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清奉的注意力可算是转移了。 何逸钧在心里稍松一口气,默默缩回那只挪出去的腿。 施清奉却没看到。 可这与施清奉的距离忽然间更近了。 何逸钧:…… 施清奉道:“我扶你过去,你坐车上,我开车,如果不舒服就跟我说一声,别憋着,很难受的。” 下一刻,施清奉忽然揽住何逸钧的腰。 让何逸钧挟在自己身侧,携着何逸钧往马车方向一步一步走过去。 何逸钧靠在施清奉肩上,腿不用使多大的力气。 反倒施清奉的手更显得累,坚实的手背骨骨纹变得清晰。 也可以这么理解,施清奉是扛着何逸钧走的。 就在这时,何逸钧恍然间意识到什么重要的问题——施清奉你的手放哪? 何逸钧仔细地感受着,才恍然间发现施清奉的手正在揉着自己的腰。 还在不停地揉着、捻着、抠着。 完蛋了…… 何逸钧心跳加快。 来之前,余久择为了不让睿文王府的人从何逸钧身材方面上认出车夫是何逸钧假扮的。 就在何逸钧腰上缠了几十圈布条,最后再用外衣盖住布条,使何逸钧的腰看上去肥肥胖胖的。 原来施清奉是在找借口检查他腰上裹着的是什么东西! 施清奉揉着的是皮肉还是布条是能感受得出来的! 施清奉的手正在揉着他缠在腰上的布条! 被拆穿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认出我不要认出我不要认出我不要认出我不要认出我不要认出我不要认出我不要认出我不要认出我不要认出我不要认出我不要认出我! 不要认出我!!! 何逸钧慌慌张张推开施清奉,踉踉跄跄站得远远的:“奴才身体突然又舒服回来了,能自己走过去,殿下就不用费力气扶奴才走了,奴才怪不好意思的。” 施清奉莞尔一笑:“突然又舒服回来了,你说话真幽默。” 何逸钧感受到自己腰上的布条松了许多,似乎就要掉下来了。 便强行控制住平仄不稳的声调道:“殿下,车上的坛子很占地方,没有空余位置可以坐,所以殿下只能坐在坛子盖上,但坛子盖上有些灰尘,奴才这就去擦擦?” 施清奉道:“我站着,不坐,如果你想擦,就去擦吧。” 何逸钧的思绪终于有些意识了,匆匆往车箱处步去。 过程中感觉背后有一道特别强烈而非错觉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如狼目,似鹰隼,犀利无比,总之并非善哉。 这道目光弄得何逸钧脊背不禁一凛,去擦个坛子盖还得提心吊胆的。 然而脚步越疾,那道目光锁定越紧,还怎么甩也甩不掉。 何逸钧心态都快崩溃了,真想回头叫一句:不要再看了,我只是一个车夫,不是何夕沉,你不要认错人了。 何逸钧进入车箱。 侍卫往施清奉那边走去。 施清奉像是觉得自己跟马车的距离还是近了些,便往马车斜对面缓缓跨出几步,开始与侍卫低声讨论他们的小秘密了。 没关系,何逸钧跟坛中人也有小秘密。 何逸钧轻轻敲打车箱中央的其中一只坛子外表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击声。 这是坛中人跟何逸钧之间约定好的暗号。 击音同落,坛盖骤然翘开一条狭缝,从中滚出一卷纸条。 随后坛盖骤然紧闭。 何逸钧捡起纸条,展开。 只见上面写着一个小儿涂鸦似的丑字,潦草得不堪入目。 但何逸钧还是仔细研究,最终认出这一个字是什么字了。 竟是“原”字。 意思是按原计划行事。 何逸钧瞪大了眼,浑身僵硬了。 心道:刺客你没搞错吧,你的脑子是抽抽了?杀施清奉当然是要杀的,但也不至于杀得那么早吧,未免太过急了些,我们今天只用杀睿文王府上交奏疏的下人,不应该杀施清奉。 如果今天上交奏疏的是施清奉而不是下人,那就给他送吧,不用杀了。 因为施清奉要是今天死了,顺明帝施怀笙就会知道施清奉离奇失踪了,肯定会去调查。 结果何逸钧窜改过的奏疏反而还能见得到。 施怀笙便用不着想,奏疏肯定是被人窜改过。 那么奏疏不就白改了吗?何逸钧不就徒劳一顿吗? 再说了,要是刺杀失败,亡者归亡,生者不就被按头“谋害亲王”的罪名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不过,这一战也要搏一搏。 毕竟何逸钧没有机会再写另一张纸条传回去了给坛中人了。 此时,车箱外传来一道细碎足音,足音正缓缓朝这儿接近。 何逸钧没有时间再跟坛中刺客讨论计划、修编计划。 只能按坛中人的计划办事。 何逸钧起身,最后深深地望一眼那个坛子。 他心道:“兴许,坛中人只是借这个机会顺水推舟,坛中人的真正目的是杀掉施清奉,哪怕奏疏窜改成不成功都无所谓,以致于我被杀、书斋学子被杀,这些对刺客来说是无所谓的。” “想想就该知道,坛中刺客怎么可能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去窜改与自己无关奏疏,绝对另有目的。” 今天上交奏疏的人果然是施清奉。 何逸钧转身下车,恭敬道:“殿下,位子盖都擦干净了,请上车。” 施清奉站在车箱外,手中持着那卷奏疏,身旁却不见方才那位侍卫。 何逸钧目光迟疑了一会儿。 施清奉了然,道:“我让他走了,你只用拉我一人,去开车吧。” 侍卫走了,施清奉那方便少了一个人力。 但何逸钧还是冥冥之中感受到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即将要发生。 施清奉上了车,引着绥,站着的。 何逸钧坐回辕座之上,驱动驮马,辘辘前行。 马车穿行在昏林间,如同一只掠影的乌鸦。 一路崎岖颠簸,帷幕迎风招展。 车辙掀起尘沙,夹杂春枝清香,经途无痕却留声。 施清奉道:“开快些,天快黑了,赶时间。” 何逸钧加快速度。 施清奉又道:“不够快。” 何逸钧再次加快速度。 施清奉再次道:“太慢了,要不我来开吧。” 何逸钧用马鞭子狠狠抽打马的臀部。 马儿吃痛,跑得更快。 何逸钧心慌,心道:“速度慢了,可恶而烦人的施清奉又要说我,又要怀疑我。” “速度快了,余久择等人就不能准时赶过来支援了,我该怎么办?” “我很聪明,冷静冷静,想办法想办法……” 或许,施清奉是知道的。
第23章 “车夫,这不是回京的路。” 马车就快要抵达余久择指定的路口时,车箱内兀然传来施清奉低沉朗润之声,如同珠落玉盘。 施清奉说得极为平淡,没有一丝惊愕。 像是有人问他,他解答。 何逸钧闻言,不语,一颗心陡然狂跳不止。 执辔的手随之紧了紧,以至于手背筋络甚是铁青分明。 马车依旧在驰骋,轮音却更为扎耳骇人。 四周杀意森森,暗流涌动。 最终,暗流迸裂。 何逸钧回头,只见车箱后方倏地镖出两道一绿一黑的猎猎衣影。 两道衣影分别在地面矫捷地划过几圈,随后举剑腾身而起,与对方展开激战。 马车徐徐停置在一旁。 何逸钧下车,回首望向铮铮交锋的那两人。 坛中人是个身着玄黑色武装的刺客。 刺客身量颀长,苗条精干,下半张脸被黑布牢牢遮住,只露出黑布巾之上的一双绝情冷峭的眸子。 施清奉倒是与刺客相反,一蓑绿衣,回风扫叶,仿佛这一旋转便舞动了人间整片春色。 刺客似乎恨透了施清奉,每次出剑速度偏要比施清奉快,感觉只要出剑速度快就一定能赢一样。 然而刺客攻去的每一剑都被施清奉轻而易举拦住,自己却表现得极为费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刺客的出剑速度渐渐落后于施清奉。 接下来便到了施清奉出击,刺客拦剑。 刺客不甘落后,尖着嗓子道:“施净棠,今儿好不容易能见到你,你若不死,我则无能,心甘情愿毙命于你剑之下!” 施清奉的字是净棠,何逸钧心道:我也就现在才知道施清奉也有字,欸,等等,不对啊,这施清奉现在不才十八岁,也没到弱冠之龄啊,难道他也像我一样提前及冠了? “好啊……”施清奉的声音依旧轻飘飘的,还带有几分坦率笑意。 人听了,思绪便只缘身在浮云间。 对峙局面开始时双方不分伯仲,此时刺客却已明显被施清奉压着打,处于弱势状态。 眼看再这么打下去,刺客必定大败亏输。 余久择等人却迟迟不来接应,这可让何逸钧怎么办啊。 何逸钧心想着:余久择你们见到马车没按时到达指定位置,就赶紧调头沿路返回看看啊,你们可别说你们也遇到麻烦事儿,正跟另一波人打得不可开交无法接应啊。 何逸钧等得真是心焚额焦,再看看施清奉这仗势、这剑术,自己恐怕也不是施清奉的对手。 他心道:“要逃吧,我又不是那种不重情义的人,不逃吧,我就要与这位刺客栽培在这儿了,我们的尸首就要跟小花小草一块儿乐乐呵呵生根发芽了。” “不行,我要勇敢,不怕,区区一个施清奉我怕什么,二打一难道还输了不成,练了那么多年的剑、呸,练了那么多年的棍可不是白练的。” 何逸钧现在的剑术虽然比不上施清奉好,但也不比刺客差。 就让刺客跟施清奉在这里相互耗着,为下一局何逸钧打赢施清奉造出更多可能。 但是最坏的结果还是发生了。 不一会儿,施清奉侧过身,负手捅了刺客腹部一剑。 剑穿过刺客体内一半时便被施清奉拔了出来。 施清奉随即松开抓住刺客手肘的手,剑刃淌血。 刺客闭紧牙关,无奈殷血从唇处溅出,颓然倒地。 倒地的那一刹还不忘记利用死前最后一口气,拼尽全力将手中剑朝何逸钧那边抛去。 再下一眼,刺客便死了。 死时双眼瞪得大大的,瞳孔生出布满荆棘般的红血丝。 恨意缕缕,未了。 何逸钧心下一惊,侧过身避开横对自己的剑锋,抬手稳稳挽住了即将在眼前穿梭而过的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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