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经年神色柔和半分,“我很好。” “阁主很惦念公子。” 谢经年的脸一半沉浸在黑暗中,一半朦胧在月光里,沉默片刻后,他才语气淡淡地开口,“去吧。” 宫中中秋夜宴这一日,薛景衍才再见了谢经年,他不言语,却也一眼看出后者清减了许多。 觥筹交错,鼓乐笙簧。 薛景衍看着笑意醉人,潇洒无羁,实则心中满是忧患。坐在高处的帝王,他的皇兄,此时此刻望着宴席上这一派鲜艳,又与他有何不同呢? 长公主手握重兵,势力盘根错节,朝中奸佞隐匿,暗潮汹涌,实在凶险。 他今夜不知为何心中尤为愁闷,杯中的酒未曾断过。头脑也开始发昏,谢经年坐在他身侧,一双清寒的眸子默默望着他许久。 “陛下,崇王殿下有些醉了,请容我将他带回府中去吧。”谢经年起身走到殿中央,又弯腰行礼向皇帝陈词。 得了应允,无咎帮他一齐将薛景衍带离筵席。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道路上,薛景衍闭着眼睛靠在里面的软枕上迷蒙。 他像是睡在云巅上,浮浮沉沉的。刚才路过御花园,花气袭人,又添了他几分醉意。 恍惚中记起多年前,谢经年难得闲来无事在花房中侍弄花朵,熏染了一身花气。 那时他与自己独处总是灵动可爱,不似现在默默无言。二人在烛火下并头夜话,他眼眸深沉温柔,凑到薛景衍胸前,低声问道: “殿下,我香不香?” 薛景衍一张俊脸猛然涨红。谢经年却像是得逞一般望着他笑。 崇王殿下自然不能允许他这般作弄调笑,于是欺身而上,自是灯火缱绻中一番被翻红浪。 而如今呢? 他迷蒙之间看见谢经年坐在他身侧,却看不清他的脸色与眼眸。 马车一晃,他差点从软椅上摔下去,还是感觉到旁边的人扶住了他,让他靠在了自己的身上。那中清寒的冷香,薛景衍最熟悉不过。 到了王府,无咎想要扶过薛景衍去安歇,薛景衍却格外粘人的贴在谢经年的身上不许他离开。无咎为难的看向谢经年,那人替薛景衍拢了拢衣襟,轻声道:“我送他回房里吧。” 于是无咎看着自家方才还站不住的殿下,竟然靠着王君清瘦的身体,一步一晃像模像样地走回了卧房。 睡意朦胧中,脸上一阵温凉。薛景衍半撑着眼皮,看见谢经年拿着帕子给自己擦脸。他那般细致温柔,却没能发现薛景衍没有完全睡去。 谢经年坐在床下,目光一刻不曾离开薛景衍的脸。他瘦了啊。 他以为薛景衍已经睡熟,蹙着眉尖去摩挲他的脸。 真是抱歉,他想,我让你这般难过。 他起身想去给薛景衍盖好被子,然而薛景衍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一把将他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殿下!”谢经年惊慌地想要站起来。 但薛景衍力气奇大,翻身便将他压在了身下。任凭谢经年如何喊他,薛景衍都没清醒,气息沉重带着酒气,在他脖颈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 罢了,见人醉了酒,谢经年顺从内心不再挣扎,轻轻环抱住了薛景衍的脊背。 烛火摇曳温柔,闱幔遮住了一派缠绵旖|旎。 谢经年有些招架不住薛景衍的索求,微微喘不过气。他的手被薛景衍压制在一旁,想要抽出来,薛景衍却借着他的动作,顺势抬起他的手在掌心落下一吻。这是久违的缱绻温柔了。从前在这些亲密的时候,薛景衍都是这样安抚他的。 他望着薛景衍迷蒙的醉眼,心中一酸。却忽然听见他口中喃喃道:“风绵……” “风绵……” 谢经年浑身僵住,染了些许绯色的脸迅速苍白下来,良久,猩红的眼尾终于滑下一颗泪。胸口绞痛,喉咙里都是甜腻的血腥气。 终究是,错了。 第7章 薛景衍后来真的睡沉了。拥着怀里温凉消瘦的身体坠入了深沉梦境。 醒来时身侧早已空空。薛景衍摩挲着旁边的枕头,神思恍惚。 昨夜,他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吻的是谁,抱的是谁,甚至,他心中疼惜牵念的,历尽阴谋算计,不过一人而已。 可是他还是怨恨,为何他不愿争辩一句,为何他看着自己醉眠花柳之处仍旧不闻不问。才会报复一般,看着他的脸,喊出旁人的名字来。 可薛景衍终究是醉了,迷蒙恍惚间,哪看得出谢经年瞬间苍白下去的脸色。 过了中秋,天一日一日的冷下去。风音端了参汤进内室,谢经年正捧着书临窗而坐,桌案一角燃着香炉,烟雾袅袅间,氤氲着远山般清致的眉眼。 “王君用点参汤吧。” 谢经年放下书简,“这红参快用完了吧?” “快了,奴婢会让人补上新的。王君的身体还是要好好将养进补的。” “辛苦你了。” 风音轻轻摇头。 “殿下最近忙什么呢。” “听说一直在几位宗亲和将军之间奔走。” 谢经年喝下最后一口参汤,将碗盏轻轻推开。 “江先生最近可有往来府中么?” 江之延,薛景衍的老师。薛景衍自小的文韬策论,都是江之延亲自教授。 风音收了碗盏,“是。眼下就在呢。只是殿下不在,江先生在书房里等着。” “嗯。你去吧,我睡会儿。” 门一关上,谢经年沉静的眼眸中才寒意陡生。他将外袍一把扯下,只着一袭修身束袖的白衣,从挂画后抽出一柄长剑,翻身便从窗格翩然跃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江之延正在薛景衍书房中来回试探里面的摆设,试图找到一样东西。 “江先生,可找到想要之物了么?” 江之延一惊,猛然回头,不知何时谢经年已经站在他身后。左手持剑,满面寒冰。 “……经年啊,我等崇王殿下呢。” “兵符找到了么?”谢经年不听他的说辞,冷冷问道。 “什么兵符?你在胡说什么?” “殿下连日忙碌,身心俱疲,却不知身边奸细竟是多年恩师。江先生,我说的对吗?” “你对殿下是何时有了叛离之心?勤王落败?荣妃自裁?或是一早便不曾忠顺?先帝在时,殿下与当今陛下为何不得君心?前些年时局紧迫暗流涌动时,殿下机密之事为何屡次被勤王探知?都是你的手笔吧。” “江先生,勤王之母荣妃纵然与你少年相识,崇王殿下却也真心信服敬重你。多年的师徒恩义,当真不堪一击。” 江之延听着他这些话,神色从详宁逐渐变得冷厉,最后终于冷笑道:“谢经年,你果真聪慧——那你有没有算到,我在这书房中藏了一封谋反之信,即便没有兵符又如何?只要我走出这崇王府,即刻便会有朝中长公主的人来搜查,到时即使皇帝不与他离心,也坐实了谋逆之罪,景衍万死难赎啊。” 谢经年面色不改,“你出不去了。” 江之延讥笑道:“难不成你能杀了我?我不亲口承认,景衍不会轻信你,我若死在你手上,他不会放过你。再者,……” 话未毕,江之延觉得喉咙一丝凉意,他只看见谢经年手中的剑寒光一闪,炙热的血便从自己的喉咙喷涌而出。 谢经年的寒剑上甚至不见一点血迹,他望着双眼瞪圆的江之延,轻声开口:“我没想过要他信我。亦不会让他知晓你的背叛。你便清白干净的去吧。我已是如此了,担下你这一份也无妨。” ——我不愿他,再遭逢至亲至信的叛离。 “去吧,江先生。荣妃等着你。” 江之延捂着脖子倒下去,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清贵绝尘的面容,气息逐渐散尽。 薛景衍才到了书房门口,便闻见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他与无咎无声的对视一眼,按着佩剑推开了门。 “老师!” 薛景衍颤抖着声音喊。 江之延倒在一片血泊里已然没了气息,而谢经年一身白衣持剑站在他身边,满面寒霜。 第8章 风音心事重重地走进小厨房,从柜子里取出一只锦盒,里面还剩了一小块红参。 王君的身体,看着已经不大好了。 她默默的想,总是晕眩,心脏绞痛,昏昏沉沉的,清醒的时间慢慢减少。好几次背着人吐出血来也不声张。可是,他明明那样好,清和月光一般沉默又温柔。 她捧着那个盒子,缓缓坐下来,目光停留在虚空的某一处,靠着柜子发呆。并不知谢经年已经离开了栖月阁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老师……” 薛景衍目眦欲裂,跪倒在地去扶江之延,后者的身体还是温热柔软的,口鼻之间只剩最后一丝气息,混浊的眼睛直直的瞪着薛景衍,直到断气还未合上。 薛景衍如遭五雷轰顶,头脑一片空白。他半抱着江之延的尸身,好一阵才回还过神思。 谢经年自始自终站在那里,一双清寒的眼眸里不见一点情绪,只冷冷看着江之延。 “是谁?”薛景衍颤抖着声音抬头望向谢经年,“是谁做的!” 谢经年看向薛景衍的目光终于温软了一些,他缓缓举起长剑,用双手捧着,低声道:“是我。” 薛景衍浑身剧烈的颤抖,他何尝不知是谢经年做的,可还是下意识无视面前的真相,再去问一遍眼前这个人。 他却这样直白残忍。 “殿下……”无咎也是大惊大骇,回过神来想去搀扶薛景衍,后者却让他出去。他无奈,只能极不放心地退出去守着。 薛景衍自己站起身来,缓缓走向谢经年,眼睛里是愈来愈重的寒煞。 “为什么?” 薛景衍的声音像是揉进了粗糙的沙砾一般喑哑晦涩,他直直盯着谢经年问。 谢经年望着他这样绝望的目光,一颗心被撕裂一般剧痛。明明他已经将生死一切置之度外,愿以一己之力揽下所有罪过与丑陋真相,却还是为这样的薛景衍心疼的说不出话来。 “我对你不好吗?”薛景衍问。 “我就差把心挖出来交给你了。你欺我瞒我,步步为营为长公主筹谋,算计着我的情深,将我的真心踩在脚下践踏,可我仍护着你,不许皇兄暗中处置你,因为我念着从前的情意——我以为,你心中是有些许顾念我的——” 薛景衍的声音愈发沙哑,他一字一句,无力地说着这样痛心的话。 “可你今日,为何要杀我恩师?” 谢经年不忍看他这样绝望的目光,微微垂眸,极力压下心中所有苦涩,轻声道:“长公主之命。” “到了今时今日|你还再为了他人算计我!”薛景衍忽然崩溃一般怒吼,“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谢经年望着他血丝布满的眼睛,挺起胸膛,浅笑着去激怒他,“殿下忍心么——” 薛景衍气怒至极,不待他说完,提起他手中的剑,冲着他单薄的胸口便狠狠刺下去,他已在这一刻失了智。 一瞬间,血色便从谢经年胸口处大片晕染开。 刺穿胸膛的痛太冷厉了。 谢经年却也只微微蹙了眉,他低头去看那把剑,一端是自己鲜血淋漓的身体,一端是薛景衍紧握住剑柄的手。 这是他期望的结果,可还是湿了眼睫。 原来,这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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