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开春,殷情终于身体完全康复,可以自由下床走动了。燕晚秋如约而至,带他出门去看这山上漫山遍野的木棉,时不时一整颗火红的花朵自枝头落下,直似落了满地丹霞。 待到晚上,燕晚秋却不领殷情回住处,二人来到一石室,燕晚秋让殷情与自己相对坐在一石床上,殷其雷也施施然而至,坐在不远处。 殷情不知这是要做什么,害怕地看了眼殷其雷,又怯生生地看着燕晚秋,忽地被燕晚秋抱入怀中。殷情第一次与人这般亲热,只觉这怀抱快要把自己烫化了,燕晚秋亲吻着他的耳垂,轻声说:“如果觉得痛的话,咬我的肩膀就好了。” 那之后,殷情只觉这温柔的师兄如换了个人般,即使自己再怎么喊痛、眼泪流得如何之凶,燕晚秋也浑然不听,他却又从这事中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欲火将自己烧得面红耳赤,一颗心脏只如雷鸣般鼓动。他觉自己落入修罗地狱、火海血池,脚踏一条狭道,举步维艰,天地间唯一能引导他的,却是燕晚秋紧握着他的手。他听燕晚秋所言,喃喃地重复着青巾诀的口诀,自燕晚秋渡来的真气在自己的经脉中运行,两个小周天之后,他只觉经脉如海浪拍拂,令人身心平静、昏昏欲睡,竟是此前从未体会过的快活事。
十五日乃月圆之日,正合了青巾诀内含的圆满境界,十五日双修,也是能最大增进青巾诀功效的法子。殷情与燕晚秋双修多年,采的遍照心法而来的至纯真气,补全了自己生来残缺的经脉,年纪轻轻,便已修得青巾诀第七层,成了教中如今数一数二的年轻高手。 此刻听殷情提起双修,燕晚秋只道:“十五日尚有两日,了结漳州之事,明日我就会赶回总坛,不会误了日子。” 他语气平淡,提及双修只如提及吃饭喝水一般,却把殷情噎了个十成十。从漳州到总坛,山路众多,寻常骑马自是两日到不了的,燕晚秋要两日赶到,自是只能催动全身真元、全力施为轻功方行。这般面无表情地道出这径如自虐的事情,全天下也只有这师兄一人。殷情双臂一展,环绕住燕晚秋的腰,自下而上地看着他:“这么伤身子的方式,我倒是舍不得师兄做,我来找师兄、为师兄排忧解难,师兄总得奖励我才行。” “十五日尚有两日。”燕晚秋重复道,他将殷情的手拨开,又道,“如果少教主想做这回事,何道子房中尚有几位婉美娈童,只是需记住不得泻出元阳。” 殷情见燕晚秋始终拒自己于千里之外,自觉无趣,也收敛了神色,低声说道:“我此番前来,是因为本教秘宝不见了。” 燕晚秋心里一惊,去看殷情,只见他面目在这朦胧的灯光里看不真切,神色却是认真的。燕晚秋低声道:“何时发生的?” “七日之前,禁地进了贼。”殷情道,“后面倒是找到了内里接应的小贼是谁,拷问了一番却说这秘宝已经送走了,问是谁主使的,又死硬着不肯开口,直到再被磋磨几番,才说是送去明州了。” 秘教之中,最神秘的便是这唯有每一任教主才能接触到的秘宝,这秘宝传说是妙快圣人留下的,具体内容除却教主之外,其他教众一概不得而知,只是据传,内里蕴藏着秘教堪以立身的秘密。燕晚秋思索片刻,终道:“我这几日在漳州查获的奸细,也说指使他的人来自明州……虽无实证,还需往明州调查一番。” “我爹如今病倒在床,右护法需看顾总坛,不能离开,这群人就都坐不住了。”殷情冷笑一声,他又去看燕晚秋,却是冰解冻释,轻声笑道,“师兄,这次明州,倒得需我俩一起走一趟了。”
第二日,正是天亮前夜最深的时分,何道子带了自己那一众徒弟踏上了亡命的路途。燕晚秋替他安排好了行路用的马车,他见自己这经营多年的道观,内心自是不舍,老眼包着一眶热泪;那一众如花似玉的弟子,也各个感觉前路未卜,眼睛里更是涨满了春水。 这时,却见燕晚秋与另一着淡黄衣衫的年轻人骑马而来,燕晚秋勒马在何道子跟前,道:“何堂主,此去凶险,我送你一程。” 何道子内心感激得无以复加,只想这左护法办事再周到不过,自己只愿能为他卖命一辈子。待得天蒙蒙亮时,一众人已过了三平寺,燕晚秋与那年轻人止步在此。何道子见这与燕晚秋一路并辔而行的少年眉目如画,一双桃花眼尤其风情万种,只道难怪燕晚秋眼高于顶,对自己这一室的宝贝无动于衷,原是早已自得美玉。 他向燕晚秋连声道谢,那喜好美少年的心却又痒痒得不行,瞥了那少年好几眼,低声向燕晚秋问道:“这年轻人却是何人?如此俊俏模样,左护法大人实是有福。” 燕晚秋道:“少教主亲自护送你到此,何堂主才是好大的福气。” 何道子心下一惊,只觉自己这心一动竟是动得危机四伏,又拿出那手帕出来擦着面上如浆出的冷汗,向殷情不断道谢,道近日情况特殊,有失远迎,全然怠慢了少教主。殷情朝他一笑,说何堂主近日倒是辛苦了,何道子只觉这暗红尘霎时雪亮,愣在原地。 燕晚秋与殷情一勒辔头,转向而去,沿来时路再次北上。如此行了一段路,殷情冷哼一声,说:“这牛鼻子,人都快入土了,还这般不清净。” “青巾诀本就是放大欲求的心法。”燕晚秋淡淡道,“若不是五根不净,又有所执念,众人也不会拜入秘教。” “师兄也修青巾诀,怎就不如此?”殷情道,“遍照心法只是源自佛法,却教师兄修成了和尚。” 燕晚秋不愿与殷情费这口头功夫,只管埋头赶路。二人心知此刻福建路已不安全,一路疾驰,过了泉州与福州地界,待得第二日黄昏终于到了温州,燕晚秋道:“且在这休息吧。”
第3章 三.桃之夭夭
并刀如水,吴盐似雪,纤手破新橙,本是风流景致。 而这一只玉石般的手,握着温州有名的瓯柑,却由着另一只手里的小刀肆意乱划,将这珍贵的果实折腾得面目全非。只是黄柑直至破烂得不像样子,也无一丝汁水流出,若非多年习刀的高手,断不会有此番恰切得当的力度。 暮色苍苍,那奔流入海的瓯江已变成朦胧的影子,一轮圆月攀至街头酒垆的屋檐边,街边的灯笼也燃起了,正是十五之夜将来,不知何处的小楼里渺渺地唱着:“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殷情听得出神,那瓯柑从手中落下,骨碌碌地滚远了。他回过神来,无奈地笑了笑,又见月亮蹿得倒快,只一会儿功夫,就越过了最高大的那株老柳,眼看着快至中天了。 燕晚秋与他来客栈投宿,正是太阳刚刚西斜的时候,那店小二见他二人腰佩兵刃、所骑的也是良驹,眼珠子一转,就说给二位侠士来两间上房。燕晚秋却道:“一间便好。” 殷情忆起那时店小二的古怪眼神,低低笑出声来,师兄纵是平日里拒他于千里之外、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真的论及双修之事,却是秘教教众合该有的一派坦荡自然。燕晚秋显是心里早做好盘算,今日就是十五之日,因此无论如何都得在此歇息一宿修炼青巾诀,只二人刚刚安顿好,燕晚秋就说有事须得处理,天黑之前一定回来。 殷情自夕阳西下等至如今月上柳梢,心知本不是什么大事,内里却忍不住地心烦意乱。这样的等待,已不知是第几回。燕晚秋接任左护法之后,教务无论大小,一桩桩、一件件地悉数析毫剖厘、刀斩乱麻,自是忙碌非常,往往一个月下来,二人也只有这十五的夜晚能亲热片刻。 殷情面带微笑,回想着过去。燕晚秋稍长他一些,又早入秘教,于他而言,燕晚秋是他在来到秘教中第一个结识的人,他对燕晚秋的依赖自然无可比拟。在燕晚秋初任左护法之时,他曾惴惴不安地想过,师兄如今已是左护法,可否会再与自己双修?而哪怕是二人继续做这事,教中那各个堂主,哪个不是有十个八个鼎炉一起双修的,遑论护法?只是想想师兄还和别人一起做此事,殷情便觉得呼吸一滞,心口如刀割般难受。 他心内好似乱麻,却终究不愿打扰燕晚秋。待到下一个十五之日,殷情独自在石室,自烈日当空等到月上柳梢,燕晚秋始终没出现。殷情在石室内一圈圈地踱步,仿佛困兽一般,想着,师兄若决意不和自己双修,自己还能如何?为了活命,总得找个人一起双修。转念却又想,不,除了师兄,他不和任何人做这事。 直至燕晚秋终于荷月而来、踏进这石室,只是看着燕晚秋,殷情便觉欢喜如飞雪般纷纷扬扬地在心头落下、拂了一身还满,于是明白,自己原是只愿意与燕晚秋做这事的……自己原来是恋慕燕晚秋的。 他二人共修青巾诀,如鱼水般交融,待得此间事了,殷情将自己的脸贴在燕晚秋胸膛,听着对方那位置稍有偏差却与普通人无二的心跳声,哀求道:“师兄,以后只和我双修,好不好?” 燕晚秋目光深邃,沉默半晌,终是答道:“我只会和师弟做这事。” “没有别人?”殷情闻言大喜,更是抬头望着他,期盼地追问。 燕晚秋低下头,殷情见他如墨的瞳孔里只放着自己一个人,一时痴了,只听对方说道:“不会有第二个人。” 他自是明了自己情根深种,燕晚秋却是道他一腔孺慕之情,之后或是察觉到他所思为何,反而更刻意地疏远了殷情,也不再以师弟称呼殷情,一年之间,二人除了双修之际,竟是连面都见不上几回。殷情独自来到漳州,也正是要与燕晚秋问个明白,二人之间,万般情思,究竟为何。 想着想着,殷情竟觉经脉里有一阵不合寻常的燥热,烧得心头都有些刺痛。他连忙坐定,吐故纳新,真气运行两个小周天,方才将这燥热压下去。殷情捂着那仍觉炽热的胸口,不禁苦笑,青巾诀越修练至高阶,越放大人自身的欲求,只一念之差,便可令人身坠地狱,秘教前任左护法就是因此走火入魔,全身经脉爆裂而亡。 殷情虽未想过隐藏自身的心意,却也没想到这心意已危险至此,此时惊觉,难免恍惚,只仍有几分胡思乱想的心情:佛言,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青巾诀虽说是淫邪的双修之法,却终究来自佛经,不知这隐患,是妙快和尚有意留下,还是妙快和尚终究百密一疏,未料到青巾诀有此一缺。 只是秘教绵延近百年、青巾诀传承至今,皆是因为人有所执念,方来企求于此。自染而净、由欲制欲,说着轻巧,然而人活一世,往往靠欲念所动,如此爱欲,如何能放?
他内里那千千结正不可解,挂念着的冤家就出现在了长街那头。燕晚秋一身黑衣,似要融入夜色之中,然而他长身而立,径自如山涧孤松,殷情只是望着,心就又被轻轻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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