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若有所思地望了望钟南星,继而说道:“不知前辈,是否有重新将“芫华堂”发扬光大的念头?” 曾经的芫华堂是何等的荣光加盖,五湖四海来此求学问艺看病问诊的人不知几多,那时比肩迭迹的芫华堂,如今只剩下门可罗雀的空壳子。 钟南星何曾没想过,只是仅凭他一人之力连开个小小的医馆都有些费力,又谈何发扬“芫华堂”。 钟南星没有再答话,只是看着“芫华堂”保持着长久的沉默,是与否又何需点明。忽而他似是想起什么似的又笑道:“说多了,公子若不急着离开,不如参加完明日的手作节再走如何?这可是会有四方来客的况留城盛事啊。” “是么?竟会如此之巧,如此正好。” —— …… 手作节当夜。 皓月千里浮光跃金,先升孔明后远百灯,其上飞青龙赤凤,绘山河湖泊,颂家国之志,点百家忧思,寄一世婵娟。 夜火追千思,千思锁明灯,明灯下青空,青空传飞书。 “少爷,您为何啥也不写啊?” “写什么?祝我身体健康?还是祝我家产万贯?又或是祝我回去后不会被烦死?” “额……嘿嘿,少爷……” …… 夜宴上的玩物琳琅满目,银花青绒百开不倦,木刻镂空蜿蜒尽藏,妙彩糖人幻变万千,各种花绣栩栩如生。 不啻如此,还能看到捻针过线铁水镀金、双手串珠盲视听缺、诸如此类熟能生巧的高者之技,不免令人眼花缭乱,就算他们吃下的甜团汤的制作过程也是一眼过双,手生重影。 四方来客共聚于此,江南烟雨烈烈北雪,异域风情皆共赴这一席小天地,珠玉争铁木,诗书让袖珍,既有市集掎裳连袂之喧闹,亦有高堂识礼知书之界度,只知人间烟火而不问天上宫阙…… …… 举城欢庆之时万人空巷,唯独除了钟南星钟大夫。 他向来不喜这种热闹的地方,当钟南星清理完本月底最后的账簿才想起来昨日已落款完的信,外面街巷的人寥寥无几,所以出了医馆便能更顺利地送到以往送信的小厮手里,“今夜送出。” 同样并未夜游手作节的小厮低声应和,随即就要飞步离开时又被钟南星叫住,他道:“替钟某转告少主,不日会去亲自望诊。” “是。” …… —— 翌日亦是艳阳天,马车停在了医馆门口不远处,而清河也正在芫华堂门前与钟南星拜别。 清河扶手道:“在这叨扰两日实在过意不去,钟大夫,此后若有机会,希望小生也能为“芫华堂”出一份力,医者可是造福天下,再会。” 钟南星先是暗自吃惊,来不及仔细思忖之下就在清河身后出声说道:“公子且慢——” 可须臾间的停顿又令他打消了念头,只好同样拱手作揖好似叮嘱着笑道:“日长路远,一路小心。” 清河颔首,便与阿镜上马车一路远去,车辙声滚滚渐行而渐远,而钟南星盈盈欲笑地目送其远去,温雅恭谦。 直到车马看不见时,钟南星才一脸肃穆地转身进了医馆…… 一路上山清水秀,因昨日手作节过而回程之客鱼贯而出,驾马行车的贵人,衣履素朴的百姓,更有信步而行的游者,他们无不为昨日之观而咂嘴称奇,便各自皆有一番奇语妙谈,这些人原本或是睚眦必较,大度豁达,又或是锦衣玉食,野鹤闲云,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似乎已都全然舍弃了混杂的偏见,只为一吐为快。 阿镜向后探着身子,现在坐回车门前掀开帘子,出城不久他便再次感叹起钟大夫:“哎……少爷,你说钟大夫干嘛一直待这里呢?山远水偏的多不好啊,他医术那么那么高明,要是有人找他治个病岂不是要在半路噎气……” 话到此处,正靠在车窗旁一边远眺江水,一边在玩花扇的清河停下来乜斜了阿镜一眼,阿镜这才急忙轻轻抽几下自己的嘴皮子,还一边训道:“祸从口出,叫你乱说话、叫你乱说话!嘿嘿嘿少爷…刚刚那不算数的。” 清河合上扇子道:“树大招风,要是谁都——” 一语中的,清河恍似是如梦初醒般惊跳起身,在阿镜惊奇莫名的观望下思来想去后又缓缓坐回去,将阿镜叫过来问道:“阿镜,你之前说钟大夫在我昏迷的时候很多次上来看望我是吗?” 阿镜:“是啊,我第一次见一个大夫这么关心病人的。” 清河:“多少次?” 阿镜:“我想想啊……嗯……一天得有十次以上了吧!对对,他还在阿镜守少爷饿得不行的时候也替我守过,真是帮了大忙!” 清河听到这脑子嗡嗡响,即便是车辙轱辘及马蹄得得的噪音都比不上分毫,他扶额轻声嘀咕一句:“也就是说,他要是拿张我的画像对比我的长相你也不知道即便那张画像十有八九是所谓的大班主的人给的?” 他千万提防也没料到"大班主"的人竟是无孔不入,都已经跑出百里外远还是穷追不舍,他更加没想到的是阿镜在“天真无邪”上的造诣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阿镜这才反应过来:“不、不会吧少爷?” “……不会你个头啊,我们估计要半路去人家里“作客”了。” 阿镜迟疑道:“……啊?” “退出去!” “是、是少爷!” …… 待阿镜前脚刚落下门帘,清河就开始仔细回想自己是何时中了对方的套。 昏迷那时?那空白的一天确实何事都会发生。还是手作节那时?节日晚上确实人多眼杂,敌在明他在暗确实也很有可能,亦或者是昏迷前,武不金?客栈? 只不过一切的可能性都在清河开始轻微犯头疼时提前结束,而阿镜更是一脸惊魂未定地回来,并嘀咕道:“少、少爷……” 清河持续揉着脑袋,那细长的指尖似要嵌入太阳穴一般,并伴随着语气微怒道:“……不是让你在外边凉快凉快吗?” 兴许正因清河犯起头疼的毛病,他才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的马车早已停在了山谷中。 车外山岚缥缈行人寥寥,只有依稀还可瞧见几里外的方宅十余亩,依依墟里烟,整辆车被突然出现的好几位蒙面人团团围住,进退两难。 原本坐在前头驾马驱车的“马车夫”也跳下车来,撕下“老翁”的面具后便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面孔,向车内人喊道:“公子,麻烦请下车吧,我家当家的有请。” 自当听完阿镜说的有人围车这犹如晴天霹雳的一番话后,清河就是一副就知道有此一出的模样,便先是掀开帘子,匆匆瞟了几眼车外那几位不动如松的身形,他就心下里估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对方是好几位轻如燕身敏捷的个中好手,而己方不仅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且互为拖泥带水的累赘。 在这须臾之间的思考中,清河已然放弃了逃跑,于是高声道:“哪个当家的?” “马车夫”便道:“既然公子忘了,在下特意给公子提个醒,岭崖城,闹天涯马戏团的大班主,留云山的大当家,涯三。” 第4章 物是人非 留云山便是况留城数里地外的一座高山,涯三当然是叶晓目前在外人前瞎取的名号,而齐云堂天下第一镖的名号早已在十年前烟消云散,如今的第一镖已是黎州京华堂的京华镖。 据官府通缉所说乃是因齐云堂压的一单私镖是救济灾民的灾银,而这罪魁祸首还和曾为朝廷大臣的吏部尚书曹安民有关,近在庙堂之内远江湖之外,处心积虑结党营私而上下其手吞没赈灾银,当年的灾情严重之甚换子而食,可知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更是公然与皇权威严作对,曹安民的尚书府顷刻间被查封,戴枷下狱,子孙禁锢无法做官,府眷发配或遣散。 整件案子办案极其迅速,不免让人对刑部的雷霆手段拍案叫绝,只是当时曹安民的老友皆好友大理寺卿秦石发现案件仍有疑点,事情尚有回转的余地,可当他还未来得及告知曹安民,刑部已对外宣称曹安民已在狱中畏罪服毒自尽。 由此,齐云堂因连坐罪原本也是要入狱听候发落,牢狱之灾非生即死,幸亏得人通风报信齐云堂及其叶家才不至于皆罹难其中,令人唏嘘的是,当时的齐云堂堂主叶父叶涯,因秉持问心无愧之念一朝入牢门,却再无明日阳……而其余的齐云堂凡是有头有脸之人都已上了通缉榜,可说是亡命天涯,这一飞来横祸全然只因几箱无中生有的赈灾银,而他们却连曹安民的面都未曾见过。 …… “……爹……爹!” 凌晨时叶晓从噩梦中惊坐而起,一身冷汗浸得身上的衬衣湿了个透,最近因连日阴雨内伤隐隐作痛,他连个安稳觉都不曾睡过,本是俊俏血性的男儿被折磨得憔悴不堪。 屋内黑漆漆的,只有从窗外透进来的几缕月光尚可目观,叶晓道:“……外面有人吗?进来替我换件衣裳。” 门外确实站着一个看门的人,那人迟疑了会还是嘎吱一声推开门,随即摸索着点亮了台上蜡烛,烛光盈盈复燃,并在微微摇曳中逐渐辉映整间屋子,而首先点亮起的来人的脸竟然是芳龄二八的小蕊,苏小蕊。 叶晓正了正神色,还敛眉道:“怎么是你……出去。” 苏小蕊生得自是伶俐可人,换下傩戏衣容,便可见那杏脸桃腮雾鬓云鬟,楚腰亭亭而立,因自小习武也更是多了一份寻常少女少有的坚毅与沉着,只是这般我见犹怜的妙人怕也只有叶晓不知怜香惜玉。 苏小蕊试探着靠近,并微微欠礼道:“少主,汗衣若不及时更换会容易着凉,而且这对您的病情也……要是您嫌小蕊手笨的话,现在外面也没有其他人了……” 烛火飘忽忽地跳了几下,屋内沉默一晌后才听到叶晓不喜不怒的声音:“……那你给我换吧。” “嗳。” 苏小蕊颇微激动的声音里更多掺杂着的是喜不自禁,是欢喜,在迈入叶晓房间里之前的那一步,她下的决心竟似千钧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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