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你们掌柜的在哪。” 那小二嘻嘻一笑,道:“这两日来了个东夷和尚,一句话都不会说,倒是能写字,奇怪得很。掌柜的哪认得几个字,只能让陆先生来帮忙,才知道这僧人渡海来此,竟然只是为了去天台山。僧人出门在外,总需度牒和公凭,外国和尚也不例外,他却两手空空,难办得很,掌柜的这几天正帮他想法子呢。”话正说着,却自二楼走下一行人,那居中一人身着法衣,头顶青旋旋的光头,身边那人眉目疏朗,相貌堂堂,下颌上一点黑痣,更添了几分精明相,正是此间的掌柜,另有一着儒巾的书生在侧,想必就是小二说的陆先生。 清风楼如大多数旅舍一般,有十间客房,每日除了为住店的客人打点吃住,还为过路行人提供歇脚的地方和饭食,看着平平无奇,能从明州众多客店中脱颖而出,乃是因为此间有个了不得的掌柜。掌柜的名叫黄征,为人仗义,但凡是来住店的客人在明州有所需求,他都尽了力相助,无论是如这东夷和尚一般需要过路文书的还是在明州有衣食住行上任何需要安排的,甚至是一些无伤大雅的江湖纷争,只要是黄掌柜能襄助的都绝不推辞,如此一来但凡是过路之人,无不称赞一句黄掌柜的义气,清风楼名气之大,为的也不是客店本身,而是黄掌柜之人。 这三人并肩而行,却无半点交流,直至黄征向身边的书生低声说了什么,那书生以指代笔,在空中虚虚画着,剩下的和尚只看这行笔竟也似看懂了,嘴里叽里咕噜地不知说了句什么,朝两人微微一礼,步出了清风楼。 黄征回过头来,向燕晚秋的方向一抱拳,笑道:“燕少侠,久未见了。” 燕晚秋也一拱手:“黄掌柜此处一如既往地热闹。” “小本生意,托了四海清平的福。”黄征微笑道,“燕少侠此来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我在明州有事要办,还需叨扰黄掌柜几天。” “燕少侠太客气了。”黄征哈哈一笑,道,“正巧,别院还空着,燕少侠请吧。”
他二人并肩而行,那书生缀在其后,三人转过小园、进到别院,别院内流水潺潺,当中小楼一座,另有修竹在侧,甚是雅静。黄征领着二人进入小楼,合上门扉,低声道:“燕护法来得突然,明州分堂有失远迎。” 燕晚秋淡淡道:“黄掌柜这下连东夷的情报也能掌握,不得不佩服。” “是客人就得好好招待,这东瀛连年战火连天,哪怕知道了什么,也难说有什么用处。”黄征叹道,“只是明州靠着地利一直掌管情报,竟然对这教内的奸细一无所知,实在是惭愧煞我这堂主。” “家贼难防,并非谁的过错。”燕晚秋沉声道,“下个月江湖人士与官府都奔明州而来,黄堂主内外皆需小心了。” “清风楼名声虽大,却也是普通生意,纵使要查,也自然有办法糊弄得过去。”黄征皱起双眉,“燕护法此次前来,可是因为这分堂接连覆灭之事?” 燕晚秋微微颔首:“教主病重,右护法需看顾总坛,只能着我去往福建路调查。仅存的漳州分坛也混入了奸细,如今已经尽数转移了。” 黄征苦笑一声:“这奸细的计划,怕是和明州有关吧。” “联系奸细之人,只说自己来自明州,按漳州奸细之言,此人对各地分堂极为熟知,且一直覆面,那奸细极其偶然,才看清下颌有一黑痣。” 黄征一声长叹:“这偶然一看,倒是看得关键,如此一来,内鬼非我莫属了。” “指向太明显,反倒令人生疑。” “这分堂如今常驻的,除了店里的伙计们,就是我和陆先生。”黄征屈指,一一数道,“掌管情报、知道各分堂位置的,也只有我和陆先生。陆先生并无内力,若要在各地奔波还瞒天过海,也是不可能的,这么说下来,若要抓一个奸细,正是只有我本人了。” 那书生良久不发一言,此时却开口:“泉州分堂覆灭之前,掌柜的和我都未踏出明州城半步。” 燕晚秋轻叹一声:“不是不信任二位,只是这泉州分堂被人用堂主所用的银牌栽赃,幕后之人只怕身份也不低,背后阴谋怕不是只针对那几处分堂,如今哪怕有半点线索,也需彻查到底。” 黄征沉默半晌,又问道:“燕护法前来,当真只是因为这奸细的一面之词?” “别无他法,唯有先到明州来,再行调查。” 黄征沉思片刻,方才点点头:“燕护法所言甚是,只可惜,我只负责笼络客商收集情报,这半年来就连明洲城门都没出过。若要追查线索、查阅情报,陆先生可能比我更适合些,这清风楼的经营也半刻缺不得我,燕护法,我先失礼了。”说罢,他向燕晚秋微微一礼,径自离开了。
那书生拿出两只碧绿的瓷杯,又点红炉,铫煎黄蕊,曲尘生香,倒了清茶一杯,送至燕晚秋面前。燕晚秋接过茶杯,只觉香如兰桂,味如甘霖,确实是好茶,他徐徐饮尽,道:“陆先生不修青巾诀,还得黄堂主如此信任,在教内也是独一无二之事。” “当不起先生二字,燕护法直呼我名字若讷就好。”书生轻轻一笑,“正是我不修青巾诀,黄堂主才能信任我,纵使我有意想作些乱子,也有心无力。” 燕晚秋悠悠说道:“我是江湖草莽,叫一声先生也是担得起的。有什么线索,还请陆先生指教。” “我这两年都没有离开过明洲,而掌柜的上一次不在明洲城,恐怕还是去岁秋天。”陆若讷取过燕晚秋手中的瓷杯,答道,“明州分堂掌管情报,是唯一知晓所有分堂位置的分堂,但除了明州,知晓这一切的,还有总坛。” 燕晚秋沉声道:“陆先生这话说得过了。” “燕护法出身总坛,自然对总坛之人更为信任,我与黄堂主身处明州,也自然对明州分堂更加信任。”陆若讷手上忙着烹茶,嘴上也是不停,“分堂所掌的,无非是走南闯北几个收集情报的行商再加这一清风楼,若驱使他们在各地分堂之间策反,也不是不可,只是明州有甚么理由如此做?” 燕晚秋冷笑一声:“陆先生读了这么久圣贤书,最后只能埋没于秘教,不觉得委屈?” “若不是黄堂主救我一命,我早已殒命在山贼刀下,我还求什么?”陆若讷答道,语气轻柔,却不卑不亢,一派坚决,“燕护法年幼之时被教主所救,就为秘教尽心尽力、四处奔波,难道不觉得委屈?” 燕晚秋双眼如刀,只盯着陆若讷:“陆先生想必知道,在教内我掌刑讯,若我动手,陆先生觉得自己能撑多久?” “自然挺不过两个时辰,到那时燕护法想听什么,我都能说出口。”陆若讷无奈一笑,接着说道,“只是,这是燕护法想要的么?” 燕晚秋不再说话,他盯着陆若讷半晌,终究接过了陆若讷手中那杯茶。陆若讷也不掩饰,知道燕晚秋暂且揭过此事了,长舒一口气,擦去白净的脸上浮现的滴滴冷汗:“泉州分堂出事得古怪,若说能在各分堂间往来、神不知鬼不觉地联系,确实明州分堂嫌疑最大……我虽信任明州分堂,以防万一,也在排查手下的行商,我将他们这几个月的行迹都记录成了册,待饮完这杯茶,就为燕护法取来。这也还有明州分堂这几个月的行事记录,若燕护法看完这些还有怀疑,再将我捉了审问也来得及。”
陆若讷一介书生,乡试名落孙山,正心灰意冷之际,又在回程遇上山贼,正觉得逃不过这一死劫之际,却得黄征出手相助。为了报这救命之恩,陆若讷入了明州分堂,主掌文书工作。燕晚秋看他整理的记录,过去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一桩一件都记得工整详细,下午他口头询问,陆若讷也答得条条有理,且记性颇好,询问细节也都能一一道来,正是整理这南来北往诸多情报不可或缺的人,他也终于明白了黄征为何惜才,宁可免了陆若讷修习青巾诀,也要让他留在明州分堂。 陆若讷所记之事众多,除了手下行商的行踪,还有这半年得来的各分堂动向。燕晚秋挑灯读这厚厚的卷宗,夜色静谧,唯有流水潺潺之声与偶尔的虫鸣,此时忽有一人自半支起的窗里翻进来,身姿轻盈,落地也无一丝声响,全不扰了这清净。 那人自桌上抄起茶杯一饮而尽,燕晚秋眼不离卷,却在那人将杯子放下时,拿起茶壶,将杯中水添满。如此三杯清水下肚,那人笑道:“师兄在这挑灯夜读,想必今天是碰了软钉子罢。” “黄堂主颇有隐瞒,也不愿与我多言,陆若讷倒是坦荡。”燕晚秋道,却见面前站着的人一张脸蜡黄,小小的五官挤在一块,正是丢进人堆就再找不到的平庸长相,他也不吃惊,继续说道,“下个月明州要来许多人,怕都是冲明州分堂而来。” 这夜访之人揭了面上那张人皮面具,露出自己原本的容貌,面如冠玉,光映照人,正是殷情。 白日进明洲城之前,殷情忽地勒马,提议说,若他二人一起进城,难免打草惊蛇,不如一人在明,一人在暗,明着找奸细,暗里找这丢了的秘宝,诈他一诈。燕晚秋本身也觉得这两件事都指向明州,十分蹊跷,思索片刻,便答应了。 “我找了个地方监视着这清风楼,师兄进来之后不久,黄征就独自一人出来。我远远跟着他,他不知怎地拐进一条小巷,兜兜转转,竟让他把我甩掉了,连给他下的追魂香也断了。”殷情说着说着,竟有些不服气起来,“这明州的地形也是可恶,七弯八拐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黄堂主在明州十数年,本就有地利,他又得教主信任,知道追魂香的解法也不奇怪。”燕晚秋道,“若问题出在他身上,倒是棘手。” 黄征本是铁匠,后来落草为寇,却因为人豪爽,渐渐成了个山大王。他这劫道越货的生意越做越大,甚至惊动了官府,正遭追捕的时候,被秘教现任教主殷其雷所救。 殷其雷与他投契,又见黄征是个讨人喜欢的性子,就让他拜入秘教,帮他改头换面,让他来做这明州分堂的堂主。秘教在明州本也只是占了这个地利,当作教内信息传递的中枢,靠清风楼来搜集信息却是黄征出的主意。 黄征本就性格豪爽,往往三言二语之间就与人称兄道弟,在经商一事上竟也有几分精明,一时将清风楼经营得有声有色,惹得不少人慕名而来,替人排忧解难之际,人便也少了几分戒心,往往这时就漏了许多消息出来,如此倒是得来了许多以前也难以入手的情报。他在秘教主掌情报这么多年,无形中也化解了几次与正道之间的正面冲突,殷其雷信任他,他在秘教的地位自是无人可比。 二人想到若是这么一个人也图谋不轨,秘教自是危矣,不禁双双陷入沉思,忽地噼啪一声,桌上那灯爆出一个灯花,惊醒这一室静谧。燕晚秋道:“这两日我再试探试探陆若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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