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子识破了我的身份,不仅不以世俗眼光看待我,还想办法帮助我。他不仅救了我一次,更叫我永远摆脱庾敏。”柳杨道:“我觉得他是一位真正的宽容智慧的君子。” 小段神色冷淡,不为所动,“那只能说明裴再比庾敏聪明,比他更高明。” 柳杨有些疑惑地看着小段,“小段公子,你跟裴公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表明自己的立场,“裴公子有恩于我,这份恩情柳杨永记于心,来日如果裴公子有需要,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小段看着柳杨,都不知道是该骂人还是该冷笑。 柳杨与小段道别出府,小段目送她离开,一转身,看见了亭子里自己跟自己下棋的裴再。 裴再看着小段,小段也看着他,一点也没有背地里说裴再坏话的心虚。 反倒是裴再,他看了小段一会儿,起身走到小段身边,笑着问道:“我是怎么着你了,要你这么说我。” 小段没理他,兀自往前走。裴再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小段停下来,道:“你夸庾敏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还风骨文章,这话你也真能说得出口。”小段睨他一眼。 “庾敏的文章虽不出挑,但无错处,”裴再道:“会得一些人的喜欢。” 小段冷笑一声,抬眼看着裴再,“庾敏回京城,跟你有关系吧。” “既帮助庾敏回京城,又让柳杨对你心存感激,裴公子,你够厉害,”小段笑着,一双狭长的眼睛满是讥诮,“也够下作。” 裴再看着他那双蓬勃生动的眼,小段的喜怒是全不掩饰的,那种讥诮和不屑特别能刺伤人。 他用那种目光看庾敏的时候,庾敏都恨不得要杀了他。 现在裴再也被他用这种目光看着,他没觉得受伤,只觉得手痒,不自觉地捻了捻手指。 “你觉得帮庾敏回京城,是件好事吗?”裴再道:“庾庆成虽然位高权重,可是他也有很多政敌,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 “庾家门风严谨,既是洁身自好,也是防备政敌攻击。”裴再道:“庾敏这个人本身就是丑闻,更不要说他仗着庾家人的身份在新平的所作所为。” “柳杨的事情在新平只是一场小小的争端,但是放到京城,会引起一场风暴的。” 小段听他说的一愣一愣的,裴再耐心地同小段解释了其中各种门道。 对于他的话,小段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但他面上有点下不来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只能道:“反正你也不是真为柳杨好,只是想利用她罢了。” “这倒是,”裴再笑着道:“毕竟我是一个两面三刀的,虚伪下作的,背地里不知道会干什么事情的人。” 小段讪讪的,没有说话。 “至于庾敏,平庸无能,自视甚高,品行卑劣。” 裴再看着小段,温声道:“在这一点上,我同你的评价完全一致。” 作者有话说: 小段:开心
第14章 外面下起雪了,天色阴沉沉的,风雪模糊了天光,连声音都一并消失了。 屋里比外面暖和,炭火点的足,蜡烛也多,亮堂堂的。 小段非要开窗,屋外冷屋里暖,一冷一暖分庭抗礼不相上下,正正好汇聚在小段身上。 今日无事,他和换女待在一起。换女乖乖地坐在长榻一边,小段占据另一边,细条条的手脚,坐没个坐样。 长榻上有个小几,小几上摆放着棋盘,黑白棋子都在换女手边。 换女指一个位置,小段说白,换女就在那个位置落一个白子。小段说黑,换女就在那个位置落一个黑子。 等棋盘格数完,换女翻出来棋谱,一行一行的对。 “全都对了,”换女道:“小段,你好厉害。” 小段很得意,他手里捏着一个茶杯,茶杯里装的是酒,下酒的小菜是一碟香干。 香干切成细条,用粗盐和一把辣椒拌了,撒上芝麻和香油,越嚼越香。 “这还不算什么,”小段咬着香干,含糊不清道:“我以后会更厉害,早晚有一天也能过目不忘。” 换女很给面子地鼓掌。 裴再从外面回来,他穿着件斗篷,斗篷落了雪珠子,被不咎接过来,拿在手里。 “他哪来的酒?”裴再问。 裴再不喝酒,府上宾客宴饮几乎没有,压根没有用到酒的地方。 不咎看了一眼那边,道:“他自己偷摸藏的吧,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 包括他的下酒菜,他荷包里的干果,他腰上的骰子,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弄来的——小段在这种事情上很精。 裴再推门进去,小段听到动静,把茶杯放到小几下面。 换女从榻上下来,福了福身子向裴再行礼,她是个很听话很尊师重道的学生。 小段就很没礼貌了。 裴再看了看棋盘,问小段,“你会下棋?” 小段随手抓了把棋子,左手右手来回颠倒,“不会啊。” 换女想告诉裴再小段在练习过目不忘,小段用眼神示意不许她说。 不咎走过来,叫走换女。 裴再在原本换女的位置上坐下来,顺手从桌子底下拿出小段没喝完的酒。 “怎么就喜欢用茶具装酒呢。”裴再不明白。 “怎么喝不是喝。”小段伸手去拿,没有拿到。 “怎么,你也想尝尝?”小段好奇地问道:“裴再,你会喝酒吗?” 裴再没回答,只说:“饮酒伤身。” “看来你是不喜欢喝酒。”小段向裴再伸手,裴再看了他一眼,把装着酒的茶杯还给他。 “有句话叫人无癖,不可交也。要我说,这句话得变成,人不饮酒,不可交也。”小段咂摸了一口酒,得意地脑袋都在晃。 裴再问:“为什么。” “不喝酒就不会醉,不会醉就不真实,”小段笑嘻嘻地意有所指,“像你一样。” 裴再琢磨了一会儿,笑了。 他把桌面散乱的棋子一个个放回原位,慢慢道:“酒喝多了会变笨,别说过目不忘,只怕仅有的一点小聪明也要败光了。” 小段还握着酒杯,脸上的笑意渐渐冷下来。 裴再摆好棋子,站起身,道:“跟我来密室一趟。” 密室不是什么好地方,小段听见密室这两个字,就觉得腰疼。 他跟随裴再来到密室入口,皱着眉往里面看。 这个地方让小段感到不安,尽管裴再给了他一盏灯,他依然站在原地犹豫。 裴再看着小段,小段这张桀骜不驯的脸上很少露出不情愿的表情。 “进去吧。”他推了小段一把,小段踉跄了一下,不安的神色越发明显。 甬道走到头就是密室,密室里亮着灯,不咎站在石床边。 小段转身就跑,裴再抓住他的手腕。 细细的腕子拧不过裴再,小段两只手都用上了,裴再还是纹丝不动。 “你身上的刺青该补颜色了,”裴再道:“不要那么担心,这次不咎准备好了麻沸散。” 小段开始骂人。 在他喋喋不休的骂声中,裴再把小段拖到石床上,麻沸散起了作用,小段慢慢失去了知觉。 补颜色没花费多长时间,颜色补完,小段还睡着。 他的左边腰侧,有一只展翅欲飞的鲲。 那是裴再亲自画的图,落到小段身上,在他挣扎和扭动的时候,那只在纸上刻板无趣的鲲便在小段身上活了过来。 裴再抚了抚那片皮肤。 他忽然发现自己很喜欢小段的挣扎时的神情。 他想起在小段身上刺青的时候,小段也是那个样子,一双眼睛迸发出剧烈的愤怒,伴随着恐惧和无法逃离。 那时裴再觉得自己很残忍,又获得掌握着莫大权力的快感。 这些对小段的兴趣来得突然而强烈,在他尚未来得及剖析自己的时候,一些决定就已经做了出来。 不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看着裴再,“公子很满意这幅图吗?” 裴再手掌下是小段温热的皮肤,“我觉得,他会成为我的得意之作。” 灯烛燃烧了有一半,小段醒了过来。 他上半身冷飕飕的,几件衣服潦草地盖在他身上。 密室里只剩下裴再一个,他在换燃尽的蜡烛,暖黄色的火光落在他身上,照得他恍如玉人。 “你醒了?” 小段坐起来,他的身体青涩,肌肉的线条不大明显。 因为他正弓着腰,背上的脊骨清晰地突出来,和他这个人一样的不安分。 小段还没开口,干呕了两下。 裴再倒了杯热水给他。 小段恶心的只泛酸水:“不咎这个庸医,我的头都要炸了。” “是因为你之前喝了酒,”裴再道:“所以我说,喝酒伤身。” 小段剜了他一眼,“你倒很会避重就轻啊!” 裴再接过他的空杯子,又给他倒了杯水,站在旁边等着他把水喝完,继续骂骂咧咧。 等小段骂不动了,裴再道:“过一段时间你家里人要来看你,我希望你能把礼仪好好学学。” “我家里人?”小段迅速看向裴再,“谁呀?” 裴再不肯透露任何一点有关小段扮演的这个人的身份。 小段撇了撇嘴,他一边穿衣服一边道:“我的礼仪学的挺好的,不劳费心。” “不咎说,你不愿意跪,为此,跟不鉴吵过不止一次,” 小段就知道是不咎在背后告黑状,多话精。 “我是不愿意跪,但该会的我都会。”小段道:“到了人前,不会给你丢脸的。” 裴再道:“九拜中的稽首,你做一个我瞧瞧。” 小段“嘿”了一声,“上来就让我给你行大礼,你也不怕闪了你的腰!” 裴再看了他一会儿,问道:“为什么不愿意跪?” 小段从石床上下来,“男儿膝下有黄金。” “可我记得,你假扮小厮的时候就跪过,”裴再道:“当时是为了你姐姐的卖身契,也才二十两银子。” 小段转过头冷冷地看着裴再。 裴再摇摇头,“不愿意跪,这可怎么行,以后要跪的地方还多着呢。” 他说的是实话,小段以为裴再在威吓他。 他走到裴再看书的石桌边,大喇喇地坐在桌子上,“我就是不跪,你能把我怎么样。” 裴再想了想,“你说膝盖金贵,那脸金不金贵?” 小段没明白什么意思,裴再看着他,神色很温和,“你混在市井里的时候不也是逢人就给笑脸吗,插科打诨,做低伏小的事情做得少了吗?” “小段,”裴再叫他的名字,叫得清晰又耐心,“下跪不算什么,你跪着他们,用你平常骗人算计人的笑脸看着他们,他们无非也就是被你榨干利益的蠢货,你不用在这上面有什么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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