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知正准备伸手去接,却忽然听见他问:“有了这个,你便不用离开书院了吧?” “……什么?”颜知的动作顿了一顿。 “前几日……”岑玉行道,“我和师兄们打听了一下你的事。” “本来我就觉得奇怪,你写的一手好字,文章也作的极好,一定是从小便开始读书习字的。” “于是随便打听了一下,果然,你父亲还在世的时候,还算是个富农,那时,家里供你上私塾绰绰有余。” “我还听说,你父亲过世之后,伯父家要求重新分家,将原本属于你父亲的田产都占为己有了。真是个坏伯父呢,摆明了欺负你们孤儿寡母嘛。” 可能是因为过于紧张了,颜知只觉得岑玉行每一句话都令人毛骨悚然,哪怕语气和内容都很正常。 “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第11章 难得知己 “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因为你最近很反常嘛。”不同于颜知的一脸戒备,岑玉行的表情十分放松,带着一丝温和笑意, “我记得来这第一天的时候,你说过,自己能在这听学很不容易,所以格外珍惜。可是,最近先生讲学的时候,都不见你在角落旁听了。” “所以我想,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颜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洪亮,却反而藏不住音调里的微微发颤。 “没什么,只是想说我很高兴可以帮上你的忙。喏,拿去吧。”说着,满脸笑意的岑玉行又将那匣子往颜知的方向递了递。 颜知的心理防线几乎要被未知的恐惧感击垮,许久才鼓足勇气,夺也似的接下那个匣子,然后掉头就往屋外走。 “我劝你最好是当面清点一下。”岑玉行在背后叫住了他,“出了这间屋子,我可就不认账了。” 这提醒似乎也不无道理。于是颜知停下脚步,在岑玉行期待的目光中,低头将匣子打开来…… “?!” “啪嗒”一声脆响,匣子从颜知的手中脱落摔在了地上,从那滑盖的匣子里,滚出来一根戴着戒指的手指。 断指在地上翻滚至那银丝线修着纹路的下摆边,岑玉行弯腰拾起,就像只是拾起一个玉玩小物件般轻巧:“怎么了,是不喜欢吗?” 颜知双手攥着衣袖连退了几步,所有的虚张声势在这一刻彻底瓦解,他吓得通红了双眼,惊愕之下,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颜知认得那个戒指,那是他伯父的……! “你……你……” “嗯,杀了。”岑玉行的话简直让颜知眼前发黑,“还大卸八块,丢到田埂里去了。” “他不是最爱那些田产了吗。” “生同衾,死同椁,才称得上最爱!” 颜知只觉得耳朵里嗡鸣作响。 到底在说些什么?这个疯子!! 他想喊出声,却立刻想到,死的人是自己的伯父,且与他家有田产纠纷。 岑玉行手眼通天,若是与官差沆瀣一气,将罪名反过来按在他头上也是轻而易举。 想到这,颜知浑身发抖。 “我伯父……究竟哪里开罪了你?” “开罪我?”岑玉行仿佛很困惑似的歪了下头,“颜知,我做这些全都是为了你啊。比起那二十两银子,你更想要的是这个,对吧?” “……我想要?”颜知还从未听过如此不可理喻的话。 “你很清楚吧?二十两银子根本解决不了你的问题,你这贪财的伯父才是你们母子捉襟见肘的原因,你在父亲过世后所遭受的一切苦难,根源都是他,不是吗?”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难道贪财,便是十恶不赦?便该死吗?!” “当然该死,不然我为什么要杀他呢?” 岑玉行说得理所当然,世界一切的道德、律法似乎都比不上他心里扭曲的准则。 “颜知,难道你就不曾在心里默默赌咒?” 是!在看到母亲的眼力日渐模糊的时候,在寒冬腊月自己浆洗到满手冻疮的时候,颜知的心底也曾冒出过“该死”的念头。 但寻常人并不会将一句赌咒的话,变成真切的刀子!! 油铺的少爷,自己的伯父,接下来呢?颜知根本不知道岑玉行下一个“该死”会安到什么人头上。 或许是自己吧? 颜知怎么想,下一个都是自己了。 至于罪名,想必是勒索吧? 受求生的本能驱使,颜知当下仅有的念头就是逃出这个房间。但岑玉行就像看穿了他的念头一般,挡住了他的去路。 “知道么?母亲让我孤身来此,本意是让我安生一阵子,少做这种事的。”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一步步,慢慢地把颜知逼到墙角, “可是,天底下该死的人到处都是,根本杀不尽。这怎么能算是我的错呢?” 颜知的后背已经顶到了墙面,再无路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岑玉行凑的越来越近,抓住了他的双肩。 “颜知,你应该懂我吧。你也说了,烧死玄墨儿的那个家伙,‘本就该死’,不是吗?” 颜知没想到,自己不过无心说的一句话,却被对方记住了。 岑玉行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直直的盯着他,眼底充斥着令人生畏的狂乱情绪:“从我八岁杀第一个人起,直到现在,只有你认可过我。你是我的知己。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愿意。” 他草菅人命,他杀了人,却将罪过推到别人身上。颜知几近要气晕过去:“你不是为了我!” “我是。我杀你伯父,是因为你想要伯父死。” “我没有!” “你有。” 岑玉行说着,抓住了他僵硬着的手。他语气平静,手劲却极大,在颜知拼命的抵抗下还是轻而易举的掰开了他的五指,将那截断指塞到了他的手里,又强迫他握住。 就像是要催眠他一样,岑玉行一遍遍的在他耳边重复着:“你有。颜知,你有。” 颜知拼死抵抗直至力气耗尽,这才感受到手心传来死者冰冷的温度,如泣如诉。 伯父的手也曾经是温暖的。在他年幼时,那只带着戒子的手也曾抚过他的头顶,牵着他走过田间的小道。 就算欲念让人心里生出了恶,人还是那个人,回忆也还是那段回忆。 在自己病重时,伯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的吧?那时的伯父,难道也该死吗? 在沉重的负荷之下,颜知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然后是大片的青灰,大脑也渐渐的停转了。 忽然,岑玉行感觉到自己控制住的人全身一松,然后便直直的朝一侧倒了过去。 岑玉行急忙扶住他瘫软下去的身体,让他倒在自己的肩上,然后将他小心搂起,放在内屋的软榻上。 岑玉行拍了拍他的脸,见他仍不见转醒,似乎也并不觉得失望。 他满心欢喜地想: 颜知一定是想通了。 转变难免会有阵痛,所以他才会晕过去。 等到他醒来…… 在这世上,自己便不再是一个人了。
第12章 包藏祸心 颜知做了个梦。 他在一条不见尽头的血路上气喘吁吁的奔跑着,脚下的每一步都溅起一朵血之花。 沿途倒着好多他熟识的面孔。 伯父,李叔,卢师兄,江先生,当看到道路尽头的景象时,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看见一个女人倒在血泊之中,有个少年立在一旁,他手里拿着一把细长短剑,血光与锋芒交相辉映。 少年转过脸来,容貌似白芙蓉一般的脸庞上挂着一抹天真又残忍的笑。 “颜知。”他说,“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不行。不要。千万……不要…… 颜知紧紧的盯着少年脚下的女尸,当他终于看清母亲的容貌时,只觉得胸口被人重重的捶了一下,叫喊,辩解,甚至呼吸,都被一一夺走。 他便这样在噩梦中惊醒,呼吸急促的攥紧了身下的床单,在漆黑一片的屋子里惊恐的瞪着双眼。 仿佛过去了很久,他的听觉才渐渐恢复,屋子里那震耳欲聋的呼噜声熟悉得让他顿觉心安,软弱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是梦啊。 可是没过多久,他便又想起来了。 不全是梦。 现在的他显然是在李叔的房间里,可他却不知自己是怎样回来的。 去找岑玉行之前,他为保险起见,把自己的去处告诉了李叔。 也许是自己久久不归,李叔去寻自己了吧。 若非如此,自己恐怕早已身首异处,被那人弃尸荒野了。 想到这,颜知吓出一身冷汗。 接下来该怎么办? 颜知不怕死,在决定勒索一个杀人犯的那一刻起,他便做好了以命作赌、引火自焚的最坏打算。 只是岑玉行的张狂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不仅是他自己,他身边的人,甚至他的母亲,都可能在下一秒便成了那人刀下亡魂。 他究竟该如何是好? 时间并不因为他束手无策而停留,很快,屋外天色渐晓,远远传来雄鸡司晨声。 李厨子的鼾声停了下来,他翻了个身,哼唧了一会儿,开始渐渐转醒。 颜知在一旁的矮榻起身,他掀开被子才忽然发现自己手臂的伤处被重新包扎过,且手法细致,不太像是李厨子做的。 正觉得奇怪,李厨子已从床上起来,见他也醒了,便问:“你醒了?感觉好些了?” “李叔,我怎么了。” “你在岑小公子的房里晕倒了。这几天总见你丢了魂似的,饭也没好好吃,可不得晕过去吗?可别再糟践自己的身体了。” “……那这个是……”颜知抬了抬自己受伤的手臂。 “那也是岑小公子帮你处理的。” “……”颜知闻言一时无语。 他低垂着脑袋,想破头,也想不通岑玉行究竟想干什么。唯有一点可以确认,他暂时并不打算取自己的性命,否则,拿重新包扎伤口的这段时间,恐怕都够他杀十个人了。 尽管如此,恐惧感依旧在心头萦绕,因为岑玉行不杀自己,代表着一个更为可怕的事实,那就是他根本不在乎事情败露。 颜知虽对朝堂一无所知,也不知道那位岑皇后究竟权势滔天到何种地步,但从岑玉行行事无所顾忌的程度来看,他必然是确定有人能为他摆平一切——这种事一定发生过,且不止一次,他才会有这样的底气。 也就是说,自己本以为可以用来要挟对方的把柄,从一开始就只是笑柄。 眼下,颜知唯一所求不过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希望岑玉行有什么都冲他来,而母亲不会受自己的连累。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无处躲,且躲起来也不是办法,那倒还不如迎上去,死也死个痛快。于是他起身来,正常洗漱更衣,开始一天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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