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江顺德都是两天回来一次,可这次回来的这么早,还是在大中午。刘桂花也顾不上江云了,赶紧上去问:“这两天怎么收工这么早?” 江顺德把手上工具往院子里一扔,没好气道:“说好的一天八十文,到手了却只给发五十文。这气老子不受,干脆罢工不去了。” 刘桂花当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根本不是江顺德说的那样。他平时在码头抗货,当着雇主的面勤勤恳恳,雇主一走立马换了一副面孔,不仅偷懒还背后辱骂雇主。 这话被一起做工的人举报了,雇主当场甩了脸子,不仅没支付今天的工钱,还派人把他打了一顿。 江顺德是个窝里横,平时在外面大气不敢出一个,被打的直喊爷爷,只有回家了才找回一点当家人的“威风”。 刚憋了一肚子火,一回来看到江云在院里哭,怒火冲天骂道:“家里还没死人呢,哭丧给谁看!败家的东西,不如早点卖了。” 江云被吼的一哆嗦,他知道江顺德在刘桂花的撺掇下早就看他不顺眼,却还没说过卖他的话。 如果真的被卖了,江云不敢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给阿娘买香烛的钱他是想也不敢想了,更不敢哭,牙齿狠狠咬着下嘴唇,咬出血了也没出声,慌乱害怕地回到柴房。 这年头是太平盛世,边关祥和安稳,百姓安居乐业吃穿不愁,已经很多年没发生过卖儿卖女的事情了。 对面徐大娘和丈夫周大牛这时候才吃饭,周大牛去田里忙活了一上午,这时候才顾得上啃两个馒头,还没尝到味就囫囵往下咽。 大儿子周狗儿才十岁,小女儿二丫也只有六岁,都是好吃的年纪,吃饭的时候规规矩矩的,一人一个馒头吃的正香。 隔壁的吵骂声突然传来,吓的两兄妹一抖。 徐大娘端上炒好的一盆春笋,坐下边吃边道:“江顺德和刘桂花两口子真是豺狼配虎豹,尤其那个江顺德,把后儿子当亲生的,反倒要把亲儿子拿去卖了,我看这一家子都该天收。” 周大牛只顾填饱肚子,听了妻子的话附和点点头。 徐大娘看了眼自己生的两个,叹口气继续道:“幸亏我狗儿和二丫没受这样的罪,我看那云哥儿是个实打实干活的。虽说长的蜡黄蜡黄的,但也是个安分的。狗儿要是大些,说不定还能相看相看云哥儿。” 周大牛咽下嘴里一口话,道:“就江家那样的,你敢结亲?” 只怕亲还没结,就得先被江家讹一笔。 周家和江家靠的近,知道江家两个皮子底下是什么货色。但是外人不知道,这些年刘桂花就爱在村里摆面子拉人缘。 让大家都以为她是一个贤德的后妈,让别人都知道江墨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话里话外败坏江云的品行来衬托自己的亲生儿子。 久而久之,大家就只记得江家的江墨,而江云仿佛永远都是陪衬的那一个。 柴房昏暗无光,江云不敢在家里呆着,他怕看见江顺德的脸色,更怕刘桂花打他。只能偷偷离开家里,想着过一会儿他爹消气了再回去。
第8章 不敢回家,也没有一口能填饱肚子的。江云捂着肚子,神色有些憔悴无力。 人到了饿极了的时候,什么都吃的下。他恍恍惚惚没有目地走着,竟然已经绕过那片小山丘,来到山丘后山的竹林。 这里是青苗村人都不怎么踏足的地方,因为住着顾承武,大家见他如洪水猛兽,谈之色变不敢多说。 就是江云见过几次,也没敢多说几句话,更没敢抬头多看看那人。不过现在想想,再可怖,还能有刘桂花可怖吗。 肚子饿的泛酸水,江云咬了咬干涸的唇,左右看看有没有什么野果子裹腹。 绿色的草丛里,忽然有东西动了一下,动静还不小,不像是什么麻雀。 江云听老人说过,青苗村后面那片连绵大片中,多的是老虎饿狼。甚至以前灾荒年的时候,还有老虎下山吃人。 江云吓地动都不敢动,本就瘦弱的脸更加苍白了,不知道该往前走还是离开。 他定定盯了半天,那草丛里终于露出一个灰色的东西,是毛茸茸的尾巴。 原来只一只野兔子,江云松了一口气,可又难过起来,刚找到的野果被兔子叼了去,那兔子跑的快,他也跟不上。 江云要转身继续寻找吃的,眼里却忽然出现一个人,高大的阴影挡在他面前,两人之间仅仅几步距离。 江云和打猎归来的顾承武猝不及防对视上,顾承武一如既往神色冷淡,高出他两个头的身躯孔武有力。目光锁定那只兔子,右手一把重弓,背后是箭筒。 一身黑衣束腰武服,头发随便扎在脑后,看着比较凌乱,应该是刚打猎回来,衣角还沾染了动物的血渍。 江云的心再次提上来,紧张地话都几乎说不出,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闯进来,我太饿……” 岂料顾承武抬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别说话。 他目光凛冽,呼吸放到最轻,搭弓拉满弦。 只听一声破空,江云鬓边头发被剪矢擦过的风吹起。还没来得及眨眼,兔子就被死死钉在地上。 江云大口呼吸,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怔然转过头看着那只兔子,兔子还没死,不过也没几口气了。 顾承武把灰兔拿到江云面前,问:“你刚才想要它?” 江云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下,声音大的两人都听得见,他脸很红。低着头结结巴巴小声道:“我、我饿,想吃果子,正好好看它。” 顾承武走到旁边的小活水塘,抄起匕首手脚利落地扒兔子,声线生冷道:“这东西机警难抓,但常见,拿去便是。” 原来是记着刚才江云饿了的事。 江云睁大了眼睛,鼓起勇气抬头看男人。可男人投来的目光依然是漠然生冷的,他又低着头不敢对视了。 江云声音很小,道出原委:“拿回去,就不是,不是我的了。” 即便声音小,也被武力高强耳聪目明的顾承武一下捕捉到,他只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 片刻后,竹林空地处生起一团火焰,被活剥的兔子正架在木棍上烤的焦黄。 兔肉膻味重,不下大料处理很难吃。但顾承武是军中粗人,不讲究精细,胡乱吃下去裹腹就是。 而江云常年见不到荤腥,已是饿的皮包骨。只要是口吃的就觉得好吃,更别说是兔子了,现在这兔子就是山珍海味,还能救他命的。 江云吃着吃着,眼眶微红,只咬了咬舌头不让自己失态。 一只兔子顾承武只吃了一个腿,剩下的竟都被他吃了个精光。 吃饱了,江云才有些难为情。自己什么也没有,不知道怎么报答男人的帮助。 顾承武似乎也不在乎这些,他指着脚下的灰兔皮子道:“这东西我不要,你拿走。”话说完,就背着剪筒走了。 走到一半,忽然回头,眉头微皱道:“别说今日你见过我。” 江云点头如捣蒜,觉得是顾承武不喜欢被外面的人知道太多。他答应不说出去,不能忘恩负义,更多的原因是因为男人命令的语气太吓人,他也不敢说一个字。 江云饿忘了,在村里没成亲的哥儿单独和男人接触,是要半辈子嫁不出的,最后嫁出去了也只能给一些老头子做填房。 哥儿的地位甚至不如女子,以前战乱年代,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哥儿几十文就能买到一个。 虽说现在是盛世,但是今天他爹那番话,让江云从脚底生起一股寒意。 脚下刚剥的皮子还冒有一丝热气,那仿佛是江云唯一能感觉到温暖的地方。他从竹林进出没人看见,别人也没有闲话可说。 皮子被江云死死拽着,不敢让人看见。眼红多事的肯定要问他是怎么来的,说不定转头就告诉刘桂花,不被打一顿都是好的。 江云不敢拿回家,正好在村口碰见要搭车进城的柳家公子柳谨言。 他一声崭新的青色长衫,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和顾承武完全是两个样子。旁边柳玉也在,两兄弟说说笑笑,看样子是要去买东西。 江云看着他们衣衫靓丽,怎么敢把手上刚剥的皮子交给他们,皮子上还有血呢。 但是兄弟二人已经看见他了,玉哥儿招了招手,“云哥儿你来找我吗,正好我要去镇上,你和我一起?” 江云答应的话呼之欲出,不过转头就想到刘桂花还在家里,他若是不回去做饭,少不了一顿骂。 于是摇摇头,犹豫道:“玉哥儿,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玉哥儿看了眼哥哥,跳下车道:“我既拿你当好友,自然是能帮就帮的,你说。” 江云指了指手上兔子皮毛,心里有些忐忑:“这个,能、能帮我卖了换些钱吗?” 柳玉才注意到江云手上的东西,应该是毛皮类的,看着很粗糙,和他戴的毛领子完全不是一个质地。 这东西就一样,放在镇上也不好卖,柳玉皱了皱眉头想,要不告诉江云。 还没开口他哥就来了,柳谨言看了一眼自家弟弟,打断柳玉的话道:“没问题,都是一个村里的,这点小忙我们能帮,你交给我吧。” 江云眼里闪烁着光,有些激动,忙答应:“好,多、多谢。” 他怕脏了柳谨言的手,主动跑过去放在车里。 牛车渐行渐远,江云望着他们的背影,很希望可以卖些银钱,这样给他阿娘上香的钱就有了。 他已经很久没去看望阿娘了…… 牛车离镇口越来越近,柳玉很是不解:“这东西不一定卖的出去,耽误了没处理好可能还会坏,干嘛不告诉云哥儿让他自己用了?” 柳谨言看着没心没肺的弟弟,叹口气道:“你不懂他的艰难,他父母不慈爱,他生活也难过。这皮子就算拿去镇上没有要,我们也可以买了,他能换些银钱,皮子我们拿回去也可以用。” 柳玉是在全家人的宠爱下长大的,不懂得这些艰难。 他歪了歪头想了一会儿,道:“那好,那我们就要给买了,然后把钱拿给云哥儿。” 说完继续道:“云哥儿比这村里其他哥儿好多了,一点歪心思没有,不像……” 他神色鄙夷:“不像那个江墨,死贴着脸给你送香囊。有些人虽然绣活好,心却糟透了。” 柳玉正打抱不平,还不知道这香囊其实是江墨威逼利诱江云做的,江墨整天沉浸在话本子里,哪会做这些。 柳谨言看了眼有什么说什么直来直去的弟弟,无奈一笑。 牛车到了镇口停下,他们这次来镇上主要是买一些书籍,柳玉的发带也用旧了不想用,非拉着哥哥去首饰店买。 当哥哥哪能不陪同,进首饰店的大多都是女子小哥儿,那些好看的发带一根根烫好挂在架子上,好一点的放在盒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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