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盏与银箸相撞的脆响里,两道身影同时僵住。 贺愿手上牛乳茶映着他的脸色:“姨母说笑了,那时尚不知是男女……” “可惜敛儿不是姑娘。” 长公主执起贺愿纤长的手轻拍,叹息裹着熏香。 云晚寒似乎被长公主的话给惊着了,忽然呛咳起来,半块酥饼骨碌碌滚到宋敛靴边。 宋敛无奈的按着突突跳动的额角叹气。 却见母亲一手牵着贺愿,另一只戴翡翠护甲的手朝云晚寒晃了晃:“晚寒快来用膳,这雪霞羹凉了可要腥气的。” 方才故事中的两个主角似乎心有灵犀般的对视了一眼。 贺愿眼睫如栖雪的松枝,偏那宋小候爷抱臂映着烛火。 分明是调笑的姿态。
第5章 贺愿二人随着引路侍女穿过游廊时,檐角铜铃正撞碎戌时的梆子声。 听轩阁内八宝宫灯将雕花窗棂映作满地碎玉,鎏金兽炉吐出袅袅青烟,在云晚寒碧清色衣襟上缠成朦胧的雾带。 “请二位公子稍待。” 引路侍女垂首奉茶,烛火在她蝶翼般的睫毛下投出颤动的影。 “奴婢们正在备置浴汤,三刻钟后便可沐浴。” 她眼角瞥见贺愿颔首时额前碎发轻晃的模样,耳尖蓦地烧红,捧着漆盘碎步退入屏风后。 云晚寒已从药箱取出脉枕,屈指叩了叩木案。 “哥哥过来把脉。” “今日脉象若再带煞气,那碗安神汤可要加量了。” “小神医如今越发有阿娘的派头了。” 贺愿解了狐裘斜倚在贵妃塌上,玄色织金袖口掀起时,裹着药香的指尖按在了他手腕上。 贺愿目光落在虚处,懒懒道:“皇帝倒是奇怪……” “别动。” 少年医者眉心蹙起川字,三根玉指如探脉观音般悬在寸关尺。 贺愿止住了话头,另一手无意识的摩挲着。 “五日前离开雁门时毒气尚在少阴经,如今竟退至少阳经三寸……” 贺愿闻言,从袖中拈出一朵白色小花。 “你看看这个。” 花瓣雪白,花蕊如血。 云晚寒捏着花根在鼻尖上晃了晃:“这花……” “似乎有抑制见山红毒性的效果”贺愿就着他的话说下去,“进京前路过了一片这样的花田,花朵就着北风漫天飞舞,我不慎吸入了几口花粉,感觉身上都松快了不少。” “我还奇怪,虽说京城这不比雁门寒冷,但到底不应该在这寒冬腊月里开花。” 云晚寒仔细瞧着花瓣,惊呼一声:“这是大血。” 他瞪圆了猫儿一样的眼睛,看向坐在对面的贺愿:“这花我只在药庐里的残卷上见过,想不到竟真有。” 他从药箱翻出个木盒,将残花小心收好。 “等回了贺府,我去城外看看……” 话音被门外渐近的脚步声掐断。 见云晚寒仍对着虚空发呆,贺愿忍不住以手边折扇轻敲他发顶:“方才说到圣上封王之事……” “对哦!” 少年医师突然雀跃。 “哥哥当了郡王,是不是就能在太医院给我谋个差事?” 他边说边将药箱小心的合好:“听说御药房藏着千年肉灵芝呢!” 贺愿望着他发间晃动的丝带苦笑:“我的傻弟弟……” 他蘸着茶汤在案上画出几道水痕:“圣上这是要把贺家架在火上烤。” “异姓郡王?明日早朝那些朱衣公卿的唾沫星子,怕是要淹了朱雀门。” “皇帝做的太明显了,让我想不把当年事怀疑到他身上都不行。” 云晚寒歪头看向贺愿,手上动作倏然停住:“可……下午你们回来时他不是还赐了二十车稀有药材吗?” “那些药材够你炼三年丹了是不是?” 贺愿忽然捏住他鼻尖:“我的小医仙,若我说那些赏赐里掺着牵机药,你待如何?” “不可能!” 云晚寒拍案而起,茶杯震着玉壶叮当乱响。 “我验过所有御赐之物,连装锦缎的樟木箱都拿银针试过……” 他的声音在贺愿似笑非笑的眼神里渐渐低下去,忽然泄气地扯住对方衣袖:“朝堂上的毒...是不是比见山红更难解?” 贺愿抚过腰间新佩的蟠龙玉珏,嘴角噙着笑,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墨色。 “你且宽心,纵是毒入膏肓,我也相信晚寒能将我从阎王殿抢回来。” 炭盆里爆出个火星,惊醒了檐下蜷缩的寒鸦。 一夜好眠…… 辰时的晨光漫过万字锦地窗,在紫檀木八仙桌上投下细碎金斑。 平华侯执起累丝凤钗时,鎏金点翠的羽翼正巧掠过长公主鬓边步摇。 “当年番邦进贡的凤凰胆,倒不及这钗子衬你。”侯爷粗粝的指腹擦过珍珠流苏,惊得花丝镶嵌的凤首轻颤。 长公主染着丹蔻的指尖抵住夫君胸膛:“孩子们要到了……” 尾音尚未落地,云晚寒抽动鼻尖的动作先破了凝滞。 他正盯着博古架上错金铜熏炉,显然在辨认其中混了哪几味安神香。 贺愿云纹靴刚跨过门坎,平华侯已挟着风沙的气息欺到跟前。 七宝腰带上的狻猊兽首撞出轻响。 “你就是贺骁的儿子?”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晚辈贺愿,请侯爷安。” 锦袍下摆纹丝未动,唯有腰间玉环泛起微波。 云晚寒跟着贺愿行礼时,梅花纹锦帕突然隔开三人,长公主将少年护在身后时,腕间翡翠撞出泠泠急响。 “五十岁的人了,还学不会待客之道?” 转身执起贺愿手腕的力道却轻柔如拈花:“小愿尝尝新贡的蜜渍杨梅,昨夜特意用冰鉴存着的” 平华侯讪讪收回的手转而挠了挠下巴,这个在战场上令胡人闻风丧胆的动作,此刻倒显出几分稚气。 云晚寒忽然轻笑出声,惊觉失礼又慌忙用袖口掩唇,杏色衣襟随着动作簌簌颤动。 “晚寒过来。”长公主左手仍握着贺愿,右腕上的翡翠已滑到少年腕间,“试试这百宜羹,用的正是你娘当年最爱的做法。” 银匙搅动青玉盏的声响惊醒了庭院寒霜。 “姨母,我们今日想回将军府看看。”贺愿抿了一口勺中银耳羹,甜腻在舌尖化开。 长公主面上笑意晏晏:“是该回去瞧瞧,待敛儿下朝便让他陪你们同去。” 染着丹蔻的指甲轻点银壶,侍女会意,忙给云晚寒续上热汤。 “敛儿幼时就喜欢缠着贺将军学兵法,倒是比我这个生母还亲。” 平华侯夹起一块水晶鹅脯放进了妻子碗中:“陈年旧事,何苦让孩子们沾染。” 他转向贺愿时,目光掠过少年腰间新佩的蟠龙玉珏——那是昨日圣旨随赐的易王信物。 “听敛儿说,皇上封了你为异姓王?” 晨光斜切过贺愿低垂的眉眼,在青玉盏投下蝶翅般的阴影:“姨父也听说了。” 这不是问句。 昨日宣旨太监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御史台的折子飞进宫中,墨迹未干的“外戚擅权”四字还带着血腥气。 平华侯想起昨日宋敛说这话时的语气。 “陛下既赐了丹书铁券,你便安心受着。”他喉结滚动,咽作叹息,“总归你父亲血洒雁门关时,该挣的体面都挣下了。” 贺愿睫羽轻颤,看着枸杞在羹汤中缓缓沉没。 昨日宣旨太监尖利的“易王千岁”犹在耳畔。 长长的眼睫遮住了他眼底情绪:“我知道。” 日头升到了最高处,将军府门前的青石板泛着寒光。 云纹长靴踏碎了一地树影。 云晚寒搀着贺愿下了马车。 宋敛斜倚在雕花车辕边,玉箫在指尖转出一泓冷光,忽而开口道:“乘景,乔叔耳朵不好,你叩门的手势该再重三分。” 宋乘景手上动作还未加重,老管家开门的吱呀声混着北风便灌入耳中。 “贵客是……”老管家浑浊的嗓音戛然而止。 他颤巍巍扶着门框,目光掠过贺愿腰间晃动的玉环,最终钉在了贺愿脸上。 那里凝着与故主如出一辙的眉眼。 “小公子……”老管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惊得贺愿踉跄了几步,老管家又确认般的说了一句,“您是小公子……” 贺愿俯身去扶,袖口中散出药香:“您就是乔叔吧,在玄武国时常听母亲提起您。” “老奴等这声‘乔叔’……等了整整十九年啊……” 几滴热泪如血般砸在了青石板上。 “夫人……夫人可回来了吗?”乔正望着马车垂落的青锦帘,喉头滚动着等待贺愿的回答。 贺愿声音放低了几分:“母亲前些年已经随父亲去了。” 老管家怔怔望着少年单薄肩头压着的重裘,忽觉满庭北风都成了缟素悲哭。 他颤巍巍转向始终静立的云晚寒,青年天水碧色衣上的银线云纹正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这位公子是?” “这是母亲当年刚到玄武国捡到的孩子,随母亲姓,名唤晚寒。” 云晚寒颔首:“乔叔。” “原来是二公子。” 宋敛忽然以箫抵唇,清咳声惊破凝滞天色:“我说乔老爷子。” “您家小公子咳疾未愈,是要让他在风里演完这出《忠仆记》吗?” 将军府前厅的雕花窗棂透进几缕斜阳,浮尘在光柱中游弋。 褪色的朱漆梁柱间依稀可见盘蟒金纹,青石砖缝里残存着几片鎏金瓦当。 这座府邸就像垂暮的老将,盔甲斑驳却仍挺着嶙峋傲骨。 宋敛屈指叩响乌木案几,青筋微凸的手掌托着瓷盏。 盏壁竹纹在日头下流转,倒映着他似笑非笑的眉眼:“如今封了易王,府里合该多添几房姬妾。” 他刻意将“易王”二字咬得绵长,目光如钩子般扫过对方腰间玉环。 贺愿端坐如松,任由茶汤在舌尖漫开:“雁门风沙里滚过的人,消受不起温柔乡。” 他搁下茶盏时,袖口金线绣的暗纹在光影间倏忽一现:“乔叔,如今府中有几人?” “如今府内除了老奴,还有三个小厮和四个侍女……” 乔正说出的话里裹着声叹息:“都是将军旧部……身上有点功夫,也足够忠心。” 贺愿颔首:“那便够了。” 他放下手中茶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今日府内可以住人吗?” 乔正忙应道:“可以的……后院的房间一直都打扫着呢。” 贺愿起身,广袖扫落几片茶沫。 他侧首时额间垂落的墨发割裂了半张面容:“领我去看看吧。” 这话是冲着乔正说的,眼尾却扫向宋敛:“小侯爷既对将军府如数家珍,想来可以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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