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直到暮色霭霭,薛景衍依然没有现身。到了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他还是没有回来。 萧云迟的人去查了两天,才来回话说除夕那天在曌山上有一个疯魔的男人,硬是一步一叩首,头破血流地往曌山顶峰去了,形容很像薛景衍。 沈无书与萧云迟对视一眼,立时就确定那人就是失踪多日的薛景衍。 曌山巍峨孤险,他孤身一人许久不见归来,极有可能是遭逢了什么险阻。 再者外面天寒地冻,果真是受了伤摔在了什么地方,只怕要冻死。 萧云迟脸色铁青,派了一队人立时向曌山出发寻人。 这一天晚上,昏迷许久的谢经年却有了动静,沈无书看他忽然蹙紧了眉,极为痛苦的颤抖。 他脸色发青,苍白的手指无力地的揪紧胸前的衣衫。 “阿离!”谢经年的身体猛然一颤,侧过脸开始呕血不止。暗红色的血夹杂着血块,浸湿了一大片被褥。 “无书,这是怎么回事?!”萧云迟吓得额角抽搐,沈无书也不他,铁青着脸摸谢经年的脉。 他想在谢经年身上施针,针一刺下去,谢经年却愈发痛苦,才聚起来的一点气息也散了大半,惊的他立即拔了针。 惊慌无措间,谢经年平静了片刻,倏然间喷出一大口血,溅的三人身上脸上的血迹星星点点。 “……”沈无书与萧云迟无法出声,只看着谢经年轻轻喘息着,渐渐半睁开眼睛,迷茫的望着半空。 “……”他沾满了血的唇微微翕动,声音低不可闻。 沈无书俯身去听,“——阿衍……”下一刻,肺腑之间的血再次涌上来冲破唇齿。 谢经年的手无力的向前一探,猛然垂下。 一时间万籁俱寂,沈无书与萧云迟面色死灰。 沈无书稳了稳身体,轻颤着手去探谢经年的鼻息,反反复复许久,又难以置信地去试探他的脉象。 最终不堪重负地在床前瘫坐下来。谢经年那一口气息,散了。 这一场雪太令人无望了。 漫天遍野,纷纷扬扬,像是要把世间一切微光希冀通通淹没。 第44章 心脏处冷得发痛,薛景衍下意识揪住胸前的衣料,意识却还被困在梦魇里,无论如何也清醒不过来。 烟云迷蒙间他看见谢经年就在他眼前不远处,发丝微乱,眼眸沉寂如墨,一袭白衣血迹斑斑,听不见他声嘶力竭的呼喊,毫不挣扎就随着飞雪一齐坠下了深渊。 “阿离——”他惊恐地大叫,伸出手去想要拉住那人,扑过去的瞬间烟收云散,他重重摔下去,却见眼前衰草连天,方才都是幻象,起云寺冰冷破败的围墙光秃秃地伫立在身边。 薛景衍一愣,倏然记起来除夕之夜,他已束手无策,一步一叩首跪拜到曌山之巅,想要为谢经年祈求神明的一点悯惜,却连这一份寄托都被荒芜的野草与冰冷的断墙击散。 他在这里滞留多久了?谢经年怎么样了?薛景衍思绪迟钝,唯一的认知就是赶快回到他身边去。 他挣扎着站起来,四周又起了雾,看不清前路归途。薛景衍的心又急又痛,伸出手摸索,却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 “殿下,我在。” “齐太医,快来看看殿下!” 京郊一处宅邸,不明身份的黑衣护卫里里外外守了几层。 寑阁里数位医者进进出出,已经轮流守了好几个昼夜。 廊檐下的小火炉上还温着药罐。 屋内桌案一角摆着的白瓷瓶里插着几株姝艳的梅花,从含苞待放到花蕊展露,静静的散着暗香。 隔着屏风,软榻上的人陷在梦魇里不安地辗转,额头上都是细密的冷汗。 他浑身是伤,滚落摔的,冰雪冻的,野草划的,满是血痕。 榻前的另一人正握住他在半空中摸索的手,轻声安抚他,直至他再次睡过去。 这样的日子,已经重复了六七日。 第七日的傍晚,累积的雪化了一些,夕阳更是难得辉芒温柔。夕照透过窗格洒了进来,碎金一般铺陈在地面上。 昏睡的人就在此时醒了过来,不甚清明的目光怔怔地落在那片光影里。 端药进来的侍女一眼便发现他的苏醒,立即回头向外阁喊道“殿下醒了!” 仓促的脚步声和其它响动一齐传了进来。 薛景衍皱了皱眉,终于清醒了几分。 “崇王殿下,可有哪里不适吗?”为首的齐太医轻声询问。 薛景衍虽然认得齐太医,此时却疑惑地望向他,方才觉得身体乏力,两膝隐隐作痛,不由得绻了绻腿。 “殿下的膝盖受了外伤,又在冰天雪地中冻了许久,需得好好将养……” 齐太医的话没说完,却见薛景衍一愣,随即伸手扯住他的衣袖,“……”他昏迷许久,嗓子一片干涸,情急之下没能发出声音,喉咙却被撕扯的剧痛,“阿离呢?王君呢?” 齐太医闻言脸色发青,吞吐道,“殿下,臣不清楚……” 薛景衍撑着身体坐起来,他焦躁地环视四周,见环境陌生,“这是哪里?我为何在此?” 他明明在曌山,阿离还在等他,他怎么会莫名到了此地?阿离醒了吗?他的身体那样坏,眼睛又看不见,若是醒了自己不在身边,该有多难过?又或是……他没有等到自己——无边际的恐慌聚拢而来,几乎压抑的薛景衍无法呼吸。 他深吸了一口气,摇摇晃晃便要下地,却被侍从扶住。 “放开我!” “殿下恕罪,陛下有令,让您在此地安心养伤,”齐太医跪了下去,“不必再去奔波。” 薛景衍心都起了火,哪里听得他说什么。他挣扎着向外走,众人又怕伤着他不敢蛮横阻拦,只里里外外跪了一地。 “殿下,要去哪里?” 哀求声里,忽然一声清朗的询问。 薛景衍循声望去,见云冀面无表情,站在门口处。 “谢经年呢?”薛景衍隐隐觉察到什么,心中像是泼了一捧冰雪,渐渐冷下去。 云冀穿过众人,慢慢走过来,“殿下昏迷七日,我便衣不解带侍候了七日,如今醒来,你惦念的却只有王君。可知我会心酸么?” 七日!已经过了这么久! “你们都退下。”云冀扶住薛景衍,低声对众人吩咐道。 “我为什么在这里?”薛景衍觉得有些无力,顺势被云冀扶坐到床榻边沿。 “我从曌山的冰雪里将你救出来。”云冀回答。 “你怎么知道我在曌山?”薛景衍追问。 “殿下遇刺的消息传进了京中,陛下派人才追到你的踪迹。” “那阿离呢?”既然能从冰雪荒野里找到自己,自然也能追查到他。 云冀却低了头。 薛景衍心脏一抽搐,“皇兄处置了他?朝野因为长公主之事要株连他?”每问出一个字,薛景衍都觉得心在滴血。 云冀不语。薛景衍眼眶猩红,脸色铁青,他再次站起来,忍受着膝盖钻心的疼痛步履不稳地往外走。 “殿下!”云冀在他身后喊,“他是你的挚爱,皇上不会做这种诛心之事。” 薛景衍转过头,方才悬起的一颗心微微定下。 “他在哪里?” 云冀的脸色有些憔悴,却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 薛景衍转身便又要走。 “殿下,不必去了。” “谢经年不在了。” 他语气中有些累极过后的轻松,又有些叹息的嘲讽。 “寻回你的那一日,他就死了。去曌山之前,在乌苏城萧家的宅邸,我亲眼看了他的尸身。” “殿下,今日是他的头七。” 第45章 明明飞雪漫天的黑暗荒野已经那样冷,为何此刻风停雪歇还是令人心寒的结冰碎裂。 薛景衍眼眶猩红,动也不动地望着云冀。他的胸口急促的起伏,气息愈发沉重。 “我找到你时,你昏迷不醒,手里却握着支白玉发簪,”云冀静静道,“我认得那是谢经年的。已经派人送去萧宅,随他安葬。” 薛景衍后知后觉地试探胸口,果然空空荡荡,不见了簪子的踪影,心脏猛然抽痛,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云冀轻轻地一笑,他是自私可憎,实在不愿意那个人的任何东西留在薛景衍身边,如果可以,最好记忆一并丢弃。 下一刻,他的喉咙被人紧紧扣住,薛景衍苍白如同鬼魅的脸近在眼前。 “你在骗我。”他的声音喑哑晦涩,却冷得堪比寒冰,目光更是阴狠可怖,“他不会死的,你在骗我。”咽喉处的力道愈发沉重。 云冀不由得张开嘴呼吸浅薄的空气,他几乎以为会被薛景衍活活掐死的时候,后者的手却缓缓松开了。 他往后退了两步,狼狈的一直咳嗽。 “我要去找他,”薛景衍闭了下眼睛强迫自己稳下心神,“你们休想骗我。” 他与阿离,明明约定好来日方长的呀。 “殿下去不了。” 薛景衍置若罔闻,转身向外走,不过到了门口处便觉得四肢绵软,浑身提不起一点力气,摇摇晃晃往地上栽,云冀及时扶住了他。 “我说了,殿下去不了,你的内力都用药物压住了。” 宫墙之内,静谧肃静,值夜的宫人们贴着墙壁低头来往。 少言寡语的君王站在最高的楼阁,迎着寒风向南而望。 万家灯火延绵,从此局势稳定,锦绣河山在自己一人掌中。 这是多么畅快的事情,万籁俱寂,他却觉得心脏里有一处空空荡荡,再也填不满了。 他望着夜空愣愣地想,头七回魂,那人的魂魄也只会穿山越水,回到薛景衍身边看一眼。 也不知哪里飞来的一朵白梅花,被风吹到他的衣襟上,他愣了片刻,小心翼翼拾起来放在掌心里凝视许久也没舍得扔下,用帕子包了揣在胸口处。 “沈大夫…”追影察觉到沈无书进来,低声道,“你劝劝萧阁主,我家公子的……尸身,还是早日入土为安好一些……” 他话说的艰难,面色也不好看。 沈无书没回答,隔着一道水晶珠帘往里看。他的脸色很不好,灯影里都掩不住的苍白憔悴。 萧云迟的背影如同一团乌云,蒙在他眼前让他满目灰黯。 他慢慢走进去,掀开珠帘时有些响动,可萧云迟丝毫也不会,坐在榻前的地上,空洞的目光落在谢经年毫无生息冰冷的身体上。 这样寒冷的夜里,他不许人燃一点炭火,恨不能把这里变成一个冰窖来留住谢经年的尸身。 整整七日他不许任何人靠近,也只有最初逼迫沈无书用药保住谢经年尸身不腐。 “七日了。”沈无书在他身边蹲下身来,轻声道,“不要再这般强留了。” 萧云迟却只望着谢经年,“你看,他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像睡着了一样。” 沈无书无声皱眉,“……你明知这是用药的缘故,他生前已经煎熬了那么多苦楚,死后便不要折磨他了。” “崇王还没回来,阿离他也在等崇王。” 沈无书别过脸,“簪子都是被宫里的人送回来,你就应该知晓薛景衍已然身不由己,何苦还要这般!” 萧云迟这才愣愣地转过头来,双手握住沈无书的肩膀,“无书,你救过那样多的人,什么疑难杂症你都有办法,你是神医,为什么救不回阿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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