人把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再做些无谓的抵抗,任由几个士兵将自己绑起来。 临走时他看着席英,什么也没说,但眼睛里藏着三分敬意。 “他看起来大不了你几岁,都是世道害人。不过你刚刚那个动作,真的很快,很厉害。” 平海不会夸人,只能用最直白的形容词来修饰自己的意思。他刚想拍拍席英的肩,却隔着那层布料感受到了血的温度。 “你受伤了?” 席英摇摇头,同时侧身避开了平海的动作,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手里的剑重新收入鞘中就打算离开,可转身时平海瞧见她的背后已经绽开了一朵红花。 “不行,你必须包扎,我答应师兄要照顾好你们这几个小孩。” 平海伸手将席英拉住,又怕自己力气太大扯到她的伤口。 “我不是小孩,还有,我不用照顾。那是旧伤,刚刚太用力又渗血罢了,不用太在意。” 两个人都是闷葫芦,现在能说出这么多话已经算不容易,谁还会计较语气好坏。 席英作势要走,平海便用手钳住了她的腕子。她挣不脱,只好认命,由着平海叫来了随行军医来给她包扎,而他自己和兄弟们站在外围为席英挡着。 陈京观赶到时,席英已经被平海灌下去了一碗汤药,正一个人坐在石头上擦自己的剑。 “肩膀还好吗?不是让你先训练,平海怎么直接让你上了?” 陈京观一边和席英说话,一边在队伍里找平海的身影。 “您别训平大哥,我自己要去的。我动作快你见识过,做这个正合适。” 席英没有抬头,声音很轻,若不是陈京观仔细听,倒觉得她像是和她自己说话。 “哪儿来的剑?如今南魏的军队不用剑了,铁匠铺都改打长刀了。” 陈京观走近,示意席英自己想坐在她旁边,见女孩没说话,就撩起袍子坐了下来。 “来的路上我回了趟家,房子没了,但是里面东西还在。我刨出来的,我父亲以前的佩剑。” 席英把剑放在膝盖上小心地摩挲。那剑柄处有几道划痕,但整个剑身被人爱惜得很好,看得出来剑主人以前用得很仔细。 “他惯使剑,我从小练的都是剑。平大哥想给我配一把刀,但我用不惯,就想着回去碰碰运气。还好,它还在。” 陈京观抿着嘴,看着女孩有些发怔。 “你其实不恨他,更多的,是不甘心。” 这次席英没有逃避,她轻轻点了点头,用手抚过剑柄上的刻字。 那个字是“甘”,尽管席英用手掩着,陈京观还是看到了。 “大家都说北梁连女子都要上战场,可是他们没有意识到,北梁的女子都可以上战场。即使是军户家的女儿,也有的选。可南魏,只要是女儿身,就只有到了年龄嫁人的命。” 席英将剑收回剑鞘里,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系腰,然后接过陈京观递来的外衣,轻声道了句“谢谢”,准备起身离开。 等她站定,又忍不住开口:“所以我对你的感谢,不只是你救了我的命,更是你给了我选择。” 说罢,席英朝着大部队的方向走去,留下陈京观一个人坐在石头上。 席英的话,是陈京观以前从未想到的,也是此刻,他更加体会到了陆栖野的失望。 选择,才是这世道最珍贵的东西。 时间在推人向前,战争在推人向前,这所有的一切都将人限定在了一条路上,可这条路依旧有分叉口,那些名为“信任”、“尊重”的标记,让原本一眼望到头的人生,有了更多可能性。 可陈京观的选择是什么?他又能选择什么?他突然有些无力地笑了。 第11章 北梁昌安营刑房。 身着常服的陆栖野从各种刑具中挑了一个看上去唬人的,拿在手上比比划划,迈步走到了正在打颤穆晓山面前。 “我的长鞭还没落在你身上呢,你就怕成这样了,你怎么敢上山做匪寇的?” 陆栖野看着眼前的人,似乎和自己差不多大。那双手被束在架子上,已经被麻绳勒出了血色,脸上涕泪纵横。 “你们北梁人的手段我见识过,要杀要剐你随便来,但你休想让我把粮交出来去养阙州那群酒囊饭袋!你们都不是好东西!” 穆晓山一边哭,一边咬牙切齿地瞪着陆栖野。 穆家兄弟原本是东亭人,当时陆晁打进汝州的时候,穆晓山不过刚五六岁,两个哥哥抱着他一路沿江边朝城外跑,后面的大火熏得半边天都黑了。 至于自己具体怎么走到廊州的,穆晓山不记得了,他只知道哥哥说家没了。 “可你们如今在路上劫道,难道就是你们寻的坦途?” 穆晓山不说话了,就一个人低着头继续哭。陆栖野知道他害怕,也明白他不会轻易出卖自己的哥哥们。 “你还小,没必要一条路走到黑。今日我们会在半途截你,就是看在你们不害人,也算是义匪的份儿上,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直接出兵。可一旦我们出兵,你们这群流寇,能扛几时?” “可萧霖都能见死不救!我们为何不能!就他阙州人命金贵吗?” 穆晓山的咆哮声混合着哭喊,将陆栖野怼的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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