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谏?”张英奕惊诧地意识到了不对,连忙道,“快拦住阁老!” 但柳浦和心意已决,用尽全身力气,撞向了殿内金柱。只觉额前一疼,双眼缓缓被血色染红,无力地跌坐到了地上。 他逐渐游散的双眸努力看向殿上的谢承熠,虚声留下最后一句:“教不严师之惰……” 谢承熠不敢置信地看着殿内突然发生的一切,瘫坐在了龙椅上,心中霎时萌生无尽悔意。 回想起从前自己每次有疑惑,柳阁老都会耐心教导,虽然教学严厉,但似乎从来没有害过他。 柳阁老将一生心血献给大齐,没有留下子嗣,所以谢承熠曾想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将来为他送终。 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谢承熠频频仰头,他还是不认为自己有错,颤声道:“你们都在逼朕!可大齐没有退路了,我们只能想办法谋求生机,朕没有错!” 他话语落定,不敢再看柳浦和,像是逃跑一般地来不及宣布退朝就离开了宣德殿。 偌大的宫殿,官员们逐渐散去,仅留下几人为柳浦和收尸。 闵成哲啜泣哀痛:“阁老啊,您这是何必呢!” 张英奕摇头叹息,伸手缓缓合上了柳浦和的双眼,捡起地上的官帽双手为他戴好,郑重道:“阁老,是大齐对不住你。” 柳浦和拼死想要皇上清醒,可皇上压抑了太久,现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或许将来有一日他会后悔,但至少现在不是。 但向来通晓人心、驰骋官场多年的柳浦和会不明白吗?哀莫大于心死,他看不到大齐的未来了,死在这儿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归宿。 谢合阳闻讯赶来,不敢置信地踏入殿中,迟缓地走来。 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张英奕回身看去,立即挡住了谢合阳的视线,“小殿下,柳阁老离世了,场面血腥,您还是别看了吧!” 谢合阳摇了摇头,绕过挡在身前的张英奕,向柳浦和的遗体走去。他紧咬着下唇,努力瘪着自己的难过,可泪水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流,默不作声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恩师,走好。 —— 宗翰明看似走得没有牵绊,但脚步沉重,带着行李离开庆都时,还是忍不住回头。 一辆马车在他身侧停了下来,沈良业俯身从马车走出,慢悠悠地下车走到了宗翰明面前。 宗翰明对沈良业会来送行感到很是意外,沈良业入朝以后,他们并无任何交集,遂问:“沈尚书,怎么会来?” 沈良业抱臂而立,看着庆都城内,嘴角微勾,说:“你们看不出来吗?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几乎没被人承认过能力,现在好不容易坐上了皇位,什么劝告什么良言,在他眼里照样是贬低是指责,他当然更喜欢韦游谄媚了。” “你……”宗翰明仓皇地向四周张望,低声对沈良业提醒,“你说这些,就不怕我传扬出去?” 沈良业低声笑了笑,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眼看着家国都要没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宗翰明的双肩沉下,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是啊。” 沈良业又向东南方向望去,意有所指道:“宗大人,你说如果镇国将军在世,会不会不一样啊?” 他明明有出路,但还是愿意效忠叶隐,是因为在叶隐身上看到了别人没有的执念,那是繁霜酷雪都压不下的热忱,是百折不挠、千金难换的赤子之心。 宗翰明顺着沈良业的目光看去,微微动容,“你的意思是,让他们帮忙?” “宗大人别忘了,比起我们这些在宫里只会纸上谈兵的文官,他们两人都曾经历过战场的腥风血雨。” 沈良业话音刚落,便听到城中有疾马声传来,他不再多说,转身回到了马车上,让车夫回城,他还要回户部理事。 张英奕策马与沈良业的马车擦肩而过,见宗翰明还在城门外没走,松了一口气,下马后顾不得太多,直言道:“宗大人,柳阁老去了。” “什么!”宗翰明不敢置信,“我离宫时还与阁老打过照面的。” 张英奕将方才殿上发生的事尽数告知,再言:“宗大人,我们还想在朝廷坚持到最后一刻,如今你辞官离去,孑然一身,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张英奕从不求人的,现下急忙赶来,言语有如此真诚,宗翰明不得不直面,颔首道:“张尚书请说,若我现在一介布衣,还能帮得上忙,自然在所不辞。” 张英奕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上前低声道:“宗大人,前几日我看见有着鞑瓦布口音的几名黑衣人走近了韦游的家宅。你不妨好好想想,近来朝中的异样,多少和韦游脱不开干系。还有今日的军报,我觉得你说的有理,这就是请君入瓮的诡计,看来敌军这是有意分散我军势力。” 宗翰明重重点头,郁闷的心绪总算平复了些许,但还是疑问:“张尚书,你说你有求于我,究竟是何事?” 张英奕亦向建越两州方向遥望,“宗大人,在下恳求你即刻前往建越两州交界处,寻求遮月楼的帮助。” 他在如今的大齐君主身上看不到希望,坚守了多年的忠心看似动摇,但两难在下,他还是选择为大齐求得一线生机。 一个是当年立下赫赫战功的镇国将军府后人,一个是被齐明帝夸赞睿智超群、又把控着当今武林的正统皇家血脉,或许他们才是如今这盘残局的破解之棋。 宗翰明垂首沉思良久,国难当头,但有一线生机,他都要拼力一试。 “好,我即可动身,张尚书你们一定要撑住!”宗翰明说罢,转身便要朝城外走去。 张英奕喊住了他,将手中马绳递到宗翰明手中,“等你走到了,大齐怕是已经换了君主。骑马去吧,干粮也给你备好了,一路小心!” 宗翰明感激地看着张英奕,“好!” 张英奕目送着宗翰明骑马离去,目光缓缓移向东南方,正声道:“陆寒知,既然你留了人手在庆都,就说明你还没有放弃,我想再信你一次。” —— 建越两州的交界处,遮月楼。 叶隐坐在院中细阅情报,看到柳浦和离世的消息,默默向庆都方向垂首默立良久。 柳浦和从前的确针对过他,但那都是在为大齐考虑,担心他怀有迫害之心。但就事论事,若说他父亲和骠骑将军是镇国柱石,那柳浦和亦同,大齐在混沌中屹立多年,要不是柳浦和尽心竭力地辅佐君王,怕是支撑不到现在。 叶辞川端着一碗鸡汤走来,见叶隐神色不对,连忙放下汤碗询问:“怎么了?” 叶隐将手里的情报交给叶辞川,“确定了,就是韦游暗中勾结敌国,然后就是宗尚书被贬,柳阁老离世。” “阁老。”叶辞川默然。 他静立许久,叹息一声再道:“看来大齐就要乱了。” “早就乱了。”叶隐苦笑着走向桌边,看着一整晚的鸡汤犯难,“连续喝了半个月的鸡汤,遮月楼养的那些鸡还好吗?要不……” 叶辞川眉头一挑:“这是给你补身体的,趁热乖乖喝了。至于遮月楼的鸡,你就不用担心了,据说江子韫今天一大早就下山,说给你买新的去了,管饱。” 叶隐:“真的喝不下了!” 回到遮月楼的这段时日,长安、江云修、易小闻轮着给他做饭,吃不下了也要逼着他再吃一碗。 他就奇怪了,换做其他事,他们都愿意听他的,怎么就吃饭这件事,这些人说一不二呢? 人就是禁不住念叨,叶隐刚想到易小闻,他人就匆匆走来了。 易小闻抱拳禀报:“主子,兵部尚书宗翰明来了,人已经快到山下了。” 主子料到宗尚书会来,所以早在沿路安排了人手暗中护送,确保其不被山匪流寇拦截。 他以为文官体力会差一点,但宗翰明赶路没怎么休息,铁了心地要来遮月楼,所以路上也就花了半个多月时间。 “带他上山吧。”叶隐朝着山下眺望。 宗翰明曾任建州巡抚,回到这里也算是故地重游。遮月楼从前叫赤月教的时候,他派兵围剿过几次,后来就调去庆都,就再也没有过。 一晃眼十年过去,曾经荒草丛生的山野,变得生机勃勃,漫山遍野的稻田,还有随处可见的果树,宛若乱世中的世外桃源。 “宗尚书。”易小闻从矮崖上跃下,跳到了宗翰明面前。 宗翰明认出了来人是陆寒知身边的侍从,连忙合手请求:“我已不是尚书了,此次前来是想求见遮月楼楼主的。我有事相求,能不能请你引见!” 他说罢,肃穆地躬身一拜。 “我家主子等着了,大人随我来便是。”易小闻歪了歪头,示意宗翰明跟上。 宗翰明诧异不止,没想到叶隐预料到他会来。他跟着易小闻上山,穿过一片竹林,曲径通幽,步入深处豁然开朗,眼前是一处宁静的小院。 院内传来两人的谈话声: “就剩最后两口,喝了吧。” “长安,就两口而已,我真的喝不下了!” 叶隐抚着自己的肚子,坚决不喝,余光瞥见宗翰明来了,更有借口逃避,遂道:“宗尚书,许久不见啊。” 叶辞川看出了叶隐的小心思,但外人来了,他只好作罢,将汤碗返回了小厨房,等晚饭之后一起清洗。 宗翰明抿了抿唇,略有些犹豫,但想到自己既然来了,不能就这么离开。 于是他等到叶辞川回来,随即抬起衣摆双膝跪地,合手诚言:“陆小将军,九皇子殿下,下官有愧,时隔多年郑重向二位致歉!” 叶辞川不解:“道歉?你做了什么?” 宗翰明:“十一年前,下官听信了定南王的一面之词,同意派兵驰援,间接导致齐明帝被逼身死,九皇子流离失所,镇国将军和骠骑将军的兵马覆灭,还有庆都的无辜百姓……” 他说着,俯身磕头忏悔:“自从察觉当年起事并非正义后,下官无时无刻不在懊悔中度过,今日前来一是想向二位道歉,其次就是……殿下,陆小将军,你们怎么责罚下官都可以,下官都认,但下官只想求你们,救救大齐吧!” 叶隐轻笑,“遮月楼拢共一千四百三十八人,大人指望我们什么呢?” 宗翰明欲言又止,想劝遮月楼号令武林门派参军,但也明白自己没有权利这么说。 “缺兵是吧!”院外传来一人浑厚的声音。 只见江云修带着一人走入院中,他刚才下山买鸡,回来时一眼认出曾一同效力镇国将军府的高威筌正在山下徘徊,问清来由后,就把人带了上来。 高威筌注视着戴面具的江云修,跟着他上山时,若有所思地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江云修叹声:“高兄,我是江云修。” 当年他为了躲避追捕,亲手毁了自己的容貌,假装成乞丐,得以保全性命。来到遮月楼后,就一直戴着面具,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高威筌还是认出了他。 两人一路叙旧,来到了静园,也听到了宗翰明方才的忏悔。 高威筌深吸了一口气,还是阔步走入了院中,当他看到曾经意气风发的陆家小将军变得沉静孱弱,忍不住红了眼眶,抱拳跪地道:“小主子,我是镇国将军府麾下,铁锋营的将士高威筌,多年不见,小主子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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