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山崖边上一座小小的土堆,上头插了块简陋的木牌,旁边有颗梨花树,枝干生得粗壮有力,花枝开得茂密,细小粉嫩的花蕊正随轻风微微摇晃着。 那是许多年前,萧潋意扮作“沈争”潜在他身边时,曾栽下的一颗梨花树。 竟真的开了花。 徐忘云愣了许久,缓缓的,眼眶有湿意漫出,再顺着面颊落下来。他就这么在原地怔了片刻,又笑起来,走近了些,又看土堆前有个破破烂烂的小风车,已经被风吹得褪了颜色。徐忘云把它捡起来重插在土里,山风吹来,风车艰涩地咯吱了声,竟还真嘎吱嘎吱地转了起来。 他垂眼看了一会,从怀中掏出个颜色鲜亮的新风车,与它插在一处。两个风车一旧一新,转得一快一慢,跟着呼啸山风咯吱作响。徐忘云便在旁边躺了下来,听着风车转动的声响闭上了眼,就这么慢慢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本周没有更新日历了! 因为本周五完结啦!
第95章 潋意 明昭帝崩逝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天下。 朝廷的嘴封得严实,只零星传出了几条隐约其词的小道说辞,说她是得了急病不治而亡,临走前留了一封遗诏,传位给了旁氏宗亲的北嗣王萧其雁,这位北嗣王骤受惊吓,还未缓得过来神便被推着主持了先帝葬典,又莫名其妙地登了皇位。满打满算,那位明昭帝在位,竟才不过才半年而已。 漠北城中,徐忘云坐在酒肆二楼上。 这几句捕风捉影的说辞显然不能满足天下人的满腹好奇之心,酒楼人满为患,每一桌都扎堆挤得挨肩迭背,捧着酒碗吵个不停。声音实在太大,徐忘云想不听见也没办法,听着那些人有说这是皇权斗争,必定是那新皇为登皇位将明昭帝杀了;有说明昭帝初登皇位时便接连死了父兄,绝对是个孤寡不详的克星;还有的说那明昭帝自登基后便广扩了后宫,日夜不思朝政,这是无福消受才撒手西去了。说得简直有鼻子有眼,徐忘云越听越离谱,越听越头疼,用余光瞥了旁桌那正滔滔不绝的人一眼,手腕轻轻一动,便有只馒头从天而降,将那人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那人正说到“明昭帝微服私访,遇上了个俊俏卖货郎”的精彩处,突然被一只不知哪来的白面馒头噎得满面涨红,双目凸出地咳了个半死,呜呜啊啊的满桌找水喝,总算是没余力再说书似地胡扯去了。 徐忘云面不改色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座酒楼修得高,从二楼窗户看下去,能瞧见下面街市上人头攒动,不用侧耳便有许多摊贩的叫卖声传上来。徐忘云坐得端直,捧着那杯茶望着下面不动了。身后,却忽然听着有个妇人的声音道:“这位公子,要不要买个小玩意儿?” 徐忘云回过头,见自己身后站了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臂弯挎着一篮子花花绿绿的木雕的玩意,目含殷切地正瞧着他。 徐忘云瞧了瞧那篮子再瞧瞧她,想起了从前发生过的一件事,轻声道:“你这里都有什么?” “小鸟儿小狗儿我这都有,全是用上好的胡杨木亲手雕刻出来的,公子瞧上哪一样了?” ——“我全要了。” 这话一出,却不是徐忘云说的。 徐忘云一怔,慢慢地抬眼,二人身侧,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个着黑衣的男子,身形生得高大,长发用一条玄色发带绑在脑后,面容生得叫人过眼不忘,一眨不眨地正看着徐忘云。 “……劳烦你,我全都要了。” 徐忘云目光对上那男子,停着不动了。萧潋意盯着他,颤声道:“不知隔座还有没有人?我能不能……能不能向你讨杯酒喝?” 徐忘云看了他好一会,没有说话,斟酒放在了对面。萧潋意得了允,在他对面位置坐下,面上强行扯出个笑来,“你自己一个人来这,可看见自己想看的了?” 徐忘云却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说了,你不要生气。”萧潋意说:“你走第二日,我就下山去寻你。可你走得实在太快,也不回头等一等我,我没办法,猜你可能会到这儿来,就在城中等了些时日,还好,等到你来了。” 他说着,眼尾又泛起了红色,专注地瞧着他,思念良久,简直是满目难言。徐忘云听后不言,说:“我说过我会回去的。” “我怎知你哪天来?”萧潋意又落下泪,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掉下来,“阿云待我是不是太残忍了些?叫我在山上日夜等着你,何不直接将我千刀万剐来得痛快些?”他说到这,又紧接着道:“我知道你没叫我等,可我……” 萧潋意的声音又低又抖,得叫人费好大力气才能听得清,“我知道你不愿被困在什么地方,我不会再困着你,我愿意看到你跟着本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可是你要去哪,阿云,你要去哪,能不能……能不能带我一块走?” 徐忘云不说话了。 萧潋意说完这段,也再没了声音,只在原处坐着,有些惶恐难安地看着徐忘云。徐忘云侧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好像是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拿了茶杯送进口中,才发现杯子里早就空了。 窗子外,有挑着卖胡饼的摊贩路过,走进了二人窗下,声音慢慢高昂起来,又渐渐远去了。几个玩闹的孩子大笑着跑过,穿过了街道,汇进拥挤的人流中去。窗子内,那一篮子花花绿绿的玩具被妇人搁在桌子上,雕琢精巧的雀鸟从竹篮中探出个脑袋,芝麻大的眼一眨不眨,阳光照下来,竟显得有些栩栩如生的神采。 徐忘云手抓着那空杯子,抬头看向了萧潋意。 萧潋意对上他的目光,下唇剧烈地抖了一下。 半响,徐忘云说:“好。” “‘好’是什么意思?”萧潋意又沸腾起来,竭力将声音压得极低,却隐隐变了调,“阿云,‘好’是什么意思?” 徐忘云说:“可以。” 萧潋意执拗的要个确切的答案,急急地追问:“可以是什么意思?阿云?是不是你愿意带着我?你愿意叫我跟着?” 徐忘云说:“我愿意带着你,我愿意叫你跟着。” 萧潋意猛地站了起来。 他顾不得旁人目光如何了,就这么两步越过那窄桌,迫不及待地一头扑进了徐忘云怀中,紧紧环抱住了他。徐忘云又被他死死勒进了怀中,脖颈处埋着他的脑袋,萧潋意一开口。便有许多热气扑上来。 “谢谢你,阿云。”萧潋意说:“谢谢你。” 酒楼中,那些方还鸡争鹅斗的众人全都诡异地停下来了,目瞪口呆地齐齐望着二人方向。四周死一般的寂静,萧潋意余光瞥见了,又忽一扯徐忘云的胳膊,拽着他起了身。 他不由分说便拽着徐忘云往外跑,百忙之中还不忘捞上了那只盛满玩具的篮子,穿过了呆若木鸡的众人,噔噔噔跑下了楼。徐忘云一句话也没多问,由着他扯着自己一路跑出了街道,待出了城门,徐忘云这才问他:“去哪?” “去看天地。”萧潋意回了头,衣袖卷着长发纷飞,对他说:“阿云,你去哪我都陪你一道去!” 半月后,柳南城外的半山腰上。 崎岖山道上,有一黑一白两个影子并步而行。白衣那个身形挺直,面容俊秀,头发用青色发带绑成个马尾,发尾垂在他笔直的脊背上。黑衣那个个子高大,浑身漆黑,发丝亦用条玄色发带在脑后松散束着,信步而行地跟在那白衣人身侧。 正是徐忘云与萧潋意。 山道尽头,立了棵参天大树,也不知在这长了有多少年了,枝干粗得得二人合抱才能一量其尺。萧潋意够着了这棵树的枝头,一用力将自己翻上去,坐在那树木的枝弯处,朝下伸手道:“阿云,来!” 徐忘云抬头对上他笑意盈盈的脸,伸手抓住了他,借力也将自己翻了上去。二人并肩倚着树干,萧潋意一只穿着黑靴的腿垂下来,轻而惬意地摇晃着,与徐忘云同看云卷云舒。不多时,一阵轻风拂面,摇曳了二人头顶繁茂的叶,哗啦一阵响。萧潋意侧头看了徐忘云眼,见那股风将他的马尾吹起,卷着青色发带一同翻飞起来,俊朗的面上神情平淡,仍是初见时那般的少年样子。他看着他,忽然便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心下异动,轻声道:“……阿云。” 徐忘云闻声侧过头,下一秒,身上便伏上了一个黑影。 风动不止,绿叶簌簌,日光穿透了繁密枝叶,在二人身上投下斑驳光影。徐忘云被他压在身上,面色分毫不变,问:“怎么?” 萧潋意却没了声音,目光黏在他脸上,喉咙蠕动好多下,方才问:“我,我可不可以……?” 他声音有点紧张,只说可以,却没说什么可以。徐忘云却明白他问得是什么,漆黑的目光轻轻一动,唇角就有了点笑意,偏要问:“什么?” 萧潋意被他那点笑意勾得昏了头,喃喃重复道:“我能不能……我可不可以……” 徐忘云说:“可以。” 萧潋意猛地探头亲了上去。 徐忘云微微抬头迎他,两方柔软的唇相碰,彼此都心甘情愿。萧潋意舌尖舔过徐忘云的唇缝,探进去,缱绻而黏稠的吻过他口腔内每一寸。灼热的气息扑在徐忘云面上,萧潋意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分开他的五指与他五指相缠,紧紧握住了。这一吻持续的时间很长,待到分开时二人气息都有些不太稳,就连一向镇静的徐忘云此刻也不是那么镇静了。 萧潋意喘着气凝视他,痴痴笑起来,与他额头相抵在一处,温柔道:“阿云。” “嗯。”徐忘云看着他,说:“我在。” “阿云,阿云,阿云。” “我在,我在,我在。” 这鹦鹉学舌、有些幼稚的对话叫萧潋意噗嗤笑了出来,他掌心抚上徐忘云的后脑勺,面带着满满笑意,又低下了头。 二人身后,彼此发尾紧紧交缠在了一起,那一青一黑两条发带,也便如此你缠着我、我抓着你地捆在了一处。微风吹过,不能摇动它们半分,反倒还叫它们缠得更紧了一些。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全文完——
第96章 后记 写完了,好不真实啊。 打下全文完这三个字的时候,总觉得像在做梦,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而我困得批爆的原因。我在想我是不是该写个后记?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本书,其实我从开文到现在无数次幻想过我该怎么写后记,到如今真该下笔了,对着文档发呆,又觉得无从下手,居然不知道该写什么才好。 还是谈一谈这篇故事创立起的契机吧。 也很巧,刚构思这本书的时候,正好是去年12月,如果从那时候开始算起,至今刚好一年。徐忘云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我脑海里的时候,也就是开头徐侯夫人抱着稚子流血泪的场景,先有了“忘了这些腌臜事”,才有了徐忘云这个名字。我一开始把握不好徐忘云这个角色的度,多一分则显木讷,少一分就刻画不出他不染世俗的脱俗感。写文是个和自我不断相搏的过程,痛苦是大半文字的底色,我是个平庸的人,没什么天赋,也实在称不上勤奋,一段话,一句描写,有的时候我要反复磨半天,所以我码字很慢,常常一章磨四五个小时,生活大概就是上班——加班——写文——改稿这么过。嗯,算了,这方面就不过多赘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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