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同样是属于真实的一部分。 可缘何如此? 为何至此? 少司君分明看到了真,却总觉得假? 一种连现在的少司君也说不清楚的笃定,叫他认定阿蛮在他面前,仍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除却梦中人眼前人之惑外,更为要紧的事。 那浑圆毫无瑕疵的壳,恰在今夜有了那么一瞬的崩裂。 “阿蛮少时,是怎样的?” 少司君巧妙地转变了称呼,隐藏在亲昵称谓之下,是一双如虎如狼的利目。 他看到了那道缝隙,他试图扎穿那道缝隙。 阿蛮于黑暗中沉默望向他,二人纠缠之姿是如此亲密,一如曾经有过的交好,一如此时此刻自少司君口中的亲昵的称谓。 阿蛮呀…… 阿蛮呢。 蛮,是他入暗楼前的名字。是父母撒手人寰前,求了十里八乡闻名的秀才老爷给他起的名字。 可怜阿耶阿母不曾读书,竟不知蛮字并无任何美意,欣喜地将之冠在小儿身上。 至于姓氏,大抵曾是有的。 可阿蛮不记得了。 入了暗楼,便不再有过去,不再有姓名,所有人等皆是无名氏。 杀。 杀! 杀!! 直到为其主杀出一片坦途的人,方才有资格进入排序。 于是,无名氏变成了十八。 他拥有了第二个名字,叫十八。 十八是一把好用的刀,在之后短短几年内,他的确如三紫所言,几近成为主人座下最得宠的狗。 毕竟,是很好用的刀。 直到那最重要的一次任务降临,直到他们这些只配生活在暗处的杀徒聚集于兰南道截杀楚王却遭失败,其后发生的一切几乎天翻地覆。 死士,依附其主而生。 若是不能为主完成任务,又有何用? 合该责之,摧之。 于是,他在暗楼里勉强拥有的一点点幸福被彻底摧毁,作为他不能完成任务的惩罚。 为何思及暗楼的日子,却只能勉强想起一个十三? 自是因为,仅仅剩下十三。 他受了百鞭,又领了任务自去宁兰郡。伤势尚未完全痊愈,而心却已将死。 那本是他的穷途末路。 可就在宁兰,他捡到了司君。 ……司君,是一个怎样的人呀?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是个鲜活,散漫,跳脱,有趣的人。 就像是狂放的火焰于枯萎旷野上熊熊燃烧。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又问:“为何不答,再不说,我便自为你取名。” 如此随性,如此自在。 听了这话,他嘴唇微微蠕动,许久之后,到底自喉咙挤出一个字:“蛮。” 蛮啊,粗野也。 为出身绥夷的孩子取南蛮之恶,多少能看出当日夫子的讥讽。 可这是他唯有的,除却暗楼外一点温暖,便存于这名上。 “蛮,真是个奇特的名字。”司君听到他的回答,那张漂亮张扬的脸上露出趣味,“你阿耶阿母希望你生得强悍,可你怎么比我还矮? 又笑,“那以后,我就叫你阿蛮罢。” 司君戳了戳阿蛮的心口,而后变作五指按在胸膛,推着沉默如石的他动弹起来。 “阿蛮呀阿蛮,好阿蛮,你再不生火做饭,我可真的要饿得如窗外狸奴,只会哀哀叫唤了。” 书生如此亲昵,如此自然地称呼着。 好呀,他便又叫做阿蛮了。 阿蛮呀阿蛮,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又为何不愿答话? 可少时的苦与痛着实多到说不清,道不出,阿蛮又该如何说? 秘密封闭了他的口,便如磐石。 阿蛮嘴唇微动,却什么都说不出。 少司君觉察到了阿蛮的异样,即便有秘密,可先前种种逼迫无论为何,怀中人都能说出个四五六来,为何在这时却如锯嘴葫芦?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那般笑了起来。 兴奋的、张扬的、几乎称之为恶劣的笑容流露,伴随着温柔话语下的恶毒全然倾注在阿蛮身上。 “阿蛮?” 少司君唤他。 “阿蛮。” 又一次。 “好阿蛮,当真不能说吗?” 少司君再不称夫人,反反复复含于嘴中皆是阿蛮这黏糊糊的称呼,仿佛他们当真是亲密无间、可以用闺中名姓的关系。 倘若世上有诛心之论,那自眼前男人口中说出的“阿蛮”二字,对他而言的确诛心。 面对这步步紧逼,几不能退避的胁迫,阿蛮叹了口气。 而后,他快准狠地将手腕递到楚王的嘴边。 手被压了一只,他还有另一只呢。 不仅是递,更甚之是塞。 真说起来颇有舍身喂虎的架势。 若非阿蛮现在身上没有利器,他非得生割开皮肉,令血液流淌而至,好叫大王什么话都莫要再说了。 少司君叼着阿蛮的手腕,难得有些愣了。 “谁人都有苦,只苦不必多言,早已过去。大王先前不是说要尝尝,不若试试?” 阿蛮所行,常出乎意料。 出乎常人意料便罢,可出乎少司君的意料,便不相同。 他听着阿蛮的话,竟有放声大笑的欲|望。 阿蛮让他尝,他便真的尝了起来。 仔细的,不余遗力的。 … 此一夜阿蛮歇在楚王身旁,自然不可能真的睡着。 直到日月交换之际,身旁微有动静。 是少司君起身了。 阿蛮没有睁眼,也没有动作。 他沉静地、缓缓地呼吸。 仿佛这样,就可以将昨夜的怪异荒诞一概抹去。 正如阿蛮提议,昨夜少司君正细细品尝了他。 以唇,以舌,以齿。 藏于被褥之下,阿蛮的皮肉竟有无数鲜明的牙印。 若非阿蛮牢牢守住了底线,不叫那衣裳罗裙彻底褪去,想必不仅身份暴露,或许还有别的灾祸降临。 于半睡半醒间,阿蛮思索着昨夜似狂似疯的少司君,隐隐约约有了个成形的念头……怕不是这位楚王真有食人癖好?昨夜他以身饲虎之事,可真把他折腾得死去活来,险些以为身上非人,而是喜食生肉的恶兽。 悔之晚矣,却无力束缚。 谁能生擒一头疯狂的野兽呢? 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何隐忍,为何不吃了他? 这话说起来或许太过刻薄,可对王公贵族,尤其是楚王这样的身份而言,要当真有这样的癖好……也非不能行之事。 楚王隐忍克制,是因为阿蛮猜错了,还是这其中还有别的根源? 在这冷静的思索之下,属于阿蛮真心的那部分在微微轻颤。 ……司君曾与他相交,也是源于这份特殊吗? 沙沙—— 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停下,掀起了厚重的床帐。他听见有人坐下来的声音,闻到了笔墨的气息。 湿凉凉的笔尖舔上皮肤,让阿蛮茫然睁眼。 少司君俊美漂亮的脸庞距离他不过一拳之距,阿蛮能清楚地看到他眉角下有一颗极浅极浅的痣,也能看到漆黑眼眸中小小的自己。 少司君在阿蛮的额间,落下了一朵花。
第11章 三紫焦虑到几乎要啃烂自己的手指,已是一夜未睡。 待到天明,仍没有人踏足这僻静的碧华楼,她方才情绪平复许多,至少有足够的理智去思考。 ……难不成,十八真的避开了灾祸?他是怎么做到的? 楚王要人侍寝,难道还能赖掉? 这不能够呀。 三紫想不出阿蛮到底是如何死里逃生的,难道那楚王不起?连那两个秋都说在这后院许是无人侍寝…… 她这心七上八下,可到底随着日头升起确认了一件事。甭管十八用了什么法子,他都生生避开这个风波了。 放心之余,三紫不免想起自己昨夜临行塞给阿蛮的东西。 她相信阿蛮能一眼认出来。 别看那只是春|药,可要真使唤起来,能叫人失去意识,无比振奋。三紫不过想着到了万不得已时,阿蛮且将这东西用了,也许能叫楚王神魂颠倒,以至失去意识? 至于这药能不能用,怎么用,阿蛮又该如何让楚王服下,这就不是三紫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直到朝食的时辰过去,三紫才隐约听到外面的动静。 她的听力比那两个秋要好得多,抢先到了门外,就见外面那行人的气派与昨日不可同日而语。 去的时候是轿,回来的是马车。 江立华亲自送回来的人,他脸上的笑意甭说有多真诚呢。 当十八自马车出来,三紫的眼皮狂跳。 不说那换了的罗裙,她的眼睛牢牢钉在了阿蛮的额间再移不开。 那是一朵盛开的娇娥。 娇娥是只有祁东才有的花,花开五瓣,色近红,矜贵娇憨,是此地受人喜爱的花种。 秋溪与秋禾高兴不已,欢欢喜喜地将夫人迎进门。她们脸上的喜悦和兴奋并不作假,洋溢着某种三紫分辨不清楚的喜色。 许是因为昨夜疲惫,阿蛮没让任何人近身,只说上楼歇息。 不多时,三紫翻身上来,正正看到那原本说要去休息的人坐在桌边。在他手边,是温热的水。 阿蛮不喜欢吃茶,往往渴了总是喝水,不过两日,秋溪秋禾就已经摸透了他的习惯,总在屋内备着热水。 三紫瞥了眼,就迅速定神看着阿蛮的额头。 “你昨夜莫不是真侍了寝?” “真如何,假如何?”阿蛮握着本该泡着茶的茶盏,喝了口水,“在那些人的眼中,已是如此。” 三紫又惊又惑,犹豫着说:“你难道将我给你的东西用了?” 说到这,阿蛮幽幽望了她一眼:“你也知道那东西不妥?” “……那也不失为一种法子!” 呵。阿蛮冷笑。 三紫在那刻薄的笑声里咳嗽了声,急忙换了话题:“你到底是怎么避开此祸?” 阿蛮兴意阑珊,根本不想提起。 只是取出手帕,提起水壶倒在其上打湿。 三紫:“要作甚?” 阿蛮:“将额头这东西抹去。” 三紫想起此前秋溪与秋禾说过的话,在看着阿蛮额间那一抹艳色,不由得说:“要不,你还是留着?” 阿蛮一记眼刀横了过去,三紫理直气壮地说:“都说这是承宠的象征,你要是贸贸然自己去除,定会引起楚王怀疑。” ……何必等到现在才怀疑? 阿蛮心里一晒,隐约有种猜想,或许楚王已经觉出有些不妥,方才有昨晚的试探。而他为了躲过必死之局,却也引来那人更多的兴趣。 “楚王若要怀疑,也不只在这一件。”阿蛮并不在意,稍一拧干手帕,就往额头上擦,“三紫,你总抱着我们能完成任务,顺顺利利离开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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