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舟松开林鹿,将被夜风吹得冰凉的小手按在他手上,眼神中透着不加掩饰的真切:“做我的贴身太监,常伴我左右,我会对你好,不让别人欺负你。” 林鹿被他眼瞳中灼灼光芒晃了神,低着头陷入沉思。 若非时刻谨记身份有别,他几乎就要答应沈行舟。 入宫以来,不似旁的宫女太监忙着争名挣利,林鹿就只想藏起秘密活下去,可宫中风云诡谲,情况远比他想得复杂得多。 ——侍童院养伤期间,林鹿曾无意得知,负责净身的老太监及其助手一夜失踪,无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是生是死。 自那以后林鹿整日提心吊胆,可这事偏偏如滴水入海,净身处住进新的刀子匠后再无波澜。 联想林鹿的境遇,老刀匠就像是被人灭口。 可此时的林鹿还想不到这一层,光是侍童院的日常功课就占了他全部精力。 直到分派各监那天,其他侍童早早给郭亮送了好处,轮到林鹿时莫说是挤破头的内书堂,就连尚膳监、尚衣监这样相对轻巧的活计也与他无缘,最后只得塞去了御马监,从此在远离皇城的京郊草场生活。 驯场地广人稀,生活虽苦,就算枯燥也胜在清静,林鹿年纪小、模样好,谨小慎微的性子颇得管事刘高偏重,几天时间下来,林鹿很是适应紧张又忙碌的杂务工作。 本以为就此庸碌一生,谁知竟被身尊位贵的皇子记挂上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沈行舟一骨碌从铺上爬下来,拖着林鹿就往外走,“走,跟我回帐,这儿真是冷死啦!” 林鹿不敢反抗,被沈行舟拉得一个趔趄,站稳后才慌里慌张缩回手:“殿下恕罪,奴才…奴才不能跟您走……” “为什么?”沈行舟回头。 “擅离职守乃是大忌。”林鹿将腰弯得更低。 他知道,作为皇宫的主子,沈行舟无论要求什么他都不能拒绝,但又确实不愿伴侍皇子引人注目,只得欺六殿下人幼心善,胡乱拿太监的本职工作搪塞于他。 沈行舟也确实没再拉他。 可话音刚落,一直卧地安睡的花马忽地惊醒,挺身而起躁动异常,连同受伤的棕马也一并开始不安嘶鸣起来。 还不等林鹿作出反应,马棚外兀然吵嚷大作。 “所有人集合!”“跟我来,快!”粗犷豪迈的男人嗓音山呼而过,听着应是值守夜勤的兵士们。 沈行舟被突如其来的喧呼吓得一抖,迈着小短腿三两步挨到林鹿身侧,紧紧抱上他胳膊不撒手,面上神色却是好奇大过恐惧。 小皇子冒夜前来,身上犹带三分秋夜风寒。 林鹿本不习惯与人亲近,但感受到沈行舟身子不暖,一时心软任由他攀在自己身上,为探查情况,只得带着六皇子一同来到门边,掀起盖帘一角朝外看去—— “敌袭!敌袭!”散乱各处的兵士朝西集结,“所有人原地待命!无召不得出!违者按细作论处,格杀勿论!” 沈行舟好奇,歪着脑瓜就想出门,林鹿赶忙拉他回屋,反手将门遮严。 “发生什么事了?”沈行舟很是听话得任他摆布,乖乖站一旁看着林鹿来回忙动——惊鸿一瞥,沈行舟只顾着张望门外人影,而林鹿可将“敌袭”二字听得真切,出身贫寒,他深知战事之苦,来不及吃惊受怕,身子已率先做出反应。 “奴才也不甚清楚……只看外面兵荒马乱的,委屈殿下在此暂歇片刻。”林鹿背身过去,声线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好啊!”沈行舟笑得天真,若抛开皇子身份不谈,他如今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岁,外面乱作一团也当是林鹿终于肯与他游戏,乐颠颠跟着林鹿:“都听鹿哥哥的!” “……”林鹿被这个过于僭越的称呼吓得脚步一滞,弱弱道了句:“……殿下慎言…!” 沈行舟撇撇嘴,眉目仍弯着,望向林鹿背影的眼神仿佛在看某样来之不易的珍宝。 深宫之中唯利是图,六皇子虽托生为皇室幺子,可一无母家势力可依,二极不受帝王眷顾,没有下人愿意在他身上白费功夫,只有这个新来的小太监,无论人前人后始终如一,自然令向来不受重视的沈行舟如获至宝。 只不过林鹿还不知自己正一点点独得六皇子青睐,此时忙着四下检查马棚苫布,又将炉火拨旺,抱了些干草铺在周围,做完这一切后吹熄烛火,这才拉着沈行舟一起缩在衾被下,黑暗中只露出两双晶亮的眼珠。 ——如若真有贼人闯进,借着稻草与马身的遮挡,林鹿与沈行舟身形偏瘦,来人未必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二人藏身于此,也就增加了生还可能。 事发突然,林鹿年纪轻轻如此应对,也能夸上一句临危不乱了。 周围一暗,顿见外面火光四起,兵甲步声隆隆不断,战马声嘶,蹄声如雷,不多时,混乱嘈杂的响动渐渐远去,汇成一片朦胧的喊杀声。 林鹿咬着下唇,思绪转得很快:此处虽在营地外围,但也是有重兵把守的,敌军想突破到这里绝非易事,眼下带着六皇子,静待战事歇时护送殿下回去便可。 想到这,林鹿偏头看向沈行舟,看护皇嗣的责任感油然而生,不禁出声安慰:“殿下莫怕,此地虽远离宫城,却仍属大周境内,说是敌袭,想必也只是乌合之众,难成气候……” “嗯!我知道,”比起林鹿强装镇定,沈行舟反倒不含半点惧色,还是林鹿嘘声提醒,小皇子才压低声线:“此地曾是苍族领地,若说敌袭,估摸着也只能是苍族乱党了。” 林鹿对国家政事一窍不通,还是头一回听说非我族类以外的事。 沈行舟觉出他欲问又止,往林鹿那侧挤了挤,一本正经道:“北野苍族,游牧为生,擅骑射,数代以前时年不利,曾割地为诚向我朝称臣,以换取资源庇护,直至今日,苍族也是要年年奉贡的。” “靠着我朝接济,苍族近年来积蓄不少,族内主战势力蠢蠢欲动实属正常。”沈行舟条分缕析,说得头头是道,饶是不谙此道的林鹿也听得明白。 “六殿下博闻强识,奴才折服。”这句是林鹿的真心话,也是他第一次生出对学识歆羡的情绪。 “真的吗?从未有人如此直白地夸过我,鹿哥哥,我真喜欢你!”沈行舟嘿嘿直乐,手脚并用抱上林鹿,像是渔民出海捕捞时挂在网上的八爪鱼。 林鹿抿了抿唇没说话,渐渐有些习惯沈行舟没什么分寸感的言行,既拿他没办法,索性一动不动任他抱着。 “殿下还是别再这么称呼奴才,”林鹿犹豫再三,放缓了语气道:“殿下的兄长个个金枝玉叶,奴才不过是低贱下人,万死不敢相提并论……” 回答他的却是轻缓悠长的呼吸声。 “……”林鹿微赧,伸手替沈行舟掖了掖被角。 夜深,棚内昏黑,两名少年抱团取暖,棚外打杀冲天,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林鹿兀自提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放松,谁承想六皇子殿下竟在这个时候睡着了! 毛茸茸的发顶就蹭在林鹿耳侧,沈行舟咂吧两下嘴,温热的鼻息一下下吹在林鹿脖颈,带来一阵阵细碎不停的痒意。 这下林鹿彻底红了脸,小心去扯沈行舟横在自己身上的胳膊。 “不要……”沈行舟无意识瑟缩了一下,喃喃呓语道:“别留我一个人……” 难以想象,这样饱含哀求的语气是从一位皇子口中说出的。 明知不可与人亲近,林鹿却在这一声低唤中再按奈不住恻隐之心,低低叹了口气,侧身将蜷成一团的沈行舟抱得更紧。 挨在沈行舟身上的触感过于单薄,林鹿心生奇怪,探手去捻他衣料,此时方才注意,看似华贵的射服之下竟只有薄薄一层,也难怪小皇子总是有意无意地靠近林鹿了! 虽不比寒冬落雪,可秋季草原风大天凉,六皇子尚幼,一层射服如何抵挡得住?他的下人、仆从,果真如同摆设一样吗?! 做皇子任人轻视到这个份上,还能整日没心没肺笑得出来,沈行舟也算是大周朝唯独仅有的一朵奇葩了。 可林鹿身怀隐情已是自身难保,虽眼见六皇子处境不及表面光鲜,但好歹不会危及性命,与其在没有余力相助时徒增烦恼,还不如仔细想想如何让二人摆脱当前困局。 兵戈扰攘,卑贱太监与失宠皇子困于马棚,无论是谁,事后必定难逃追责。 林鹿不至于将自身命运迁怒旁人,想到此处也只是幽幽阖眸——现下除了等待战果也无事可做。 身边两匹御马好似能感知林鹿偏于悲观的情绪波动,安慰似的轻打响鼻。 不知在黑暗中过了多久,兵戎之声始终未绝,沈行舟身上暖和起来,林鹿抱着他也有些睡意翻涌。 正当林鹿昏昏欲睡,朦胧中门帘方向亮光一闪,吵声响起一瞬,就又闷隔在苫布之外。 林鹿几欲陷入沉睡,只道是梦中光景。 可在下一瞬间,神思猛地坠沉,林鹿霎时睁大双眼,胸腔中一颗心脏鼓噪不已—— 那不是眼花,有人潜进来了!
第6章 危险人物 林鹿不敢妄动,下意识屏住呼吸。 帐外喧杂,戎甲铿锵,间或夹杂几声将领高亢威严的吆唤,兵士听令列队而过,步声肃整,令人闻之生畏。 四方封闭的马棚里悄无声息,耳边只能听到沈行舟的浅浅呼吸。 半晌过去,林鹿在黑暗中憋得脸色涨红,拼命压抑着卸出气息,生怕引起谁注意似的。 “喘气啊,真怕你憋死过去。” 黑暗中猝尔响起一道男声。 林鹿只觉浑身汗毛都炸竖起来了! “咳咳咳咳……”林鹿一口气没倒过来呛咳不已,生理性的泪水漫上眼眶,连发出声音都变得格外困难,“…你……” 不远处,林鹿亲手堆就的稻草被人身子压出窸窣细响,低沉略带青涩的男声再次响起:“有伤药没?小爷手断了。” “没,没有……”林鹿始终留意着声音方向,沈行舟被吵醒,林鹿只得快速扶起他,再顺势护在身后。 那人很轻地嗤笑一声,道:“两人两马,其中一匹伤得站不起来——畜生用的药也行,应该有剩,拿来。” 林鹿心底悚然,四下漆黑,外面又吵,御马并无大的声响,他是如何得知得如此详细,难道此人身怀夜视绝技不成?! “鹿哥哥,这里好黑……”沈行舟睡眼惺忪,摸索着扯了扯林鹿衣袖,“要抱。” 说着,沈行舟直直朝林鹿脖颈挂了上去。 “殿下……!”林鹿慌忙推拒,又不得不分神留意眼前藏身暗处那人,登时急出一层薄汗,“殿下莫要胡闹,这……这还有‘客人’在……” “客人?”沈行舟闻言松了手,探出半个脑瓜四下张望,“在哪?呜……好黑,我什么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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