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算出尺寸之后,宋敛低声笑道:“贺公子的腰身怕是会让京城第一舞姬都自愧不如。” 话毕,他转身走近内室,从柜里掏出了一条绛紫色腰封。 贺愿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让宋敛摆弄。 锦罗穿过广袖,束在了贺愿腰上。 宋敛退开的脚步带着某种餍足的旋律,他满意的打量着自己的佳作。 “妙极。”懒散的尾音被折扇甩开的声音淹没。
第4章 宋乘景驾着马车到宫门口的时候,日晷指针已转到午时三刻。 云晚寒不在,扶贺愿下马车的重担便落在了宋敛身上。 “多谢小侯爷。”贺愿扶着宋敛的小臂,低声道谢。 宋敛扫过贺愿身上装束。 自己的生辰袍、自己的绛紫腰带和自己的云狐大氅。 还有…… 腰间挂着的月白玉环。 心情都莫名变得愉悦了起来。 “照顾忠烈之后,理所应当。” 连带着对贺愿说话的语气也柔和了不少。 贺愿侧头看向他,素来温润如玉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小侯爷出门时可是偷吃晚寒调配的药丸了?” 宋敛按住突突跳的太阳穴,咬着后槽牙说道。 “我没病。” 贺愿学着他方才的腔调,眼尾勾起戏谑的弧度:“关怀平华侯府嫡子,人之常情。” “贺公子倒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 话毕,他又正色道。 “面见天颜,不必怕。” 贺愿低头轻轻笑了一声:“我怕他做什么?” 目光跳到路尽头的宫墙上时却敛了笑意。 “当年我父亲以三千白袍军奇袭敌营的时候,当今圣上还在东宫学写‘止戈为武’呢。” “就算我真的揍了他一顿……”贺愿顿了顿:“也有我父亲的赫赫军功顶着。” 宋敛把手中折扇塞到贺愿怀里:“拿着” 贺愿疑惑的望向他。 “小侯爷是要我这个病秧子在十一寒冬把折扇当暖炉使?” “你同我辩驳的时候向来七窍玲珑,怎的看不出这是引路符?”他歪头瞧着贺愿的脸色,忽又轻笑,“若真是在这九曲回廊里迷了路……” “自然有人能认得平华侯印”贺愿截住他的话头,苍白的指尖按在鎏金扇骨上的平华侯印。 “小侯爷回京一路上折扇换的比驿马还勤,我还以为它同阿愿一般中看不中用。”手中扇面被他故意摇出裂帛之声。 “玩笑归玩笑,没真的让你在这寒冬腊月里摇扇子。” 宋敛按住扇面,远处皂靴整齐踩在宫道上的声音在这宽阔的公道上显得分外清楚。 林平安身后浩浩荡荡的跟了一队侍卫。 趁他们还没有走到面前,宋敛俯身在贺愿耳畔又道:“再者说,你怎么就中看不中用了?” 呵出的热气扑在贺愿耳尖,让他苍白冰凉的耳尖泛起了一层薄红。 宋敛垂眸看着贺愿耳尖上的胭脂纱,笑的像是只餍足的狐。 “小侯爷怕是把我当你口中的京城第一舞姬戏弄了?”贺愿冷眼看向他,尾音放轻了几分,“轻佻的像纨绔。” “奴才见过少卿大人”织金蟒袍扫过金砖地,林平安跪地的动作行云流水。 “得了,林秉笔,我哪敢受你大礼啊。”宋敛敛眉转着手上玉箫:“毕竟晌午时分,司礼监的耳目可还是能通天呢。” 他意有所指,平华侯府的马车刚踏入京城的门,司礼监新上任的十二监之一便出来拦路,可不是手眼通天吗。 “少卿大人说笑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您到底是主子,若是冒犯了您……” 他头佝的极低,像是要埋进尘埃里。 “那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谈笑间定了晌午通报太监的生死。 “起来说话吧。”宋敛尾音上扬,玉箫在手心轻敲。 林平安垂手侍立,袖中碾着指尖。 他觑着见对方当真不再追究午时密报之事,这才将堆了半日的笑意尽数捧出:“这位便是贺大将军家的公子?当真是龙章凤姿……” 话音在贺愿压抑的呛咳声里蓦地一颤,他忙改了口:“说句僭越的话,贺公子这通身气派,倒像是月宫里走下来的玉人儿。” 宋敛轻笑一声,侧头看向贺愿。 “他这是在说你娇气呢。” 林平安后颈猛的沁出冷汗,忙躬身引路。 “少卿大人,贺公子,请——” 紫宸殿内,鎏金兽首铜炉溢出龙涎香雾。 十二重鲛绡帐后,谢止正用玉扳指叩着龙椅螭纹。 当那个与记忆重迭的身影踏入殿门时,扳指在浮雕龙睛上磕出清脆声响。 “臣/草民恭请圣安!” “像……”帝王的嗓音裹挟着香雾从高处落下“这副眉眼,倒令朕想起许多年前的京郊猎场了。” 贺愿跪地的姿态像是一柄收鞘的剑,抬起的眼睫间,凝着厚厚的霜色。 “皇上谬赞了,草民哪里比得上父亲英姿,不过是承了三分骨相罢了。” 谢止摆了摆手,林平安自觉的搬来两把椅子让二人就坐。 “你母亲……可还好吗?” 贺愿垂眸看着鞋尖:“回陛下,母亲前些年因旧疾已随父亲去了。” 坐在一旁摆弄玉箫的宋敛闻言,手上动作一滞。 他知道贺愿说的旧疾是什么。 他既然知道,万万人之上的谢止又岂会不知。 “啊……”龙座上的叹息惊起铜雀烛台明灭。 “既是归京,合该承袭你父亲的荣耀”谢止突然起身,滚龙纹扫过蟠龙扶手。 “当年你父亲位居一品大都督,你即是他的儿子……” “那便封为从一品郡王,赐临淮封地,食邑三千户,至于封号嘛……” “朕许你一字——‘易’,京城内的府邸就还设在贺将军府,如何?” 林平安心下倒吸一口凉气,贺愿一对江山社稷无功,二对开疆扩土无用。 全身上下唯有他那英年早逝父亲的九千军功,怕是服众容易,世家可不愿意了。 这哪里是恩典,分明是把淬了毒的匕首悬在了世家阀门喉头。 林平安偷眼看去,少年跪拜时的大氅如同垂死的鹤翼。 “草民叩谢皇上圣恩,只是……” “草民残躯,怕是担不起这样高的位份” 话毕,贺愿应景的咳了起来。 青玉茶盏在宋敛指间缓缓转动,春茶氤氲的雾气漫过他的眉骨,在鸦羽般的眼睫上凝成细碎水珠。 云亭外新移栽的湘妃竹沙沙作响,衬得宋乘景比划手语的破空声愈发急促。 “从一品易王?”哑仆的指尖在空中划过凌厉的弧度:“贺公子未曾及笄,无军功无政绩,封一字异姓王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宋敛望着竹影在石案上摇曳,忽然想起半刻钟前刚回府的光景。 长公主坠着东珠的翟衣,贺愿身上的白鹤纹,云晚寒搀扶着兄长的碧清云锦……纠缠翻飞。 三人笑语晏晏的模样倒像是真要去更换玉蝶。 倚在亭柱旁的青年转着手上茶杯,眼神看向划过空中的指尖。 “劝了。”他轻笑一声,说话的语气带了几分嘲弄,“陛下说贺老将军满门忠烈,总要给贺家留个可以承袭的爵位。” 宋乘景又把掌心摊开,另一手在上面转了几圈:“那世家对于外来者的处置向来雷厉风行……” “贺公子的封号就是在分他们的权利。” 这个道理,连宋乘景都明白,皇帝却故作无知的把刀往贺愿身上压。 宋敛品了一口茶。 “贺老将军当年一人扩土万里,如今独子归京承爵,你说那些百年望族,容得下这把悬顶之剑吗?” 谢止此事做的实在是明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在置贺愿于绝地。 “公子会护好贺公子的。”手语比到“贺”字时,尾指在暮色中颤了颤。 “毕竟……您自幼便爱往贺家演武场跑。” 宋敛玄色袖口扫过石案,他身体猛然前倾,看向坐在对面的宋乘景,眸中映着对方骤然放大的瞳孔:“你说,贺愿不过是个孤儿。” 话音被呼啸的北风绞碎在亭角,宋敛向后仰去时,悬在腰间的玉坠子晃出一片青光。 “陛下何须这般迂回?” 茶杯“铛”的一声被他放在了桌上:“月前若任他死在雁门……” “偏要千里迢迢接回京城。” 宋敛指尖蘸上一点清茶,在石桌上留下一道水痕。 “再借世家的刀,剜自己的心头刺” 宋乘景猛然起身。 他盯着宋敛手下的水痕,突然以指蘸茶在石案疾书。 水痕蜿蜒如血:“那截杀……” “嘘——”宋敛截住了哑仆话头,食指压在了唇上。 “你听,这风声像不像云姨当年的最后一曲箫?” 远处宫墙忽有报时鼓传来,恍若二十年前那声报丧的钟。 暮色四合时,宋敛的长靴踏过青砖回廊,未进前厅便嗅到酥饼混着乳香的甜暖香气。 鎏金炭盆里火舌噼啪,将贺愿捧着青瓷盏的指节映得透亮,他身侧少年正鼓着腮帮子咬碎最后一块梅花酥饼。 长公主的绛红裙裾掠过屏风,正吩咐侍女将八宝鸭挪到案几东首。 “今日晚膳备了什么稀罕物?” 宋敛斜倚着雕花门框,天水碧色广袖蹭过金丝楠木的纹路。 他目光掠过正在指挥婢女布菜的母亲,唇角勾起戏谑笑意:“瞧着倒像是一家三口。” “浑说什么!” 长公主拈着金丝手帕轻敲他肩头,鬓边衔珠凤钗簌簌颤动。 “你父亲在醉仙楼同陆大人议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鎏银护甲点向案头翡翠玉带羹,长公主心安理得的指挥着用的最顺手的儿子:“还不快把这盏羹汤挪到主位?” 宋敛认命的摊开手挽起袖子,眼角瞥见贺愿从茶盏后投来一眼。 小侯爷喉间滚出闷笑,指尖漫不经心拨弄着白玉腰带:“阿愿和小云公子今夜宿在何处?” “什么小云公子!” 长公主眉心微蹙,转头望向贺愿时,眉目倏然化开春水。 “听轩阁早收拾妥当了,只是委屈你们暂住几日。” 贺愿捧着手上的牛乳茶,轻轻摇了摇头:“不委屈,谢姨母待我们甚是亲近。” “竹帘可换新了?”宋敛将玛瑙箸摆成并蒂莲纹,玉扳指叩在青玉案上铮然轻响。 “别委屈了贵客。” 长公主手上石榴红蔻丹虚点他眉心:“早就换过了,往后小愿和晚寒就是咱们府上常客,倒是你……” 后面的话音突然转向贺愿,眸中漾起秋水般的温柔,掩唇轻笑:“当年你娘怀着你时,我们可是交换过玉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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