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结茧过程中,还得生不会爆炸的木火,前后左右四五尺就要放一个炭火盆,只因那蚕会因周遭暖和而马上结茧,不再到处爬动。 等所有茧结好白色茧衣,这炭火盆还得每个加炭,使屋内温度升高。这样蚕吐出的丝便尤为干燥,经久不腐,纵放在水里洗上百来次也不会坏。 蚕已上簇结茧,得需三天,但李宝福和赵庄生还是歇息不了。 因为二龄蚕正在生长,两人还是得每天摘桑叶,如今是雨季,若桑叶沾了水摘回来还得挂在院里吹干切碎后给二龄蚕吃。 二龄蚕吃多,每日都要分盘,李宝福就趁这时候抓紧做蚕沙枕,好在收茧人来的时候卖。 而地里活也忙,赵庄生收夏稻,天不亮就拿要着镰刀出门,家里几亩地他一人割。李宝福本想跟他一起,却每次都被赵庄生凶着不准去,只因去年他跟着去割稻,却被稻田里的菜花蛇咬了口,幸而菜花蛇无多大毒性。 赵庄生也及时给他吸了血,但自那以后下田割稻这活,赵庄生便说什么也不准他去,可这也是好事,去年李家的稻谷没被田鼠破坏。 赵庄生出门时,李宝福总会醒,赵庄生不准他下地,他便热好馒头装好一大罐水递给他。 等天亮之后,背着背篓和剪刀出门剪桑叶,桑叶摘完太阳已快露头,李宝福背着个背篓把鸡、鸭赶到后面的小山坡上去觅食,鸡鸭之间用一草席隔开。 随即放下背篓,把里面一只体型稍小的青头鸭提出来放在地上。 这只月前买的青头鸭不知为何,一日起来,赵庄生发现它腿瘸了,走路歪歪扭扭的,于是每日放鸭子时,都会用背篓把它背到小山坡上,到了晚上赶鸭子回来时又把它背回来。 看那只瘸腿青头鸭跟着伙伴玩水吃草,李宝福顺手揪了两把青草丢给鸡鸭们才回家。 这稻子割完还得把谷粒摔出来才行,最是辛苦。 李宝福蒸上一大锅馒头这样早中晚都能吃,随即又洗好蛏子、鲜虾,切好猪肉,煎了三个鸡蛋想着等赵庄生回来煮锅卤面。 瞧外头太阳已升起,李宝福把春日晒干的鱼腥草放几块冰糖煮成水晾凉,这水清热解毒,干完累活喝上一口最是舒服。 人还没回来,李宝福先把草席铺上,随即做蚕沙枕。 等做好第三个枕头,赵庄生和李婶终于推着几袋稻子在山坡下的岔路分头。 赵庄生帮李婶把稻子抗回家,而后用推车把自家地里的三袋稻子倒在草席上,才深叹一口浊气。 太阳升至高空,赵庄生脸上全是汗,他穿的葛布上全是禾叶碎。 李宝福倒了一大碗凉水递给赵庄生,给他轻扇着蒲扇说:“我来推开,有烧好的热水,你洗个澡休息会儿。厨房里还有鱼腥草水,你喝了解热。” 赵庄生缓了缓力气,笑着点点头,拿过蒲扇进院里冲澡去了。李宝福用耙子把稻子推平,而后赤着脚来回走出双行纹路以便稻子快些晒干。 等做完这些,赵庄生也冲完了澡,坐在院里擦头发。 猪肉煸出油脂香,倒入葱蒜、豇豆、泡发好的干香菇和蛏子、虾,一瓢水,一把面。等水开时,李宝福又拍了根黄瓜用酱醋和蟛蜞酱腌拌了解腻。 早饭上桌,两人呼噜着吃完,李宝福洗完碗,见赵庄生已躺在树下的长椅上睡着了。 有片刻清闲,李宝福也不停。前两日陈璋送来一大背篓蟛蜞,说是让他们做成蟛蜞酱和蟛蜞酥下着饭吃。 李宝福做饭手艺没赵庄生的好,但这做蟛蜞酱的手艺却是跟王华学的。 这提前用盐洗净的蟛蜞除去腮和内脏,而后加入地瓜烧白酒、糖、生姜、红槽腌制三天。等三日后启出放入石臼中不停捶打,直至成为浆糊状,最后放在一个无油无水的大罐子里。 腌好蟛蜞,李婶拿着一碗李子来打招呼,让两人午饭到自己家去吃,辛苦赵庄生帮她们收稻子。 李婶家难过,男人腿脚不方便,大儿子前几年当兵走了至今没消息,二儿子在县城码头做活,家里一堆孩子等她一人养。为此李宝福和赵庄生都能帮就帮,也不收钱,只中午去吃一顿就行。 送走李婶,李宝福把稻子重新踢了个来回,踢完见赵庄生挑着扁担要出门,说:“这太阳大,你做什么去?” 赵庄生说:“我去挑粪把石楠树边的南瓜浇了,顺便摘桑叶。” 家里蚕多,桑叶一点也不停,李宝福抖着脚上的谷粒,说:“桑叶我早上摘得多,还有点,挑粪还是等太阳下山了再去吧。” 赵庄生摆手,说:“别!薛屏让我黄昏帮收他家稻谷,来不及。” 李宝福道:“那你快些,等会儿要去李婶家吃饭。” 赵庄生颔首应下。 李宝福瞧赵庄生挑着扁担背着背篓出门,那长长的扁担压在他肩上,担子两头的空桶随走动嘎吱晃悠,就是那两个桶挑着粪和水养大庄稼,养大了李宝福,也养着这个家,而挑扁担那个男人则是最大的扁担。 去李婶家吃饭时,李宝福提上了早上蒸的馒头、一碗凉拌海蜇、丝瓜炒蛤蜊。 李婶家人多,这月轮到婆婆跟李婶男人一起住,老人家年龄大,耳听聋聩,但喜欢跟李宝福说话,问他院里踢谷粒的赵庄生是不是李多福合离后又嫁的男人。 李宝福:“……” 早年王华常跟她说,李多福过得有多难,以致老人家以为李多福跟陈璋离了。 李宝福说:“不,是我男人。” “谁?多禄?” “…………” 两人吃完饭回到家,李宝福提着水和野草去喂鸡鸭,赵庄生喂蚕晒谷。 午后闷热,但堂屋最是凉爽,两人便将结好茧的蚕依次从簇上取下。 取茧并不轻松,要挑出染了粪尿的茧,还得剥去茧壳外的那层茧衣,这时一颗能缫丝的茧才算完成。 这是养蚕人最高兴轻松的一刻,剥去茧衣,缫丝的茧要择两端圆滑端正的,不易断,而那两条蚕纠缠在一起的双宫茧或多条蚕在一起的同宫茧,便是织造丝锦的茧。 茧多宝物,便是那茧衣也能织成绸。 李宝福和赵庄生坐到黄昏才取完簇上的所有茧,太阳已快落下,斜晖映着两人眼前的雪白。单茧和双宫茧各一筐,茧衣如云般铺在筐里。 李宝福起身,活动着坐麻了的身体,说道:“有多少斤?” 赵庄生把茧在筐里平铺开,放在架子上,说:“四十多应该有。那些西洋商人都喜欢这茧做的丝绸,朝廷跟他们谈了许多生意,今年的茧应该比去年贵点。” 只要钱不给的太低,李宝福都高兴。院外已响起薛屏喊赵庄生割稻谷的声音,李宝福装好水和馒头递给赵庄生,赵庄生摸摸他的头拿着镰刀出门。 晚饭赵庄生在薛家吃,李宝福自不能厚着脸去。去地里摘完桑叶回来,又背着瘸腿青头鸭将放了一天鸡鸭赶回屋,随后就着微亮的光吃碗面了事。 最后一点暮光被黑夜吞没时,赵庄生仍没回来,每年收稻,就是赵庄生最忙的时候,晨起不见人,晚上也不回来。 李宝福便熏好艾草躺在长椅上摇着扇子赏月。 风吹过樟树叶,樟树叶清香飘进鼻间时,蝉、螽斯、蟾蜍、狗吠等叫声交织着灌进李宝福耳中。 天地静谧,清风徐徐。 那狸花猫捉了只虫子趴在李宝福脚边玩,蒲扇送风时,李宝福眼神就盯着那铺满月光的院门。 终于,院门被人推开。提着灯笼的赵庄生披着月光映入李宝福眼里,他笑着坐起,欣喜道:“回来了?” 赵庄生笑着点头,并晃了晃另只手里的纸包,说道:“薛大娘做了你最爱吃的水蒸鸡和菜粿,我在上桌前给你包了点。” 李宝福无奈笑笑,上前接过纸包,温声道:“厨房有热水,洗个澡好休息。” 烛火穿过厨房窗棂空隙,与窗外月光重叠,一坐一站的两个身影在窗棂上舞动,温情又平常。
第10章 夏日清晨,空气清新。 李宝福把昨日收进屋的谷粒用簸箕端出来,倒在草席上用耙子推平后。坐在院里树下剥苎麻皮,预备着再做几身麻布衣服,这样等秋日耕田下地穿在最外头坏了也不心疼。 将细长的苎麻根茎与皮分离,得到一指宽的茎皮,剥茎皮时食指抵在茎皮与根茎之间一路下滑,时间久了李宝福食指被剌得生痛。 剥完苎麻,得到一大捆茎皮,李宝福将这些茎皮扎起放在大盆中浸泡一夜,明日再用铁皮卷刀挂掉茎皮上的青皮,刮去青皮便能得到稍软的苎麻丝。 而将苎麻丝晒在太阳下,见那苎麻丝水分挥发的差不多时,便要淋清水,如此反复浇三四天后,苎麻丝就会脱胶变得洁白许多。 变白的苎麻丝将其撕细,成为绩,把绩放入水中浸泡,而后用拇指和食指上下揉搓,得到绩麻。 李宝福一想到后面要纺线的事就头疼,把茎皮晾在院里的竹竿上就抱着一捆麻秆进厨房做早饭。 赵庄生还在地里没回来,李宝福食指隐隐作痛,做不了馒头就煮上一大锅地瓜粥,前两日陈璋送的蛤蜊还有,洗净泥沙后等赵庄生回来摊个蛤蜊煎蛋。 忙活厨房的事,李宝福又背着背篓出门摘桑叶,彼时稻田里尽是辛苦摔稻的百姓,朝霞满天红,与地里的金黄相交映。 摘桑叶时,李宝福采了些凤仙花、松针、海金沙、野菊花等回家拓染做蚕沙枕。 回到家,粥已熬出米油,与清甜软糯的地瓜入口,回甘解乏。 太阳已升空,赵庄生没回来,李宝福找了块长布,将适才采的花草铺在布上盖住,而后用木槌捶打被布盖住的花草,敲拓染色。 栩栩如生的花草在木槌的捶打下,分泌汁水浸透纱布,如此那花草模样便被定格在纱布上。待木槌敲下最后一朵花时,院门传来脚步声,李宝福见赵庄生扛着三袋稻谷回来。 李宝福赶紧倒了一碗水给赵庄生,见他露出的手臂和胸膛上尽是稻禾剌的细小伤口,说:“怎么不穿衣服?田里稻禾多割人。” 赵庄生几大口喝完水,抹了把流进眼睛里的汗,说:“今天太热,穿衣服实在受罪。” 那结实的肌肉上小伤口太多,李宝福不忍道:“今日大暑,是热得很,吃完饭咱们就别去地里了,把蚕拿去卖了。” 赵庄生点头,两人吃完早饭。 把来年的蚕种挑出,蚕种要选结茧时远离火盆的,还得摇一摇听听里面的响动,这蚕种不必不太多,三十来颗便够了。 选好的茧放在阴凉处,等它们十日后破茧交.配。 选好蚕种,赵庄生背上蚕茧和蚕沙枕走上近两个时辰去南安镇卖,南安镇上有几户收蚕茧的朝廷织造司,给的价比泉安县城里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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