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将至宵禁,大街上寂静无人,张英奕凭着记忆偷偷溜到了常见韦游出现的街巷,余光扫到胡同另一侧有几名黑衣人经过。 他疑心大作,放轻了脚步想要跟上。 “等等。”黑衣人察觉到了异常,回头看向了刚才经过的巷子。 张英奕惊觉对方刚才说的是鞑瓦布语,虽听不懂其中含义,但胡同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明显是朝着自己来的。 倏地,一只手从张英奕的背后捂住了他的口鼻,低声道:“张大人,跟我走。” 黑衣人警惕地走回了巷口,向里查探,仔细地确认没有人跟踪,才放心离开,走进了不远的一处小院。 遮月楼暗探抓着张英奕,攀在附近一处民房的梁柱上,直到确认黑衣人走远,才将人放下。 暗探见张英奕惊慌的目光,安抚道:“张大人,您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听说遮月楼擅长潜藏之术,你是陆寒知的人?”张英奕只是被刚才的情形吓到了,并不是害怕眼前之人。 暗探颔首,“大人,您没什么自保能力,切勿以身犯险,更深露重,请回吧!” 张英奕指着黑衣人走近的院子,“可是……” “大人。”暗探摇了摇头。那几名黑衣人都是练家子,张英奕别想靠近偷听什么,他现在继续往前走两步,院里的人就会发现。要是真动起手,他不敢保证能安全地把张英奕带走。 张英奕紧咬下唇,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个院子是锦衣卫指挥使韦游的家吗?” 暗探顿了顿,最终点头确认。 “好,我知道了,今日多谢兄台救命之恩!”张英奕郑重地暗探合手拜了一拜,转身离开了此地。 暗探回头看向小院,悄然跃上了屋顶,将韦游与鞑瓦布王族的人有联系一事的情报贴在了城中一处早餐铺子的桌下,只等着明日一早,随着其他暗探的遮掩,偷偷送出城去。 兵马指挥司沿街巡视,监察宵禁后,街上无人闲逛。 见外头火光经过,被刀架着的韦游不敢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指挥司的人离开,颤声道:“我已经照你们说的做了,别再缠着我了!” 他让阿明偷偷打听暗查自己的人,却没想到反被对方跟踪,顺着阿明找到了他的居所,拿刀胁迫他继续合作。 黑衣人像听到笑话一般,用蹩脚的大齐话说道:“之前是镇抚使……啊不,指挥使您自动传消息给我们,现在又装什么忠诚?再说了,援军的事你做的不也很好吗?指挥使是多大的官?你归顺了我们鞑瓦布,等我军踏平大齐,你就是我族功臣了!” 韦游的惊慌在敌国奸细的劝说下渐渐安定,是啊,他一心就想坐上指挥使的位置,可这些年孔琦不断打压,他一直没有出头的机会。 他本就对此不满,又来了个叶辞川,抢走了所有注意,隐约要盖过他的风头。孔琦器重叶辞川,朝中官员对他也很是青眼,百姓也爱戴称赞他,可明明他韦游才是北镇抚司的镇抚使! 眼看着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被人夺走,他气愤难平,记恨着所有看不到他的人。 于是在离开皇城驰援闾州时,他将自己的亲信阿明留在了庆都,皇上病倒的消息就是他让阿明偷偷传给敌国的。 既然他不能达成所愿,那就把一切都毁掉好了,他得不到的东西,谁都别想碰。 可是……如果他可以得到更多,是不是也说明他的能力其实不止于指挥使而已,只是他从前没发现自己的才能罢了? 见韦游不再抗拒,黑衣人俯身低声示意:“想要收获更多,指挥使总得拿出点诚意,照我说的做,你很快就能得偿所愿。” 韦游迟疑了片刻,终是点下了头,细听黑衣人指示后,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但名利就在面前,他不想错过! “好,我答应你。” —— 此后每日都有官员在勤政殿前请命,但谢承熠就是不见任何人。 就算听说柳浦和那日回府后差点没了呼吸,谢承熠也毫不在意,一心等着下一次军报。 他心想着,只要派出的李将军能赢,就能向所有人证明,他的决定是正确的!他可以不靠任何人做出政绩,从前那些小瞧了他、驳斥他的人才是错误的! 直到又一日早朝,已是皇上下旨的第十日,请命的官员眼中满是失意,再不似从前虔诚。 谢承熠喜形于色,手握着刚刚得到的军报快步入殿,坐上龙椅接受百官朝拜,一眼就看到宗翰明、张英奕几人神色恹恹,嗤笑道:“今日一早,奎州传来军报,李将军率领我军赢得第一次胜仗,大退敌军,已夺回一城。” 他脸上的得意难掩,命身侧太监把军报递给宗翰明他们好好看看。 张英奕闻言,疑惑地看了一眼殿前的韦游,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韦游大喜,称赞:“皇上英明神武,当机立断!若不是有您圣裁,我军恐难有今日战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说罢,连忙俯首高呼。 殿中有些大臣动摇,便也跪下附和:“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宗翰明却依旧纹丝不动,不敢相信这份战报,武状元李将军从小习武,但大多是打打擂台,没听说他会打战,怎么突然就赢了? 谢承熠称意地抬手道:“爱卿们平身吧!” 而后他瞥向宗翰明,笑问:“宗尚书,朕听说你过去十日,每天都在勤政殿外斥责朕,现在还有怨言吗?” 宗翰明紧蹙着眉头,沉默不语,心里还是对这份军报有疑。 “宗尚书,朕问你话,你为何不答?”谢承熠咬牙切齿地质问。 兵部与刑部从前就孤傲,瞧不上他,现在都改朝了,宗翰明还是这幅臭脾气,看来他得找机会换个人坐兵部尚书这个位置。 “皇上别生气。”韦游连忙安抚,“兴许宗尚书是高兴得说不出话呢?毕竟这对如今的大齐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他说着,攥了攥衣角,顺势上前提议:“皇上,如今边境士气正盛,我们应当乘胜追击才是!” 谢承熠眉头一挑,之前就是韦游给了他灵感,现下又提醒了他,看来提拔韦游也是他最明智的选择。 于是他颔首附和:“韦指挥使说得不错,我军扳回一局,现在正是乘势进攻的好时机,就从……” 谢承熠摊开大齐疆域图,试图找寻对方弱势。他倏地看到了一处,指着图上一城道:“吉州,对,就是吉州!派军从吉州包抄,与主力军前后夹击,定能拿下贼寇!” 韦游扫了一眼疆域图,默默记下了吉州所在。 之前一直不说话的宗翰明闻言,当即提出反对意见:“皇上,吉州沦陷后,敌军就将其作为粮草重地,定会派精兵把守,此计过于冒险,望皇上谨慎布军!” 韦游置否:“眼下敌军不断向我大齐腹地进攻,储备的粮草肯定也会跟着调动,吉州应当已经空了,此地位于敌军后方,是难得的进攻优选!宗尚书,你身为兵部尚书,不为皇上排忧解难,怎么还扭曲事实呢?” 谢承熠不满地看着宗翰明,冷哼了一声,“宗大人作为兵部尚书,既不尽心借助朕,还屡次辩驳顶撞。居心为何啊?来人,将宗翰明给朕拖下去!” “皇上,宗尚书为大齐鞠躬尽瘁多年,罪不至此啊!” “皇上,如今大齐势微,再不可折损了,望皇上三思!” “皇上……” 谢承熠听不进任何人谏言,更是气愤地拍案怒声:“来人,脱了宗翰明的官袍,除去其兵部尚书职位,驱除出庆都!” 宗翰明紧攥双拳,挥开前来押他的太监,“我自己脱!” 他干脆地脱下官袍,直接摔在了地上,注视着高位上的人,冷声道:“皇上,您宁愿相信一个多年毫无建树,靠着攀附谄媚爬上来的锦衣卫,却不信在朝的文武百官!” 他说着,嗤笑了一声,“粮草重地,岂能随意腾挪,这明摆着就是请君入瓮的奸计。既然皇上执意如此,无需革职,我自己也会走!” 说罢,宗翰明回身,头也不回地向殿外走去。 韦游暗喜,见谢承熠似是在思考宗翰明的话,于是佯装愧疚地跪地请罪:“皇上,是卑职僭越了。可卑职说这些也是希望大齐能早日安稳,没有想干涉朝政,也并非在针对宗尚书啊!” 他哀怨地垂头叹息一声,“卑职明白各位大人不满,所以锦衣卫愿做表率,申请调出部分人手支援边境,以尽快安稳战事。卑职赤诚之心,纵使为国捐躯,也在所不辞!” 谢承熠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温声命韦游起身,谈起宗翰明又是冷漠:“朕看宗翰明就是故步自封,不知进取!既然锦衣卫有这个意思,你们之前也去梨州、闾州打过战,那就……” “皇上,柳尚书来了!”殿外太监急忙进殿通报。 宣德殿外,一名老者在风中步履蹒跚地走上台阶,双脚虚浮地不慎摔了两跤,但还是忍着一身疼痛坚持走入大殿。 不过几日未见,柳浦和的发丝全白,面容枯黄凹陷,沉重病气压得他睁不开眼,他咳嗽着缓步走入殿中。 见柳阁老前来,殿中百官只觉得安心了许多,有不少人轻声询问他病情如何。 但柳浦和一心向前挪去,最终在大殿中央停了下来。 柳浦和的到来令谢承熠下意识地起身相迎,但想到他肯定又是来贬斥自己的,便不耐烦地坐回了龙椅。 谢承熠冷声问道:“柳阁老病重,为何不在府中好生养病?” 柳浦和叹了一声,慢悠悠地问:“老臣来时,遇到宗尚书了,他说他已请辞,也说了皇上的打算。” 他的声音发虚,站在殿中摇摇欲倒。 谢承熠:“宗翰明出言不逊,带头闹事,是朕罢了他的官。柳阁老有异议?” 他说的虽是问话,却没有半分要看柳浦和意见行事的意思。 柳浦和不答,只是缓声谈及了往事:“皇上,老臣初见您的时候,您只有十五岁,怯生得不敢大声言语。身为东宫太子,您言行谦卑,举止规矩,当为储君典范。” 他遗憾地摇头,续说道:“可慢慢的,老臣发现您对事物道义的理解略有些浅薄片面,私以为是老臣教得还不够多,便愚昧得追加课业,自满地认为只要耐心教导您,大齐往后就算不成强国,您也是一位仁君。可老臣错了,皇上欠缺的不是策论,而是见识,您见过定南王府和皇宫以外的天吗?” 谢承熠蹙眉问:“天,哪儿什么不同?” 柳浦和失望地叹息:“人心不同,看法自然不同。照本宣科不过是坐井观天,渊博的学识固然重要,可皇上,您也得先学会怎么用啊!如今您不愿学,而老臣也来不及教了。” “柳阁老,从你任太子太傅开始,朕的每一个政论,都被你贬低得一文不值,朕想做决定,你总有意见。”谢承熠哼声,再道,“如今军报传来,表明朕的想法是正确的!柳阁老,你收收自己的迂腐吧,到现在还想把控朝局,是想做五朝元老,名远青史?” 柳浦和的手颤抖地指向谢承熠,满眼的失望,对他再无任何期待。 他缓缓摘下了官帽,蹒跚地转身看着自己了伫立了将近五十年的宣德殿,怅然道:“老臣今日死谏,只为皇上认清自身,广纳谏言,切不可受奸臣误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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