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究竟是谁?”燕琅玉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能告诉我吗?” 承福欲言又止。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也许太子就这样不要再想起任何事,反而是好的。 “殿下,您是懿王。” 承福垂下眼睛,温和地道。 燕琅玉这次没有再回应。 门口依然有重兵把守,他不能出去。 他挪去了殿门近处放着的小榻上。那方小榻沐浴在日照里,瞧着很是温暖。就这样躺了片刻,燕琅玉慢慢睡着,面目棱角清隽,被斜入的金白镀上一层朦胧晕彩。 * 不知是睡了多久,心口没有由来一阵针刺般的微弱疼痛使他醒来。 燕琅玉倏然睁开眼,竟已至日暮,殿外金乌将堕。挪动视线,他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幽冷的眼瞳。 “……皇上。” 新皇不知是何时来的,冷着脸坐在一旁。见他醒来,目光中有一闪而过的惊喜,也仅是一瞬,便又恢复寻常时候的阴沉。 燕琅玉正要起身问安,被对方轻轻按回榻上。 桂鸿山掌心托着一粒丹丸,送到他面前。 “到服药的时候了。” 燕琅玉沉默了须臾,接过丹药与茶盏,听话地服下。茶水顺下去时,喉结轻微滚动。用药上桂鸿山很是舍得,又叫人东西南北加急搜罗,送到宫中。一番工夫下来,燕琅玉虽不算病愈,脸上到底气色见好,说话时目光也显得有神。他还端着茶盏,茶气氤氲,往上熏腾,燕琅玉目中隐隐泛着水光,洗得眼瞳雪亮。 也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燕琅玉不着痕迹垂下眼睛。 桂鸿山这样看着,脑中却莫名其妙,忍不住和那一晚燕琅玉伏在他身下时的荒唐联系在一起。 脸色一沉,桂鸿山站起身,到远处的大案边看奏疏了。 燕琅玉想到今明两日是最后留在新皇朝德殿的时光,心情也轻快起来。 可是,他们不可能这样一夜不睡。 回忆起桂鸿山的之前的粗暴,燕琅玉眉心一跳,时光流逝间愈发不安。 出乎他意料,桂鸿山这一晚很安分。 也许是汤药中有安神的成分,燕琅玉很快入睡,恍惚间是掉入一个温暖的怀中。 ……谁? 意识并不明晰,燕琅玉陷入未知的恐惧,昏昏沉沉在梦与醒之间摇摆。 倏然睁开眼。 他正在桂鸿山怀中偎着。 下意识地挪开后,他小心地抬起头,却悚然发觉桂鸿山正两目清明仰躺着,根本没有睡。
第8章 ==== 夜还很深,燕琅玉正躺在新皇身侧。 床帏间光影昏暗,新皇高挺的鼻梁骨边落下厚重阴影,面上五官浓深。不看人时,显出一股倦懒的俊美深沉。这样深邃的五官在中原并不多见,燕琅玉暗暗想着,大抵是对方祖上有胡人血脉……他不知道。他连新皇的名字也不知道,毕竟没有人敢直呼陛下名讳。 他对新皇的来龙去脉一无所知。只听宫人说是旧朝国祚腐朽,而新皇力挽狂澜,外驱戎敌,内匡社稷,扶大厦于将倾。 旧朝又是什么模样?之前住在这龙楼凤阙中的主人又是谁? 新皇视此为禁忌,不准宫人提及半字。 ……燕琅玉无从得知。 他这样辗转思索间,又发觉自己其实一直枕在新皇的手臂上! 有些尴尬地挪开,也引得新皇朝他侧目。 新皇看了他一眼,忽然抬起手。燕琅玉以为他是要做什么,在这个动作中下意识闭上眼睛,连呼吸都因恐惧而变得急促。 却没想到,新皇只是将手探去他的额头,力道很重,似乎在感知他是否发热。 并不是要逼迫他做什么事,燕琅玉悬起的心落了回去,呼吸也平缓下来,方才无意识的细弱颤抖也停住了。 片晌后,新皇挪开了手。 他有些奇怪地抬起头去看。冷不防,两人目光撞上。太近了,呼吸交错。那一晚的回忆如潮水袭来,几乎将燕琅玉兜头淹没。一时间,他身上所有被新皇碰过的地方似乎都在隐隐发烫,烫得发痛,而后是来自身后的顶撞,一下又一下,他在床上被迫地耸动。痛楚之后是强制被延迟的高潮……在对方极深的目光中一动不动。燕琅玉的身体僵住了。 也许是从他恐惧僵直的目光中读出了什么,也许没有。新皇一言不发,自顾自披衣起身。他甩了甩早已木僵的手臂,沉默离开内殿,往偏殿走去。 珠帘被撩起又垂落,琐碎的声响在静夜中如同蘅芜般蔓延。 直到天亮,桂鸿山都没有再回来。 次日早膳,燕琅玉忍不住问刘安: “皇上晨起用膳了吗?” 刘安为他添粥,答道: “皇上昨晚歇在偏殿,天未亮就去处理朝务了。应是没有传膳。” 燕琅玉想了想,又试探道: “我夜中翻覆,是不是影响了皇上休息?” 不然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新皇撇下他去别处睡了。 刘安笑了: “殿下多虑了。” “皇上行事无常,有时睡床,有时睡榻,也有时睡在桌边,甚至马背上。” * 桂鸿山昨夜睡得并不好。 当初人病着昏迷在他怀里的时候,他没甚心思。可如今人醒了,意识清明,在他怀里安睡,他却无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 甫闭上眼,眼前好像又掠过一具赤裸的身躯。他将那具身体捞过来,羊脂似的触感从他掌心滑过,而后是乳头,颜色浅淡,他将舌尖裹上去,头顶倏然飘来一声蚀骨的呻吟。 猛一下,他惊醒了。 下身竟硬得发痛。 整整一夜,他睡不着。 其实没有必要这样纠结。 燕琅玉本来就是他的人,连这条命都是他两次捡回来的,更何况还失忆了,他做什么都可以理直气壮。只是最近对方身子不好,经不住他多少亵玩。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但等到燕琅玉睁开眼睛与他对视的时候,他好像又忘记了自己刚才都在想什么。 …… “皇上?” “……皇上?” 骧龙卫的首领连唤他两声。 他回过神来,发觉是在议事的上书房。 桂鸿山倦懒地抬起眼睛:“迁宫的事务必谨慎小心,加派人手。” 骧龙卫首领领旨退下。 下午他见朝臣,下臣同他商议前旻太子失踪,如今到底是否按薨逝进行追谥。他觉得此事不吉利,便搁置了。 待朝臣退下后,他又问刘安: “钟毓宫收拾得如何了?” 刘安报了进度,说数十人正在洒扫庭庑,内里陈设也都换新了。 桂鸿山:“多拨七八个婢子去。阍人也要慎重筛选,挑些得力的。” 刘安一一道是,最后还是忍不住道: “皇上,这钟毓宫……距离皇上的朝德殿确实很远。是不是要时刻备好车辇?” 桂鸿山眼都没抬,微嗤一声,脸上凉薄毕现: “朕又没打算去。” 隔了会儿,他又道: “太医院门口备上车辇便是。”
第9章 温玉01 关怀 这是燕琅玉留在新皇朝德殿的最后一个昼夜。 他想不起来从前他对新皇到底是何等爱慕,只有一种隐隐的直觉:即便有爱过,也不过是一厢情愿。 如今造化弄人,他重获新生,却不记得。他觉得很好。 不知为何,他梦回间总有种扑朔迷离的隐约记忆,依稀间,自己过往的十六年中似乎万物阴霾,愁云遮天蔽日,暗无天光。九天之外的虚空里仿佛传来了一道声音,有如天问: “殿下可有良策?” ……什么良策? 江山衰颓,殿宇崩坏。他在其中,东南西北不断砸落碎石与尘埃。身不由己,他看大厦倾颓。 良策? 他茫然摇了摇头。 …… 痛楚,无边的痛楚。 他好似回到了少年的时候。他坐在高有数尺的銮座上,有人从旁提醒:“殿下,坐姿不可不端。” 一股温热腥甜上涌,自他唇角流出。昼夜倒尽,他陷入冥茫。 杳杳无期。 倏然亮起一道微弱的光。 有人在说话,可等他睁开双眼,却发觉两眼视物不明,眼前仍是望不到头的混沌。 “章老,他怎么样了?”有人在问。语调虽冷,但语气里不乏关切。 “不论他怎么样,老朽以为您都该去休息了。” 有人在他身边说话。 这道声音低沉有力,穿透混沌,直至耳边。 似乎陌生,又似乎有些熟悉。 …… 燕琅玉从小睡中醒来,眼睫微动,清贵的面容在昏光中好似幻影。 时近日暮。 承福抱来一件厚重的氅衣,小心给他披上。又适时端来温过的药碗。 燕琅玉忽然问: “承福,宫中可是有一位太医,姓章?” 刘安不在,值守的骧龙卫也都候于殿外。承福言语中少了平日里的讳莫如深,详答道: “殿下,那是皇上自凉关带来的医者。据说是颇通药理,对疫病与毒理都很有见解。现如今也在宫中服侍您和皇上。这次他和李院判合力,也多亏了李太医熟悉殿下的旧症,殿下总算转危为安。” 燕琅玉点点头,温和的目光中蓦地闪过些许洞察的敏锐: “李院判从前就看过我的脉象吗?” 承福慈蔼的面目微微一僵。 御前的人虽然心思玲珑,却还是不习惯在天子面前说谎的。 人生只有一回,力挽狂澜的能力并非人人有之。先皇自知大旻积弊已久,便是神仙也无力回天,索性数十年不关心朝事,只管今朝有酒今朝醉,纵情声色,致使纲纪愈发弛废。太子六岁入阁读书,寒来暑往,无一日怠惰辍讲。十三岁那年,太子对侍讲官道,祖宗社稷传到此处,即便山河凋敝,亦不可不作为。讲官落泪无言,起身跪太子。 太子十三岁临朝,虽无监国之名,却行监国之实,直至先帝病崩,也没来得及祭天登位。 三年宵衣旰食,燕琅玉无一日好眠。可故国亡去,终究难免。 承福日夜伺候,怎会不知。 事到如今,如果连他也欺骗太子,太子在这深宫中未免太过可怜了。 “是。”承福点头道,“李院判从前也是常给殿下看脉的。” 这便是新皇没将李院判遣出宫的理由吗?承福忍不住猜测。 “为何?”燕琅玉长目流盼,望向他,“是我素来多病,还是……我在宫中住了许多年吗?” 承福垂着头,心中天人交战般摇摆着。到底是不是该就这么把真相告诉太子。 无论如何,他该先去关上殿门。 就当他沉重而迟疑的脚步刚挪到殿前时,刘安从外头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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