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一觉,直接睡了三天。 三天前的傍晚,白日里因内伤郁结六亲不认的叶晓恢复过来,他盘坐在林中正在平息内力,五脏六腑中的经脉流通尚且顺畅,前阵子一直盘桓在胸口令人烦闷压抑的气流似乎忽然消散了。 他能感受到微风和煦,落叶拂身,人思清明祥和无比,甚至能不目视而觉察内外,耳听八方。 不远处的亭子间,孟卓刚好来禀却正被苏小蕊拦下,叶晓便道:“何事?” 他那因周身气流而微浮的青发,这才徐徐降下。孟卓见此就禀道:“回少主,您吩咐属下要的人已经带来了,不知?” 叶晓有些微征,“什么人?” 孟卓:“额……就是岭崖城客栈……” 他在心肚间打了十几个来回转,也没把那位猜谜全猜中让少主失了颜面的白衣男子说出口来,没想竟是叶晓先应声道:“哦那个人……” 孟卓立刻如释重负,数声回答:“是是,不知少主……要作何处置?” 叶晓已经反应过来,于是恍然起身,衣衫未整地直往亭子间走,“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瞧瞧。” 当叶晓带人踏进关押清河阿镜俩人的小后院里时,阿镜正坐在墙边打盹,屋内乌黑一片,只听一阵门锁开启的金属声他才被惊醒,阿镜喊了喊蜷缩在旁边草垛里的清河道:“少爷,少爷,有人来了……” 可清河没被叫醒,门倒是哐当一声被推开了。 开门的小卒当即厉声喝道:“起来起来!别装死,我们大当家的要见你们!” 叶晓一行从门口处透过来的黑压压一片的影子,把阿镜吓得够呛,马上便挪到清河身边小声嘀咕道:“少爷,咱们咋办啊,您快想想法子呀?少爷……” 可是喊了几声便发觉不对劲,阿镜靠近时清河呼吸急促,别说装睡,几乎已是人事不省。 “少爷、少爷!” “喊什么喊?哭丧还是怎么的?” 正巧小卒上前来,阿镜刚回骂半句:“你才哭……丧”,旋即半道没气并泪眼婆娑地变成了:“大哥你行行好看看我家少爷吧!” 此时正站在外边的叶晓,听见里头的喧闹开始有些不耐烦,孟卓见机也后一步踏入了柴房门,询问道:“怎么回事?” 查看完一番的小卒立时起身,毕恭毕敬地回禀道:“爷,这小子似乎正发着高烧,人事不省了。” 阿镜听罢,含泪补充:“我家少爷底子弱,一定是因为这上来的路上颠簸劳碌,这才没熬过去……求求各位大爷大哥,帮忙找个大夫吧医药费什么我们自己出就行。” 孟卓便亲自查探了下清河的状况,再探了探脉象,确实如小卒所说,清河呼吸急促体温滚烫,急需大夫诊治。 孟卓的回禀很简明扼要,人也来得十分迅速,只是来的人不是阿镜以为的治病大夫,而是三四个身强体壮举止粗鲁的男人,他们两两分工分别将清河与阿镜拖抬了出去。 迷糊中,清河只听见阿镜尖叫的哭声:“你们干什么?你们要对少爷干什么?” 这个小后院内别的没有,水井与水缸里的水倒是从未缺过,水缸多有半人高,而水井下的水接天连地夏凉冬暖,甚至连三伏天只要用这井水冲一回凉,便足以令人精神抖擞。 叶晓坐上抬来的竹椅里,不急不慢道:“身体不适,本寨有个去热的好秘方,保管他药到病除,抬下去!” “少爷、少爷!” 阿镜当即哭喊着想要大闹起来,可是双手被绑身体也被钳制住,除了声音愣是半点气力都发展不出。 眼看着清河就要被扔进刚挑上水的水缸里,孟卓便再次禀明道:“少主,我看过了,他确实是有疾在身,正在发高烧——” 叶晓抬手制止了,让孟卓的话语戛然而止。 清河就这么被扔进了冰凉的水缸里。 井水的确是凉得沁人心脾,犹如夏时午遇雷雨,冬时暖阁见雪,叫人数日难忘。 于是他便想起某些事情,一些十几年前认识某个少年的无关紧要的事情。 …… 后来苏小蕊及时赶到,她禀告了查出来的清河的身份,事情才告一段落。 为清河诊治的人,恰好就是回寨的钟南星。 第5章 蜜口剑腹 三日后,清河高烧已退,才在床榻上醒转过来,他醒来的第一眼正是看见钟南星在为自己把脉。 清河咳嗽两声竟无奈地笑道:“……钟大夫,还真是你啊。” 钟南星似笑非笑,并未作答。 清河假寐上片刻,呼吸时好像伴随着长长的叹息,随后又道:“这是哪?” “况留城之外的一个寨上的某间屋子里。” 钟南星将手里刚煎完的药端出来一碗,放在了清河床边的案几上。 清河气若游丝地看着那碗汤碗,若有所思。 他若猜得不错,自己会暴露行踪便是钟南星所为。 曾经为天下人而医的芫华堂,为天下人施以妙手的芫华堂,钟南星亦身为芫华的堂的大夫,为何却…… 清河不免又叹息一声,随后开口问道:“钟大夫,晚辈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钟南星摆弄着眼前的药材,呢喃细语道:“你是不懂钟某为何身为一个大夫,却平白无故害了你,对吧?” 他不等清河先出声,又自嘲道:“如你所见,钟某曾经所在的那个芫华堂早已经不复存在,现在也就是游历四处,时不时便会讨口饭吃,仅此而已。” 谁人都有难言之隐,而钟南星的话里确是真假参半。 炉内的药香袅袅,屋子里沉寂了一会清河才有力气补充道:“晚辈倒是没想问这个,不过听了也没坏处。” 钟南星一怔,不免笑言:“那便是钟某自作多情了,你想问什么不防说来听听。” 他取过桌几上的茶壶,允自斟起茶来。 “既然前辈也出身芫华,不知是否认识一位叫乌桕子的大夫。” 钟南星听罢一怔,靠到嘴边的茶水竟然都不饮,说道:“你找他作甚?” 他的声音有些许起伏,或者说是在克制情绪。 清河这时撑起身子,缓缓道:“晚辈孩童时期因被人下过毒而奄奄一息,幸得芫华堂乌桕子老前辈妙手回春,一直未曾有机会回报恩情,前辈若是认识,不知可否告知老前辈的下落?” 乌桕子也曾是芫华堂的一位名医大夫,医术精湛闻名遐迩,与求医者广结善缘,与弟子倾囊相授,但只因其生性不爱拘束早在多年前浪迹天涯去了。 天下之事,真是无巧不成书。 钟南星缓缓将茶杯放下,若有所思地道:“实不相瞒,乌桕子,正是家师,他老人家这些年一直行踪不定,捎来的信也是只字词组。” 话到此处他已觉沉痛,自己与家师虽同为大夫,却差点害了一个人。 在钟南星动容之际,清河又努力盘身坐起,尔后俯身向其深深鞠了一躬,在钟南星回神过来时便又多了两拜,深鞠躬三回,他颀长的身形因此刻的病弱而带来的飘摇感,不禁叫人产生一丝恻隐之心。 “公子这是何意?” “两拜,是叩谢钟大夫的收留之情与救治之恩,还有一拜,是叩谢乌桕子老前辈的救命之恩,如今晚辈这幅病弱之姿,也不知是否还能活着再见到他老人家了,还望前辈能够代受。” 钟南星听完早已无地自容,他背过身叹道:“……公子这又是何苦,钟某实在担待不起。” “钟大夫说笑了,芫华堂救人无数,前辈不仅从前行医救人,如今亦是不忘初心手到病除,这又何以担待不起?” 字字诛心,字字诛心! 清河的话有多么的真挚朴诚甚而炽热如火,钟南星的内心就有多么难堪,面对一个亲手将自己置于此等窘境的罪魁祸首,怎么还能泰然处之。 清河又道:“前辈有所不知,清河也曾研习过医书,想进芫华堂成为一名大夫,可惜身体抱恙只能止于纸上谈兵了。” 所以他在况留诚凝望“芫华”二字时才那般出神,他压抑着莫大的热情和一切敬仰与向往,将其止于唇齿留于心胸。 钟南星觉得实在惭愧,他缓缓道:“是钟某胡涂,差点酿成了不可挽回的错误……我也尚有一问,望求公子解答。” “钟大夫但说无妨。” 钟南星悄悄思忖一会,又提道:“公子彼时所中之毒,能否方便告知钟某是什么样的毒物,又是如何治得?” 毕竟是恩师所经手过的病症,实在是难以制止住好奇心,他本不茍言笑,却会在寻诊问脉时有些情绪变化。 清河倒是有些意外,缓缓答道:“好像是一种叫宴三华的熏香,我只记得老前辈是先让我每日药浴,隔一段时间就以针放血查看变化,其他的我便不甚记得了。” 这确是乌桕子一贯的诊治手法,不过当清河刚一说出毒物的名字,钟南星的眉头立见一缩,还不自觉地抚了抚戴着的左眼罩,他愁而不展一番尔后道:“此毒是从一种叫烟霞的花中提炼而来,可药毒两用为红白黄三色花,模样与寻常熏香相似,燃红为无味,燃至白为淡香,燃至黄便是异香,毒性也是一至三个阶段,毒伤五脏肺腑,若燃尽此香怕也是凶多吉少了,但此物提炼非常难得,若非对毒药熟稔之人都会半途而废,早年间钟某便是……罢了罢了,不提也罢,钟某还是不及老师,这么多年研习还是对它一知半解啊。” 钟南星的神情走向一种难以言表的哀伤,却稍纵即逝,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公子且休息,钟某还有几味药材需要费下神,我让药圃的小厮在这候着,有何不适随时唤他便是。” “有劳钟大夫。” —— …… 如今的齐云堂早已不同往日,举目寂寥风雨萧条,曾几何时宾客如云的地方,现在就连门上的牌匾都显得风雨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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