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舟皱了皱眉,神情变得凝重——他五官生得柔和,又常扮笑模样,是以这份凝重落在凌度眼中也只是有些茫然,与平时无异。 而向来不知愁滋味的六皇子,却在此时,第一次打从心底升腾起一种烦闷焦躁的感觉。 他是皇子,天赐的尊贵,生来便与常人有着天壤之别。 沉默中,凌度只当沈行舟累极了在愣神,像往常一样懈怠起来,混不在意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站着待命。 他不知道的是,沈行舟眼前正一幕幕闪过与林鹿相识以来的各种片段:两人被路过的侍卫吓得躲在门后不敢出声、御马监的大太监对林鹿肆意喝骂、长乐郡主狠踹下去的脚、甚至就连侯府下人也敢当着他的面扬起手掌…… 一边是来之不易的友人,一边是母亲十年来的谆谆切嘱…… “殿下,”凌度等得不耐,张口打破沉默:“若无别的事,奴才就先退下了。” 沈行舟抖着眼睫,深深呼吸几息,凌度见他没反应转身就走。 “站住,”沈行舟有些惴惴,担心唬不住凌度,说话时尾音不自觉带了点颤:“本…本殿下说让你走了吗?” 凌度脚步一滞,心想这小子怎么突然转性了?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被分至霁月宫以来从没见沈行舟发过脾气,大多时间甚至连寻常主子的架子也无,这入宫不久的小太监惯会察言观色,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我、我我……”沈行舟紧张得手心出汗,还是偷掐大腿一把才把话顺当说完:“……本殿下命令你,即刻前往京郊御马监草场,将一名名唤‘林鹿’的养马小太监带进宫,带到本…殿下面前!” “哎哟我的好殿下……”凌度转过身来,脸上浮现难色。 “若你能将他带来,从此他便顶替你的位置,你想去哪个宫就去哪个宫!”沈行舟挺了挺胸脯强撑气场,同时使劲睁了睁眼睛,似乎是想学人瞪眼行恐吓之意。 ——皇兄皇姐都是这样做的,可他根本拿捏不到位,若外人来看没准还要笑称一句“宜喜宜嗔”,不过眼下唬一唬没见过世面的凌度绰绰有余。 凌度闻言眼神一亮,却仍是耷拉着一张苦脸,觑着沈行舟不似玩笑,他也收了糊弄的心思,老老实实道:“回殿下的话,不是我躲懒——是,京郊挺远,我平时也懒——但这次真不是我不想去,实在是…实在是……现下的御马监,万万去不得啊!” “为何?”听到这里沈行舟什么瞌睡都没了,急急问道:“御马监怎么了?” 凌度往身后瞟了眼确认无人近前,才煞有介事说道:“想必殿下一定知道前段日子秋狝期间,圣驾遇刺两次,听闻,全都与御马监脱不了干系!” “好像说是……”凌度边回忆边道,“御马监中有内奸,勾结外族策划实施刺驾毒计,职位不低,纪掌印负责此案,昨个儿夜里就已命人将御马监上下控制起来——现在去御马监,那不是往刀口上撞嘛!您说是不是,六殿下?” 凌度讨巧地笑着,希望自家殿下心善放他一马,可沈行舟闻言大脑一片空白,只顾着疯了似的满心惦念林鹿的安危。
第14章 凶多吉少 沈行舟一向对朝堂无甚兴趣,但也知勾结外族、密谋行刺无论哪一条都是塌天的大罪,更何况现状实为二者皆有,御马监当真是凶多吉少。 林鹿有危险。 这个想法甫一冒出,沈行舟就再也坐不住了。 他只是性子率真不计较,不是真的呆傻,久处宫中,自然对纪修予的手段有所耳闻,当即便生出个连自己都吓一跳的念头。 “现在…是、是什么时辰?”沈行舟问出声。 “回殿下,刚至卯时初。” 大周规制于卯时正刻上朝,作为司礼监最高级别的掌印太监,就算纪修予手头上有要案查办,每日也须按时参加早朝,今天也不会例外。 还有时间。 沈行舟的想法很简单:赶在纪修予向父皇禀报前跟他求情,证明案发时林鹿都与自己一处,反应如常且护主有功,不可能参与刺驾,从而解除林鹿嫌疑,将他从御马监一众受牵连人等中捞救出来。 林鹿只是一个与案无关又何其无辜的小太监,沈行舟还记得被纪修予亲自护送回寝宫的那夜,想必纪掌印并不像旁人说得那般,好生与他说清道理,定会满足自己的小小要求! 沈行舟微忖片刻,眉宇间愁绪解了几分:“纪掌印、纪掌印……哎!凌度,你也是太监,可知如何才能见到纪掌印?” 凌度不知沈行舟心思,挤吧两下小眼如实答道:“司礼监衙址设在神武门外,不过……” 沈行舟听见“神武门”就提腿迈步,又闻“不过”二字赶紧停下。 “不过什么?”沈行舟焦急催问。 “不过近日秋深天寒,万岁爷体恤纪掌印劳苦,特许他住在太和殿外的栖雁阁。”凌度识趣地一口气说完。 “备轿!” “殿下,咱们这是往哪儿去啊?” “去栖雁阁!” “啊?去栖雁阁做什……” “磨蹭什么?还不快去!” “好…好嘞!” 沈行舟立时奔出门去,却不小心在门坎上绊了一下,正巧留意到自己衣袍下摆沾了好几处尘灰,继而惶急地一跺脚,赶忙又奔到里间换了套得体的装束。 他是去求人的,可不想留下坏印象!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顶不起眼小轿从后宫宫道拐角而出,顺长街匆匆往南行去,若有洒扫做事的宫人碰巧经过,还能听到小轿里不时传来催得快些、再快些的唤声。 然而,六皇子到底年岁尚浅,很多事情思虑不周,就比如这次。 司礼监掌印事务繁杂,有时在宫外调配东厂,有时又须回到栖雁阁审理奏折。纪修予其人更是不可捉摸,无人能提前料得动向。 若按常理分析,锦衣卫昨夜有所行动,纪修予则大概率宿在宫外司礼监所里,这样一来,径直奔赴栖雁阁只会扑空,再想去宫道堵截,一来一回,时间上肯定来不及。 可沈行舟心思单纯得就像白绢,为人行事根本不过头脑,想到什么便做什么。 大抵是上天偏心笨疙瘩,沈行舟这次“不思而后行”蒙对了。 从栖雁阁步行至太和殿需一刻钟,是以沈行舟落轿时,正巧碰上纪修予的贴身太监招喜掀帘而出。 院中护卫识出轿撵形制,没有出声示警,只沉默地按住了刀柄。 倒是招喜迎上前来,见轿中下来一位玉质金相的小皇子,竟是轻嗤一声,小声念叨了句“还真是他”。 沈行舟理好袍服,颇为紧张地试探问道:“请问……纪掌印是在此处吗?” “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招喜过惯了狐假虎威的日子,根本不把沈行舟这一不刻意提及都想不起来的人物放在眼里,“主子知道您来,正在房中等呢,六殿下快些随我进去,有事说事,莫误了早朝时辰!” 沈行舟稍稍松一口气,毫不在意招喜的态度,颠颠地跟他往栖雁阁里去了。 阁内熏香缭绕,绕过屏风,望见一道修长背影临窗而立。 “主子,六殿下来了。” “嗯,下去吧。”纪修予转过身来,嘴角噙笑:“殿下一大早急着寻咱家,可是有要紧的事?” 沈行舟咬咬下唇,一双乌眸扑闪着,不太敢与面前的大太监对视。 “有话便说,若是无事,咱家可就要走了?”纪修予佯装离开,故意走近沈行舟两步。 沈行舟果然中计,心急之下直接扯住纪修予袖角:“不……!” 纪修予敛眸看向沈行舟指尖。 “呃……掌印!我这次来是想…是想……”沈行舟赶忙缩回手,一股脑将来意乱说一通:“…我知道掌印决断如神,可、可御马监中有一人绝对是冤枉的!我可以用…用皇子身份为其担保!” 纪修予眉梢微挑,“哦?原来殿下为这事而来,那么,还请殿下说说这人是谁?殿下又为何为了区区一个太监劳心费神?” 沈行舟准备了一路,真正见到纪修予时还是说得磕磕巴巴。 但纪修予显然极具耐心,任由时间流逝,也没打断沈行舟言辞恳切的软语相求。 “殿下之意,是希望咱家放过这位叫‘林鹿’的小太监?”纪修予点点头面露了然,有意确认道。 “正是……”屋内炭火烧得足,沈行舟一着急出了满头的汗,又不敢当着纪修予动作,眼巴巴看向他:“望掌印成全!” 话音刚落,像是怕被拒绝似的,沈行舟直接冲着纪修予拱手行礼——只见小皇子猛地弯下腰去,动作太大使得脚步不稳,整个人跟着一趔趄又赶快站好,自知失礼羞恼不已,埋下头去不敢再看。 “呵。”纪修予却低低笑了,伸手托了沈行舟一把。 沈行舟直起腰但仍低头,紧张得腹部都生出隐隐痛感。 “殿下放心,”纪修予一手轻抬沈行舟下巴,另一手从怀中掏出巾帕,细细按在小皇子额上擦拭,“既然不影响查案缉凶,左右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太监,咱家可以留他一命。” “真的吗?”沈行舟眼中一瞬绽放光彩,再不向先前一般犹疑怯怯,嘴角向两边咧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来。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纪修予也弯唇笑了,又哄了两句,沈行舟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栖雁阁。 … 大殿恢宏,文武百官左右分站,宣乐帝高坐龙椅,一遮口无声打了个呵欠。 “掌印…!掌印…!皇上问话,问您应如何处置御马监…!” 身后传来小声呼唤,打断了纪修予的回忆。 纪修予缓缓抬首,正对上宣乐帝略带关心的目光,皇位上的天子毫不避讳地直言问道:“爱卿今日早朝频频走神,可是在挂念案情?” “纪掌印替皇上分忧劳苦功高,还望多多注意身体啊!”“是哇是哇,如今既已知是那御马监中出了害群之马,纪掌印也可好好歇息了!”“殚精竭虑,实乃国之栋梁!” 文臣阵营中不乏纪修予的追随者,见状纷纷美言起来。 “皇上,微臣以为此事欠妥,”只有兵部尚书挺身而出,提出不同声音:“一来,御马监掌印为人众将皆知,这么多年来御下有方、忠心耿耿,若说是他的部下中出了内奸……” “你的意思是纪掌印说谎了?!”“那贼自己都签供画押了,难道还能有假?” 纪修予抬了抬手,平和道:“听尚书大人把话说完。” “这二来嘛……”兵部尚书顿了顿,“御马监掌管兵符,当职者皆是圣上心腹,诸位大人急着坐实御马监的罪名,可是在质疑圣心?” 此言一出,方才几位出头的大臣纷纷萎蔫,低着头不敢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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