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是真心甘情愿了。 潘启亲自来永安宫传的旨。 苏景同平静地接了,他转变身份行云流水,前脚还在当公子,圣旨一接,对着潘启行礼道:“奴才见过大总管。” 潘启被他这一声吓得腿软,半栽在地。 苏景同上前扶潘启,潘启哪敢叫他扶,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好公子,你俩快些和好吧,奴才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您二位折腾。” 潘启扶着身边的小太监颤颤巍巍起身。 苏景同道:“奴才现在不是公子了,大总管唤奴才全名即可。” 潘启腿一软,差点又跪了下去,还好这次小太监给力,一左一右托住了潘启,潘启声音都抖了,“是。” 潘启带苏景同前往他住的地方,苏景同跟在潘启身后行走,他实在不像个小太监,太监多躬身伺候人,因而身板总也站不直,苏景同长身玉立,风度翩翩,颇为不凡。 潘启耐心解释道:“陛下嫌宫中奢靡,叫裁撤宫人,现如今,寒蝉轩那头忙得很,公子……景、”潘启深吸一口气,为自己做心理建设。 苏景同好心提醒:“奴才名唤苏景同。” 潘启欲哭无泪:“景、景同你先在广明宫伺候吧。” “但凭大总管安排。” 潘启的声音发飘:“……好……” 从永安宫到广明宫,不过半条路的距离,一路走来,苏景同见到许多宫女太监换成常服,提着包袱向寒蝉轩去。 他还当潘启是随便找个理由让他去广明宫伺候,原来竟是真要裁撤宫人。 苏景同记得顾朔还是六皇子时,便嫌宫中奢靡太过。 周文帝昔年,从居住的广明宫到上朝议事的东明殿,不过半里地的距离,要六个太监并八个宫女在前开路,三十二抬轿辇前行,仪仗扈从随行,前呼后拥,得有两百人一起行动。 仪仗扈从最后一排刚准备从广明宫出发,先头部队已经到东明殿了。 宫里伺候的人也多。广明宫内,光洒扫的小宫女太监便有三十人,端茶倒水的太监四人。至于近身伺候的,那更没法说。 周文帝从进内殿起,便有一个宫女负责摘他发冠、一个宫女负责摘腰带和玉坠香囊、两个宫女用托盘盛着常服,两个太监换衣裳,一个太监换鞋,两个宫女端着银盆和帕子,供周文帝净手,另有一人负责给周文帝松解头皮。 顾朔每每看到,都嫌浪费。 如今正是裁撤宫人的好时机——周文帝死后,后宫女眷们被西南王收监,顾朔登基后,有子女的后妃们统统搬去子女处,无子女的后妃,统一在寿安宫颐养天年。 宫里没有太后。 顾朔的生母是广明宫的宫女,周文帝并不喜爱她,临幸她是场意外,怀孕生下顾朔,也不过堪堪封了个贵人,随手指了个偏僻的宫殿,叫她住了进去。此后多年,再不曾召见。 区区贵人,没有抚养皇子的权力。连见面都难。 贵人在宫中不得宠,有子嗣却不能记在自己名下,宫里拜高踩低,不久就被折磨死了。 而那时,顾朔还没一岁,连点记忆都不曾有。 顾朔的养母娴妃,同样不得宠,靠着资历熬到妃位,在顾朔十三岁那年病故。周文帝没再给顾朔指养母。 至于顾朔法理上的母亲,周文帝的正妻,曾陷害顾朔,导致顾朔被周文帝判流放,在顾朔平定西北后,向周文帝进言暗杀顾朔,她担心顾朔清算,在顾朔杀回皇宫前自尽了。 顾朔未婚,无妃嫔。 于是整个后宫只剩他一个正经主子。 正是裁人的好时机。 苏景同到了广明宫,潘启把他引到正殿,“陛下要见公……见你。”
第10章 上任 广明宫正殿的宫人都已屏退,顾朔坐在珠帘后的闲云野鹤黄花梨木书桌后。 “过来。”顾朔唤。 苏景同走了两步,想起太监不是这么走路的,太监在面对主子传唤时,是小碎步跑上前。苏景同摸摸下巴,那姿势应该怎么学? 他试着让自己变成小碎步,跑起来,结果左脚绊右脚,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顾朔发愁地捏眉心。 苏景同及时稳住身形,再接再厉,这次他放慢了速度,总算没有再绊倒,小跑到顾朔面前,十分丝滑地单膝跪地:“奴才在。” “起来。”顾朔微抬下巴,示意苏景同看书桌,桌上放着一套太监服饰,“换上。” “得令!” 顾朔准备的这套太监服是宝蓝色的,因苏景同等级低,只有领口有些花样式。 顾朔上下打量他,有人穿上龙袍也不像皇帝,有人穿成太监也不像太监。苏景同好好休息了一月,正是容光焕发,他只消站在那里,就仿佛在发光。 “感觉怎么样?”顾朔问。 “挺好,”苏景同低头整理衣服:“挺合身。” 顾朔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道:“叫你来,是有话要叮嘱。” 苏景同学小太监,单膝跪地,低头听吩咐。 “你一贯想得多,避免走弯路,朕同你开诚布公。”顾朔问:“你知道你为何会发配寒蝉轩为奴么?” 苏景同停顿一瞬,五脏六腑搅作一团,胃一阵阵翻涌,圣旨写得清楚明了,为了他爹造反。苏季徵的事是他这辈子最深的愧疚,深到他连提都不敢提,想都不敢想,他不愿承认他爹谋逆,于是去掉了主语,“谋逆。” 可以是他爹谋逆。 也可以是他谋逆。 “不。”顾朔说:“再想。” “因为三年前,”苏景同轻轻闭上眼睛,“三年前奴才负了陛下。” “算沾边。” 苏景同睁开眼,他和顾朔之间就剩一件事了,将要流放的顾朔要回府中当嬖人。但顾朔并非睚眦必报之人,何况要回顾朔后,苏景同照旧将他当殿下对待,并不曾有过失礼。不可能是顾朔指的原因。 苏景同道:“请陛下指点迷津。” 顾朔道:“因为你此刻并非朕的爱人。” 苏景同诧异。 “你若是朕的爱人,我们琴瑟和鸣,朕自然尽心竭力护你,天下是朕的天下,朕自有本事叫你脱身。”顾朔淡淡道。 “而如今你我的关系,”顾朔瞧着他:“只够朕为你免死罪和流放之苦。” 苏景同猜不透顾朔的想法,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刺他两句发泄决裂的不满,暗示他该重新追人了么? 他追顾朔,算轻车熟路。可惜原先的法子都不大好使,追来追去四处碰壁,得想点新花样了。 顾朔瞥他:“收起你那堆无用的想法。” “等你告诉朕决裂的真相,朕再酌情决定要不要同你重修于好。”虽然听起来矜持,酌情决定,但顾朔的言下之意是,苏景同什么时候说清楚,什么时候不用当小太监。 苏景同心里泛酸,顾朔这一个月来,想必不好受。平常内敛沉默的人,自从重逢,被迫说了好多话,和从前性格大不相同,连这句以前打死都说不出口的话,现在都能淡然地讲出来了。 顾朔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偏偏跟他纠缠到一起,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尝了个遍。 有时候真怀疑自己活在世上是对是错,好事没做成几件,害人却无数。 “朕说清楚了么?你那九曲回环的脑袋,这次没想歪吧?” “奴才听明白了。” 顾朔皱眉,“看在过往情分的份上,朕许你自称‘我’。” 苏景同笑,他早发现顾朔不喜欢听他自称奴才,他每自称一次奴才,顾朔的眉头就皱得死紧,八成让他当太监是一时兴起。 “朕不审你,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朕真相。”顾朔道:“但朕只听真相,如果你蓄意欺骗……” 顾朔冷声道:“朕立刻让人送你去青溪镇,此生不复相见。” 苏景同手一颤,“知道了。” “以后你白天在太学干活,晚上回广明宫守夜。用膳回广明宫来。” 苏景同字斟句酌,“是一天都要干活吗?” 顾朔颔首,“有助于你快速思考,尽早告诉朕答案。” “太学……”苏景同问:“做什么?” “给太学博士打杂,准备笔墨纸砚,准备授课内容。” “这是有功名在身的人才能做的吧,”苏景同试图让顾朔收回成命:“我一个小太监……” 顾朔垂眸看他:“那你想做什么?留在广明宫洒扫?还是端茶倒水?” “听陛下安排。”都行,都省力。 “美得你。”顾朔轻嗤。有潘启在,别说苏景同洒扫端茶倒水,潘启不给他端茶倒水就算好的。 “去太学吧。”苏景同纨绔名声在外,但靠过目不忘这一本事,勉强往脑子里塞了点知识,糊弄糊弄小孩子够用了。 苏景同臊眉耷眼,“这位博士讲什么的?” “新增的课,兵法。”顾朔说:“以这三年为例,讲兵法在战场上的运用。” 苏景同:……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别这样看朕,他先不讲西南王,”顾朔说:“先讲姜时修是怎么排兵布阵平西北。” 苏景同:…… 讲姜时修啊…… “明儿去太学,先让潘启带你去安顿。” “是。”苏景同有气无力地应声。 潘启给苏景同安排的住处在广明宫西偏殿拐角处,潘启解释:“广明宫的太监们一般住在后殿,已然住满了,公……你来西偏殿住吧。” 太监们的住房,从来没有住满一说。屋里只有一张炕,太监们住大通铺,睡五个人宽敞,睡七个人略挤,硬要塞十个人也塞得下。 苏景同清瘦,多塞一个不成问题。 潘启哪能真让他和太监挤着睡。且不说苏景同能不能受得了,要让顾朔知道苏景同和两个太监紧贴着,你的胸贴他的背,这么夹肉饼式的睡,只怕火噌噌冲脑门去了。 以顾朔每晚来看苏景同的作风,不出两天,全广明宫的太监都得吓到不敢入睡。 苏景同心里明白,“多谢大总管费心。” 潘启不好意思:“就是屋子小了点。”他推开门,这句“小了点”用词着实委婉,这屋原来是放洒扫杂物的,只有顾朔的书桌大小,长六尺、宽四尺,常规床和炕都放不下,只用砖砌了一张仅容一人躺的“床”——翻身会掉下去。 此外只剩一条狭窄的路可通行。 屋子只有床头有个小小的窗户,一本书大小,昏暗异常,光很难照进来。 至于放东西的柜子,那是没有的。 潘启不好意思:“没别的房间了。”潘启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广明宫到处都是空房间,让苏景同住得宽敞舒适有什么好处?就得昏暗狭小,皇帝一看心疼,这就能顺理成章带回正殿一起住。夫夫床头吵架床尾和,住两天,什么恩怨消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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