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到底是谁在轻贱谁? “我本以为,天下不会有人比我的阿寒待我更好。我本以为,天下只有阿寒一人无论如何不舍伤我。”他苦笑,“月华城主问了我那么多,我亦想反问城主,若城主当初待我有半分真心,如何舍得先隐瞒身份后又诈死,留我一人在炼狱之中?” “若非阿铃查出真相,我只怕……呵,城主知道么?又在乎过么?城主如今只是恨我无情,毫不在乎我这段日子遭受过何种折磨! “究竟是谁没有心?” “城主又有否想过,你自己对我又是何其残忍?” …… 指责的话,本该出口该伤人。 可卫留夷这些话不知有没有伤到慕广寒,倒是结结实实伤了他自己。 却是越说自己心里越难过,越说自己越心慌,越说越仿佛自己的感情即将一文不值。 一片死一样的沉默。 他的控诉,没有得到任何应答。慕广寒心不在焉,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卫留夷活像是被他又狠狠扇了两个耳光。 慕广寒还真不是故意不答。 他只是兀自陷入思绪,并默默终结经验——在船上,和今天,他已质问了两次卫留夷为什么那样对他,两次得到的都只有模棱两可的狡辩。 以后,不会在问了。 答案又带不来任何补偿,不如专注将敲诈进行到底。 一旦头脑清明了,一切皆为清明。 明明几日前他还心魔难拔。纵然死心,但看着旧爱微红着眼睛,仍不忍看他难过的样子。 而今,时过境迁。 一旦清醒起来,面对同一人竟有如此大的差距,所有观感只剩嘲讽。 当初是他自己要喜欢、要舔,认赌服输本该谁也不怨。可谁让这人一而再再而三招惹他还糊弄他,不舍得给兵给粮给城,还想靠着廉价的懊悔反咬一口? 真是不发火就把人当傻子啊。 “乌恒侯与其这般绕来绕去,惺惺作态,倒不如一口说清诊金究竟能付多少。堂堂一州州侯,总不至于要赖我这一点——” 卫留夷突然冲过来,猝不及防狠狠堵住他的唇。 慕广寒睁大眼睛。 满脑子就一个疼字,又疼,又极端荒谬。对方冲得太急。没有章法、不得要领,用力过猛,撞到了牙齿。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仿佛一个不祥、又来的实在太晚的征兆,满是血腥的气息。 但纵然很疼,卫留夷还是不肯放开,碾磨吸吮,像是鱼儿找到空气一般。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后抓住了他的肩,好像是邵霄凌,卫留夷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挣开了那人,巨大桌椅茶杯的轰响,耳鸣阵阵,他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也不想管。 铺天盖地的剧烈无助,狠狠锉着心口。胸口、肩膀、之前断裂未愈的手骨,一片生疼。 慕广寒掐住了他手肘最痛之处。 他是医者,知道他断骨未愈。以前他破一层皮都要心疼好些天的人,如今对他毫无怜惜。 “阿寒……” 卫留夷喘息着,苦笑,声音里有认真的压抑与委屈: “阿寒,都是我的错,我认错好不好?欠你的东西,我用我一生去还,好不好?” “我可以为了你,不再做乌恒侯。” “你以前不是说过,想要逍遥自在游遍天下,那我就放下一切陪着你同去!你不愿意跟我回去,红尘天涯,去你愿去的任何地方。若是哪天累了,就找个像在迷谷里一般的地方隐居,一起日日采些野菜,晒晒药材,睡到日上三竿起,阿寒,我以后一直陪着你,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 “我,可以跟你学认那些药。我也学做菜、养鸡,我并不是……养尊处优什么都不会做,你知晓的。我会学得很快,以后一日三餐,天天给你做饭吃。” 卫留夷说不下去了。 他本不想毫无底线、一退再退,可谁让刚才那一吻,让他在漫长又折磨的窒息之中忽得一瞬浮出水面,有如重获新生。 食髓知味,他该早点吻他。 在月下城楼,在迷谷树下,在他每次温柔又坚定地看过来时。在那一整年里,他满怀期待又略显落寞的每一天。 所有回忆都是一把刀,刺进心里,流出来的东西苦涩又难受。 他从埋身之处偷偷抬起脸来,喘息着看向慕广寒。希望从那双熟悉的眼里,看到一丝过去的温存。 却只看到一片清明的安静。 没有热忱、没有委屈、没有憎恨。慕广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像是看什么死物,透着一丝荒谬和些许高高在上的轻蔑。 卫留夷一腔热情捧出去的心脏,被那目光顷刻划得四分五裂。 “卫侯说笑了,如卫侯一般爱民如子,怎会为我这区区草芥抛弃一州百姓?” 虽然,杏花小院,晒晒药草,鸡鸭鹅满地跑。日上三竿,暖暖日光中在心上人身边醒来,一生一世一双人,确实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 可惜,迟了。 “更何况,能要八十万石粮草,谁又还会要荒郊野外的鸡鸭鹅?”
第12章 闹剧的收场,是小侍女看不下去会客厅里的剑拔弩张,提着裙子去都督府找了书锦锦。 书锦锦赶来,进屋一看,嚯! 少主和乌恒侯一时不见,竟是两人脸上都双双多挂了几条彩。 他家少主大概知道打不过,整个人直接躲到了慕广寒背后去了:“宝贝阿寒,算了,别理他了。瞧他什么都舍不得那抠搜样?不给就不给,我洛州又不是没有。你要什么,夫君给你!” 卫留夷则咬着牙,脸色很是难看。 书锦锦:“……” 她当然先是假心假意沉痛地批评了自家少主,揪着他的耳朵:“我洛州待客之道一向谦恭有礼,少主怎可对贵宾如此放肆?” 继而又装模作样假意关怀卫留夷:“乌恒侯,我与钩铃情同姐妹,她特意写信让我好好照顾您。如今弄成这般,唉,要我如何交代。” 卫留夷咬牙:“不必……劳烦,我今日就回乌恒。” “啊?”邵霄凌闻言,马上啪啪鼓掌:“那敢情好,恕不远送!” 卫留夷苦笑一声。 曾经温柔的爱人如今却不再得见丝毫柔软,纵使他不惜放弃所有尊严、卑微到愿意丢舍门第身份与他浪迹天涯,也不为所动。 心底像是被蛀空了一块,一阵阵发冷。他撑着最后的力气,逃一样快步匆匆走出会客厅。 …… 慕广寒看着他背影,若有所思。 邵霄凌很是不爽,伸出爪子一把抱住。 他虽一向不喜月华城主动不动就笑,但和笑相比,他更不喜欢他对着那种人怅然若失! “别看了!那王八蛋什么狗玩意儿?他以前对你干的那些破事听得都来气。口口声声错了,提钱又不肯给,虚情假意算什么东西!” “好了好了,知道你以前受委屈了。刚才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洛州什么都有,你要什么,他不给你,我给你。” 慕广寒:“……” “少主,你觉得我适才费劲跟他拉扯,问乌恒要那八十万石粮草,是为了什么?” 邵霄凌居然还眨巴眨巴眼:“啊?” “……还不是因为你们洛州兵太少、粮又缺,打仗都快要打不起?” 不然还能为什么,八十万石担粮食我自己拿来吃吗? 邵霄凌:“哦。” 炎夏阵阵,窗外蝉鸣又起。 半晌,邵霄凌皱了皱眉有点委屈:“可是,这缺兵少粮也不全是我的错。半年以前,洛州还是我爹在管。这半年又是南栀在管,嫌少你找他们算账去。” 慕广寒:“……” 少主好,少主妙。少主时不时都能让人太阳穴为他突突跳! “你是如何从我刚才那句话,听出怪你的意思?” 邵霄凌嘴硬:“那你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我早年过于吃喝纨绔,浪费了州府的银钱,如今才会缺钱少粮的嘛?” “……” 慕广寒:“我虽没那个意思,但少主如今能这么想,愿意将责任一肩揽上,从此洗心革面勤俭节约,也是洛州百姓之福。” “你!” 两人开始斗嘴吵架。 近来的侯府一景。月华城主虽对外潇洒大度不拘小节,怎奈少主拱火实力一流。 书锦锦:“……” 但是,哪有人一边吵着架,一边又分明开心的? 她这个傻弟弟,前几天还在一口一个“丑八怪”,如今却是眼里的光彩都快溢出来了。 书锦锦毕竟是都督府的掌事女官。在她心中,月华城主应该是洛南栀已经“定下”的人。以至于如今看邵霄凌与其亲近,总莫名有种撞破“小叔子与长嫂之事”那味儿,怪别扭的。 综上所述。 她还是非礼勿视,赶紧走吧。 可没跑两步,却被慕广寒叫住。 “锦锦姑娘留步!” “我还有要紧事,要与少主和锦锦姑娘共同商量。” …… 一盏茶的功夫以后,侯府内室。 慕广寒掩了门窗,驱走下人压低声音:“锦锦姑娘适才说,与乌恒李钩铃情同姐妹。广寒想问……”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将她一人骗来洛州,而不引人怀疑?” 书锦锦一愣。 肩上一沉。慕广寒不顾男女亲疏之别,直接一手搭在邵霄凌肩上,一手搭着她,将两人都笼到自己近身,声音更低。 “我是在想,趁着卫留夷还没走,机不可失……咱们干脆暗中将他一行人全数扣下!” 好家伙。 书锦锦倒是一向处变不惊,耳边邵霄凌直接好大一声:“你说什么?!?!” “嘘!!!” 邵霄凌压低声音:“你说什么?” 慕广寒与书锦锦一起挑眉瞪他。 邵霄震默默震惊。 他好歹也是一州州侯,就算从未标榜过光明磊落,可把前来拜访送礼的另一州州侯……给扣下来,这也太过背信弃义、见不得光了吧? 更何况洛州与乌恒,从他父辈起便一向交好,远无冤近无愁。 他是讨厌卫留夷,但好歹这半年来,周遭仪州、宁皖、西凉、东泽皆对洛州伸出魔爪,唯有乌恒没有落井下石。 慕广寒点点头:“嗯,正因洛州与乌恒向来睦邻友好,咱们将他偷偷扣下,才不易会引人怀疑。” “……” “当然,仅扣下卫留夷一个没用,必须将李钩铃也尽快骗来才行。此后,只要咱们速战速决,尽早夺回城池、迎回大都督。回头收拾乌恒轻而易举。” 邵霄凌继续一脸不敢置信。 半晌,磕巴道:“虽说,卫留夷那样待你,你想如何报复都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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