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勉缓缓侧身,朝左明非投过去一个眼神。 左明非触及那不怒而威的目光,吓得手一抖,水壶掉落在衣袍上,水渍在浅绿色的布料上滚了滚,像是荷叶上的露珠,随后洇湿在衣袍上。 喻勉眉心微动,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那是明晃晃的两个字:废物。 左明非不乐意了:“我要找我爹!” 凌隆汗颜,心道又开始了。 这几日,只要左明非不乐意,就会吵着闹着找爹。 喻勉冷不丁地开口,带着几分闲适的漫不经心:“为何是找爹?不是找娘?” 左明非抿紧嘴巴,神色莫辨起来。 喻勉等不到回答,也懒得再问。 凌隆低呼一声,惊讶道:“左公子!你别哭啊。” 哭? 喻勉不耐烦起来,怎么不是闹就是哭? 喻勉回身看向左明非,正巧左明非脸上的泪珠滚过梨涡,看起来好不委屈,他一双星眸幽怨地粘在喻勉身上,“你故意的。”左明非鼻音浓厚着控诉。 喻勉沉默良久,方道:“说人话。” 左明非用衣袖蹭着膝头的水渍,垂眸盯着膝盖,鼻尖抽动:“你明知我没有母亲。” 喻勉还真不知道。 世人只晓得光风霁月的左三公子是左老太爷亲自教养长大的,对于他双亲的事,却提及得甚少。 凌隆苦口婆心地劝道:“左公子,主子不是那个意思,你别难过了。” 喻勉又火上浇油地问:“为何没有母亲?你哪儿来的?” 凌隆满脸难以置信,主子这个问题不太合适吧? 果然,左明非嘴角一撇,眼泪珠子不受控制地啪嗒掉。他并不像寻常孩童那般嚎啕大哭,只是默默啜泣,好似千般委屈涌上心头,却懂事得一语不发,看得凌隆一个大男人心生不忍。 凌隆低声劝着左明非,但左明非并不见好转,半炷香的功夫过去后,凌隆也咂摸出些意味来——左大人该不会是想让主子哄吧? 这开什么泼天大玩笑呢? 凌隆是跟着喻勉长大的,他当然知道自家主子有多不近人情,别说哄人了,主子不杀人就算仁慈了。 喻勉眼神懒散地瞥过左明非,他俯身捡起湖边的一根树枝,精准地往湖面投去,只见树枝没入湖水两寸后停留一瞬,随后便斜斜地倒入湖面,在树枝末端,一只被贯穿腹部的鱼在垂死扑腾。 喻勉往前走了两步,他捡起叉着鱼的树枝,朝左明非走去,走近后,他把还在摆尾的鱼递到左明非跟前,随意道:“拿去吃,不许哭。” 左明非抬头看了眼喻勉,虽然他有些害怕这个阴沉寡言的男人,但不知道为何,每次看到这个男人,他的内心总是催生出去接近这个人的冲动。 凌隆偷笑着接过树枝,去一旁料理鱼。 见喻勉站着不动,左明非往旁边挪去,给喻勉腾出了一个阴凉的位置。 喻勉微微挑眉,一撩衣摆便坐下了。 左明非侧身望着喻勉,喻勉察觉到他打量的目光,漫不经心地问:“看什么?” “看你。”左明非好脾气地回答,他揉了下眼睛,睫毛还是半湿半干。 喻勉侧眸,挑眉道:“不害怕了?” 左明非忙躲开他的眼神,嘟囔:“你不看我我就不害怕。” 喻勉百无聊赖地勾了下唇角,“真应该将你这幅样子画下来,传回上京,让那群人好好瞻仰一番。” 左明非:“那可不行。” 还知道不行?没蠢太透。 “为何?”喻勉问。 左明非低头玩着腰带,“若是被祖父看到了,他定是要找来的。” 喻勉眉梢微动:“不能被找到?” “嗯,我和我爹是偷跑出来的。” 喻勉顺着问下去:“为何要偷跑出来?” “好玩啊。”左明非理所应当地回答。 “……” 喻勉没指望能跟八岁心智的左明非聊出什么来,只是看他的眼神愈发一言难尽了。 凌隆将烤好的鱼递给左明非,左明非兴高采烈地接过来:“多谢凌大哥。” “…左大人不必客气。”凌隆汗颜,他可担不起这一声哥。 左明非咬了一口鱼,随即皱起眉头,挑剔道:“没放盐。” “娇生惯养,有的吃就不错了。”喻勉淡声道。 左明非不满道:“我才不是娇生惯养,我是风餐露宿过来的。” 风餐露宿? 喻勉瞥过左明非系得乱七八糟的腰带,也是不必再说。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左明非认真地说。 凌隆无奈笑道:“出门在外,哪有那么精细?” “我爹啊。”说起自己父亲,左明非整个人更加生动了,他眉飞色舞道:“我爹每次出远门,都要带上一大包香料,我们曾在大漠里烤过一整头肥羊,香!” 虽然看惯了左明非彬彬有礼的样子,但他这眉飞色舞的样子也别有一番意趣,简单来说—— 就是长得好看可以为所欲为吧。 凌隆打趣道:“左大人,你们读书人不是说,君子远庖厨的吗?” “什么君子?我看是伪君子吧。”左明非咬了一大口鱼肉,他屈膝坐着,整个人看起来肆意生动,“想吃还不做,我看是懒货。” 喻勉觉得有趣,他看着左明非:“这么说,你不想做君子?” “才不想。” 喻勉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左明非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凌隆知道——笑世道讽刺,幼年并不想做君子的人,如今可是大周朝赫赫有名的君子。 喻勉难得生出些与左明非搭话的兴致,他问:“那你想当什么?” “大侠!”左明非的星眸中生出光亮,他跃跃欲试地比划了两下,然后回头等着喻勉的夸奖。 他开怀地弯着眉眼,由于他坚称自己只有八岁,并且不愿意束发,此时他披散的乌发被湖风拢到脑后,平添了几分洒脱。 喻勉望着他明朗的笑容,蓦地想起,这个循规蹈矩的青年,貌似在少年时期就是彬彬有礼的规矩模样,在上京少年打马过闹市的年纪,他也只是井然有序地乘坐马车,每日往返于学宫和左府之间。 比起喻勉嚣张肆意的少年时期,简直无趣极了。 喻勉不由得好奇,后来是什么改变了左明非的想法? 车队行至钱塘,街上人头攒动,商肆林立,原本是寻常的闹市街景,但左明非跟着喻勉在山间走了大半月,见到这热闹的场景,还没等马车停稳,便跳下了车。 凌隆在他后面探出身子,头疼道:“公子慢些。” 原本马车是给喻勉准备的,后来多了一个左明非,左明非总有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喻勉不胜其烦,索性放弃坐马车,将左明非丢给了凌隆。 “我们能吃好的了吗?”左明非弯着眉眼,转身笑着问凌隆。 带孩子的凌隆很心累,他闭了下眼睛,严肃道:“公子,我们得先去…诶?公子!公子呢?”等他睁眼时,左明非早已不知所踪。 喻勉坐在马上,他望着在人群中起起伏伏的绿色身影,对凌隆扬了下下巴,凌隆急忙追了上去。 福生客栈门口等着一个和凌隆看起来七八分像的青年,只是比起凌隆的沉稳,他看起来很是活泼,看到喻勉的车队后,他忙迎上去,牵住了喻勉的马,朝气蓬勃道:“主子!” 喻勉略一颔首,翻身下马。 凌乔条理分明道:“主子先行修整,晚月楼得知主子今日到达钱塘,已经派人送来了请帖,主子是想去晚月楼用午膳,还是在客栈用?” 喻勉往前走:“晚月楼。” “好嘞。”凌乔指挥着其他人将车马赶至后院后,来到喻勉的房间门口,他恭敬地敲了门:“主子,属下有事禀报。” “进来。”喻勉换了件外裳,仍旧是暗沉的玄色。 凌乔站在桌前,如实道:“属下查得,上次偷袭我们的人,是九冥的人。” 九冥本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和一般有名有姓的门派不同,九冥组织相对松散,凡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皆可自称九冥。 在九冥的老宗主归天后,九冥内部争斗更加严重,几大护法为了拿下宗主之位互相厮杀,导致九冥元气大伤,被其他门派联手清剿,甚至连老巢都被端了,几大护法带着剩余的部将逃之夭夭,隐姓埋名地休养生息去了。 巧的是,喻勉今日要见之人,晚月楼的主人,便曾是九冥的护法之一。
第4章 白夫人 两个身着薄纱的女子笑盈盈地带着喻勉往雅间去,路上,两人软言细语地同喻勉调笑着,蓝衣女子见喻勉兴致索然的模样,笑意愈发娇媚,她上半身一软,不着痕迹地想贴近喻勉,却见寒光一闪,她反应灵敏地转了个圈,堪堪躲过凌乔出鞘的剑刃。 凌乔冷脸道:“姑娘请自重。” 蓝衣女子绣眉微挑,兰指掩面调笑:“好凶的小哥。” 凌乔不耐烦道:“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吗?” “来这儿的人,不都是客人嘛?”蓝衣女子扭着细腰,朝喻勉抛去盈盈一眼。 凌乔怒道:“放肆!还不叫你家主人现身?” “凌乔。”喻勉淡声打断凌乔,往前迈了一步,他身形高大沉稳,气度凌厉华贵,举止间自带着上位者的慵懒从容,“莫要对姑娘无礼。” 蓝衣女子含情脉脉地笑了:“还是大人懂得怜香惜玉。” 粉衣女子原不太敢跟喻勉搭话,但见他挺好说话,于是也笑着贴过来。 两位美人使劲浑身解数地亲近喻勉,喻勉看不出有多热衷,却是来者不拒。 凌乔满脸都是:主子你变了。 到达雅间门口时,喻勉下巴微抬,美人笑着去推门,门缝里飘出丝丝缕缕的幽香。 凌乔察觉出这香味不太对劲,他正要提醒喻勉,却见喻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拔出蓝衣女子发髻上的玉簪,随后一手一个,掌风凌厉地将两位美人推进了房间内。 美人惊叫着往前踉跄,与此同时,喻勉随意挥袖,房门砰地关上,行云流水抬手间,玉簪轻巧地卡在了门鼻上。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凌乔看得目瞪口呆,喻勉侧脸问:“你怎么样?” 凌乔用内力逼出那古怪香气生出的燥意,急忙下跪:“属下无能,未曾提前察觉到古怪,请主子责罚。” “这是晚月楼的待客之道,不怪你。”喻勉语调懒散。 “喻大人这便是怪我了。”喻勉身后,一个白衣女子款步而出,她脸上带着气定神闲的笑意,在这暧昧的声色场合中,她出尘得好似一朵清丽芙蓉。 凌乔当即出声,发作道:“白夫人,我们诚意至此,你何故使这阴毒的法子?” “小凌乔言重了,助兴的玩意儿,哪里谈得上阴毒?”白夫人摇着团扇,不紧不慢地走近,含笑望着主仆二人:“还是你在怪我,只替你主子准备了,疏忽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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