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说完,身后的男女老少纷纷应和。 见沈琅身着绫锦衣衫,身旁跟着的小厮也同样衣着不凡,那些百姓只当他是也是位高官权贵,嘴里只求他到圣上跟前替薛鸷求求情。 沈琅只好道:“我并非权贵高官……” 他话音未落,那汉子身旁的老者便道:“算了,行刑的时辰快到了,再不济,老夫上去替他!” 眼看那监斩官、刽子手、吏卒以及负责记录的刑房书吏全都到了,行刑台下也跪了乌泱泱一大片的布衣黔首。 这其中自然也有不少那些与薛鸷素来有仇的官员派来的眼线,见状便以这些百姓“扰乱刑场秩序”为由,想请官兵将他们驱散开去。 可那些刑场周围的官兵们却个个都不为所动,叫声最响那人乃是曾在蒲党之中很得势的官员,如今被贬了下来,自然很是不甘心。 “王法无私,薛党一派已是既定之罪,怎可轻赦?你们这些刁民究竟要做什么?再说罪证俱在,连圣人都已看过,更无可辩驳。”那人又上前去向监斩官道,“大人怎可坐视不管?若开此先例,天下必生乱象!” 那监斩官朝旁边的吏卒使了个眼色,那些吏卒便立即上前,按住了那人的肩膀。 “肃静!” 那些人见这监斩官对那些跪地请赦的百姓们置之不理,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沈琅心中虽然早有猜测,可还是等得心惊肉跳,眼看将要到行刑的时辰,却见吏卒们从那用布蒙得死死的囚车上抬下了几十个草人。 那些草人身上,又分别贴着薛鸷等人的名姓。 见状那些跪地不起的百姓们纷纷站起身来往台上看,而其余来等着来看薛鸷人头落地的有心人则叫嚣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全是草人?” 行刑台上,监斩官起身宣旨。 先是几句虚辞,而后便是:“朕知大将军昔年虽然误陷匪途,然国难当头之际,薛鸷及其麾下匪寇受朝廷招安,下山守城、护国救民、不惧生死,征战沙场、奋勇杀敌,解百姓于倒悬,护家国之安宁。其诚心悔过,历历可见;所立功勋,昭昭在目。” “朕念其改过自新之诚,感其护国救民之功,特降此旨:今日行刑,所斩者乃草人也。此一刀,斩断薛鸷及其麾下众人过往劣迹;此一赦,一切既往不咎。” “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刽子手照例开始行刑,那些草人的脑袋应声而落,却并不见血。 今日往后,那些官员再也没法拿薛鸷与那些受招安的匪寇的过往说事了。 沈琅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便瘫软了下去。
第86章 当日下午, 薛鸷及那夜前去劫狱的五十余人都被燕昭全须全尾地放了回来。 反倒是那些伪造罪证,意图构陷薛鸷的官员,被燕昭用一句“诸诬告人者, 各反坐”送进了牢狱, 这其中自然有不少是曾经将他排挤出上京城的官吏。 燕昭早便想处置这些人了, 只是苦于初登大宝、根基未稳, 而这些党羽在上京城的势力又盘根错杂, 因此先前他一直没能找到动手的机会。 若是沈琅并不曾恰好在那段时日病倒, 就会知道,燕昭从一开始, 便就是在刻意放纵这些人“入网”,只等今日将其一网收起。 薛鸷回来时身上干干净净,全然不像是在狱中待了快一个月的模样。 他告诉沈琅, 早在自己入狱那夜, 燕昭便将后续计划同他和盘托出,只需他陪他将这场戏演下去, 便可一举两得。 说话间, 薛鸷注意到沈琅的面颊有些发红, 不像是因发热而烫红的, 倒像是让日头晒出来的红, 他用手掌托着沈琅的脸颊, 忽然问:“……你今日是不是去刑场了?” “燕昭他难道没告诉你吗?” 沈琅忽然笑了。 他想, 燕昭故意将他蒙在鼓里,大约也是想借机看看他沈琅手中是否还握有什么底牌, 更是试探他对自己的“忠诚”。 见到他走投无路,只能去爬那张龙榻,燕昭心里大概是很欢喜的, 毕竟他只剩下了那样不耻的手段,无论怎么看都不足为惧。 经此一役,燕昭应该就可以确信,他与薛鸷并不会对他的皇位造成什么威胁,今日他将薛鸷等人无罪释放,也是彻底对他们两个放下了戒心的缘故。 “笑什么?”薛鸷问他,“病傻了?” “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身子好一些没有?” “好了。”沈琅说。 薛鸷凑过去,同他两额相抵:“撒谎,额头还是烫的。” “让日头晒的。” “他果真没告诉你么?” 沈琅避重就轻道:“我只是怕他骗我。” 薛鸷闻言微怔,随后将人一把搂进了自己的怀里:“对不起。” “干嘛说这个?” “你若是跟别人好,也不必这样为他担惊受怕。”薛鸷说,“我只恨我自己不够厉害。” 沈琅说:“你领着那点兵,却把大宁守住了,还不够厉害吗?” “不够。”薛鸷很小声地同他说,“我要是也姓燕,一定同他争个头破血流。” “你要有那样的野心,就是不姓燕,我也可以帮你,”沈琅半开玩笑道,“他总会老去、也总有力不从心的那一天。” 薛鸷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认真思索这件事的可行性。 “可我只会打打杀杀……到时候拖你后腿怎么办?” 见他真的努力想了,沈琅忽然很轻地笑:“我逗你玩呢,你真当我是神仙了?” “我以为你说真的。” “别想了……就算你姓燕,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况且一辈子困在那皇城之中,日夜忧惧着有人要来抢那把龙椅,永世不得自由身,也没什么意思,你不是善于心计的人,抢那个做什么?” “薛大将军,”他忽然一字一顿地念起了这四个字,犹如放在唇舌间一点点研磨过,那样的郑重,“就已很够威风了。” “真的?” “真的。” 沈琅顿了顿,又说:“今日正午东市行刑台下,有许多百姓特地从登封赶来,跪地替你请赦。” 薛鸷一时有些怔怔然,脱口却还是那两个字:“……真的?” “我亲眼看见的,怎样假?” 沈琅见他怔楞着,于是又道:“他们看见那些草人被斩首,确认了圣人真的赦免了你们,嘴里高高兴兴地喊着‘圣上英明’,也就结伴回去了。” “我让金凤儿拿了些路费给他们,他们只不肯收下。” 薛鸷想了想那样的场景,眼圈却慢慢红了:“他们都是好人。” “等你病好了,咱们一块回登封,设宴酬谢这些乡里乡亲,好不好?” 沈琅答应了声“好”。 说完,两人便依偎在一处,亲密无间地相拥着。 “我好想你。”薛鸷忽然用手捧住他半张脸,目光很眷恋、也很放松地吻过他的脸:“你呢?” 他看见沈琅的唇瓣动了动,声音很轻,像幻觉一样轻:“想你……” “想谁?” “你。”沈琅说,“薛鸷。” “我前几日还问他你的病,他说你好了。”薛鸷恨恨地说,“狗皇帝,骗我。” “小声点。” 沈琅伸手轻轻捂住了他的嘴:“我马上就好了。” “沈琅……”薛鸷低低地说,“你不要再病了。” “好。” * 直到沈琅病好了,薛鸷才知道,原来当日他被下狱后,沈琅就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和那些燕昭要反将一军的官员们一样。 这日又听得金凤儿不小心说漏了嘴,薛鸷把他拎到角落里逼问,还没来得及“严刑拷打”,金凤儿便就不打自招了。 薛鸷一想到沈琅那日被气得呛出一口血来,后来又要带病为他四处奔走,他气得在府中坐立不安好一阵,又提刀劈倒了两棵树,却都不能够解气。 沈琅大病初愈,中午吃了一点粥饭,也就睡下了。 薛鸷悄没生息地进到屋内,看他一眼,随后便一言不发地打马离府,直奔皇城而去。 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乾枢殿,燕昭已坐在堂上等着他了,见薛鸷沉着张脸跨步走进殿来,燕昭朝他微微一笑:“大将军今日求见朕,所为何事?” 薛鸷也不想同他废话,进来便开门见山道:“你为什么要瞒着他?” “瞒着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他,那只是你设的局?” 燕昭淡然一笑:“他若不为你四处奔走,那些人又怎么会轻易相信,你已成了朕的‘弃子’一枚?” “可你也不该骗他。” “朕骗他什么了?再说,他为了你四处奔走,你心里不快活么?他那样一个冷情冷性的人,为着你,却什么都不要了,大将军心里该觉得欢喜才是。” “狗屁!” 薛鸷的确很为此感动,可更多的却是心疼。 他的眼眶蓦地红了:“我和他早已心意相通,我不要看他为我拼命……我只要他能长命百岁。” “你懂什么?” 看着他那样的眼神,燕昭忽然知道,为什么沈琅会选这个人了。薛鸷能给他的,的确是他所不能给的。 “那你想怎样?” “我要你同他赔不是。” 燕昭忽然笑了:“薛鸷,你以为自己是在和谁说话?” “这里是皇城,没有什么绿林好汉,只有君与臣。” 薛鸷看着他说:“沈琅他为陛下筹谋、分忧,帮陛下托着大宁起死回生,难道担不起圣人一句歉疚的话语么?” “陛下知不知道,你把他害惨了。” 燕昭猛地将手中茶盏拍在桌案上,难得的,他也失了稳重:“你才是……将楫舟害惨了。” …… 沈琅睡醒时,左右找不见薛鸷,只好叫来金凤儿问:“他去哪儿了?” 金凤儿只低着头:“方才好像见将军打马往宫里去了……” “圣人召见他?” 金凤儿迟疑了一下,不敢欺瞒他,只能摇头。 “那他去宫里做什么?” 金凤儿小声地:“方才大爷他、来逼问我,就是哥儿那日呛血的事……我守不住,就全说了,他气得满脸狰狞,然后就说什么……要进宫去找‘狗皇帝’算账,我也没拦住他。” 沈琅急起来:“怎么不叫我!” “他不让我……” “让人替我备车,快!” 谁知金凤儿才刚跑出去,薛鸷便已经打马回来了。 他一路闯进屋来,看见沈琅的脸色很难看,心头不由一紧:“怎么了?” “你方才干什么去了?” 薛鸷只看他与金凤儿之间那样的氛围,便知道金凤儿那张豁嘴,一定已经把话对沈琅全说了。 因此他也不再遮掩,只道:“那狗皇帝故意瞒你,我咽不下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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