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两人擦身而过。 他和陈自寒站在正中央,两侧都是逆着他们退去的人群。 陈自寒转过身,对陈应阑问道:“走吗?” 陈应阑点点头,同样跟随着人群离去。 * 复行数十里,到了宴春峡谷的时候,陈应阑看到草地上有一滩血迹,再往前走又是一滩,继续往前走,就变成了许多滩,峡谷中的小溪被血染红。 众人唏嘘,这是怎么回事? 陈应阑和陈自寒也想知道。 枯草中沾着血迹,陈应阑继续向前走去,突然脚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抬起脚,看到一个裹挟着鲜血,光泽暗淡的铜铃,上面拴着一根红绳。 陈应阑总觉得有些眼熟。他突然想起昨晚荆青云在和他聊天时,手上那若隐若现的铜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荆青云?但没准还真是,荆青云说过,他会先到宴春猎场等候他们,所以很早就从驿站出发了。 他总感觉是东厂看的,因为魏德贤现在浑身是伤,眼睛也被人用尖锐的物品戳了,是不是匕首? 突然,传来一阵尖细的声音,一个宫女惊呼道:“啊——啊——啊——” 而后宫春槐也快步走来,拨开人群道:“何事,何事!” “有......有......有人死了!!!!” 陈应阑大呼一声不好,立刻推开陈自寒,跃过重重人群,直接到达看尸体一线。那具尸体早已面目全非,身体都是刀伤,衣服也被撕烂,有一些乌鸦已经站在了上面。他流的血早就被冻住了,整个人都脏兮兮的,看不清脸。 他的身侧放着一个匕首,银色的。陈应阑在看看手中的铜铃,内心辗转反侧——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母后眉头拧成一团,脸上擦得粉末,都被陷进皮肤里,她气急败坏地道:“魏宪吾,你不说宴春猎场已经清理干净了吗?怎么还会有尸体?” 魏德贤抓着腰带疾速走来,他朝母后下跪,毕恭毕敬地说:“臣也不知!这是臣的疏漏,请太后重罚,追加三板!” 宫春槐抓着魏德贤的头发,看着他满是伤痕的脸,以及那只蒙着布的眼睛。她更是气到令人发指,她揪着魏德贤的头发,继续道:“宪吾,你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这些伤,究竟是怎么得来的?是你跌下峡谷被树枝戳了眼睛,还是和这人大干一场?” 魏德贤毕恭毕敬地继续道:“臣不知。” 宫春槐:“......罢了,这具尸体,需要交给大理寺严查!” 随后,她再次用阴蛰的目光看向魏德贤,道:“如果那人真是你,那我可不会给你赏赐好脸色。” 陈应阑蹲坐在荆青云的尸体前,他望着那张早已看不清五官的脸,陈自寒也赶过来,蹲下身道:“要不要那清水冲洗一下?” “不必了。”陈应阑用指尖抚摸着荆青云额头上的一个刀疤,皱起的皮肉被翻开,陈应阑道,“我想,他本人也不希望露出他的庐山真面目吧......” 而后,他站起身,握住铜铃,将铜铃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事了拂衣去。 “这件事有没有告诉沈念闻?”陈应阑问陈自寒,“如果没有的话,还是尽快写信,免得将沈巡抚困在樊笼里。” * 沈木衾在奔波到江州的时候,驿站给了他一封信,其中一封是陈应阑的,另一封是当初荆青云写给他的,一直揣兜里,没有拆开看。 陈应阑的信件十分简单,三言两语便传来了一个令沈木衾想都不敢想的信息,便是——荆青云被东厂杀死了。 沈木衾来到沈侯府前,早已衰败不堪。沈侯府在五年前就被一把火烧死了,伤亡程度可谓是满门抄斩。 “吱呀”一声,侯府的门被沈木衾推开,院落一片残迹,还弥漫着烟尘雾霭。庭前的树因为缺水和一场大火,早就死了,连再生的机会都没有。屋子里还陈放着一些东西,但都覆上了一层粉尘。 他摇摇晃晃地来到院落前,沈侯府早已没了人烟。他看着挂满蜘蛛网的屋檐,又看着院落处石砖缝隙中长满了杂草。 虽然现在是寒冬,但江州却凉爽至极,并不会感觉到冷。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庭院中,握紧了手中的信。陈应阑的信已经被他撕碎,他又颤抖着手,打开了荆青云临行前给他的。 沈念闻尊前,展信佳。 对于以前的事情,我感到抱歉。但我从不在乎这些身前身后名,只在乎我自己能不能在索命门过得好一些。等你到了江州,再次来到早已空旷的沈侯府,你将会是什么心情,我很好奇。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记得在江州巢湖岸边,为我折一枝柳,托人送过来,就当报个平安好了。 陈应阑曾问我何处才是归处,今天我也问你一下,何处才是归处。 究竟何处是归处? ——我先回答,抱歉得罪了,舅舅。 刺客埋骨之地。 这不算一个格式标准准确的信,缺少了署名和日期。这两点沈木衾也知道,也早就发现了,但是他连责怪荆青云的机会都没有了。 眼眶发热,不知不觉间流出两行心酸泪,冰冷的泪水划过他的脸颊,滴落到地面,溅起一点小水花。 他扪心自问道:“我究竟是无情者,还是生死客?荆青云究竟是无情者,还是生死客?”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早年,他并不珍惜荆青云,甚至讨厌他,可是前些日子的某个夜晚,他们化解了心意,不过是一晚上几个时辰的相处,沈木衾还是历历在目。 他连他尸体都抱不到。 沈木衾现在一无所有。 荆青云到死都不知道,在他死后不知多少时间中,沈木衾总在夜半时节哭泣,每次闭上眼睛,面前便是荆青云那无所谓、歪瓜裂枣的模样。 一个前半生太苦了,一个后半生太苦了,两人相遇,把苦难综合一下,并拢在一起,就凑齐这苦难的一个完整的人生,然后就着茶水,泡着方糖,含进嘴里,怕是连一点甜味尝到后,就会发疯发癫发痴。 天空阴云密布,打了几个惊雷后,天空便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滴落在沈木衾的身上,发丝上,足以将他淋湿。衣服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副沧桑的、疲惫的、伤痕累累的身躯。 他在雨中跪了三天三夜,不知死活,不顾死活。 头顶被一片阴影遮蔽住,他抬头看倒了一个人撑着油纸伞,替他遮风挡雨。 那人眼角有一颗小痣,目光炯炯有神,他半个肩膀都被淋湿了,却也不管不顾,不在乎,他摆手的时候,手腕上的铜铃泠泠作响。 他对沈木衾道:“舅舅,下雨了。” 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这天地间茫茫雨幕中。 睁眼看到的,依旧是荒无人烟的沈侯府。才发现,方才的一切都是一个梦,如果荆青云从梦里出来就好了。 此间恨意太多了,到头来却是因为一个人的死去,才悄悄释怀掉,那也太不值得了。
第11章 沈木衾独自一人撑着伞,等雨过天晴,可是雨好像没有停的打算。 江州正是如此,冷天也是多雨,这样会让天更冷,热天也是多雨,甚至会发生洪涝。他裹紧衣服,推开那扇早已陈旧的门,走进了屋内,从一堆陈年旧物里,翻出一个掉了漆的旧箱子,翻出里面剩余的火烛油灯,挥袖点了起来。 “腾”的一下,灯火映照着房间的一寸,沈木衾站起身,将旧箱子又放回原处。 他躺在冷冰冰的榻上,盖上被子,望着院中的柳条荡荡,心下一沉,遂无话。 当年没有好好珍惜,现在就落得多惨。“那可真是生也北明,死也北明啊!”沈木衾仰头长叹,而后闭上了眼睛,进入梦乡。 夜半三更的时候,江州的雨停了,几名蒙着面纱的人站在沈侯府外,手握匕首短剑,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不久后,一人静静悄悄地叩响门扉,清脆地“泠泠”声回荡在几个人周围。 沈木衾从榻上坐起来,他抱怨几句,而后换好衣服推开门,顿时傻了眼。 来人一袭黑衣,各个蒙着面纱,只露出两只眼睛。 他当然知道他们是谁,于是毫不犹豫又压低声音道:“你们是‘索命门’?” 前者朝他点点头,而后携几行人一齐进入了沈侯府。沈木衾左看看右看看,见无人发觉,便关上了门。 来到前厅,沈木衾为几行人倒了几杯热水,面露苦涩,他道:“真是抱歉了,我今日刚到江州,屋内没什么东西可供你们吃。” 那人扯下面纱,露出一张脸,细细的眉目,长得别致。他摆摆手,示意沈木衾他不在乎,同样索命门也不在乎。 沈木衾抬眼一看,愣在了原地,此人是索命门门主闻燕声。 “闻燕声,你怎么......怎么来了?”沈木衾疑惑地问道。 闻燕声将热水一饮而尽,而后又自己添了一杯,又喝完了,像是来路上几日几日没有喝水一样。他看着窗外的月色,眉目又狰狞起来,目光转向沈木衾的瞬间,又再次平息成一脸和善的样子。 “你还装傻是不是?”闻燕声见缝插针。 沈木衾听完,便立刻明白了——索命门是来找他讨债的,讨谁的债?自然是荆青云的。他别无所求,面对这件事情,他也有准备,哪怕今夜他将会死在闻燕声的刀下,那也没什么,因为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沈木衾道:“荆青云的死并不是我的错,一切过错归结于东厂。你们要是对我心怀怨恨,那你们就动手杀死我。我也没有佩刀,身无分文,对你们完全没有任何威胁。”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如今我坐在这里,我不动身,是你们杀我的最好时机。” 闻燕声听完正愣了几秒,他上挑眉梢,颇有奇怪地道:“沈念闻,你那么激动为何?” “啪嗒”一声,白瓷杯被打碎,滚烫的热水如泄洪之堤般,落在地上,溅在了沈木衾的衣角。他拢起衣角,站起身,绕道闻燕声的身后。 闻燕声:“......” 沈木衾:“哦!你们不杀我?那你们来找我干嘛?” 只见闻燕声笑了笑,这个笑声莫名其妙,同样也很五味杂陈,笑声中参杂了悲戚和遗世独立的孤傲,他说:“自然是不杀你,只是你还记得五年前我们一起合作去拦截甘州要道的漠北府军之事吗?” 他望向自己的右手,又看向自己的腰间。那块抵挡陈自寒断风攻击的玉佩,再次浮现在沈木衾的脑海里,不断翻滚着,不知在沈木衾的脑海里碎裂了多少次,每次碎裂不仅映射着自己的面孔,还有陈应阑的,以及陈自寒的。 良久后,沈木衾点点头,道:“记得。” 然后,沈木衾抬头问道:“怎么了?” 闻燕声拍拍手,而后也站起身,站在了沈木衾身前,拿出一种洁身自好的气势,这种气势颇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福书网:www.fushutxt.org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4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