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命难为,太子暗自叹气,还是去了,却在心底想方才踢小太监的一脚,纾解了他的郁闷,让他觉得心里头舒服多了。他违抗不了母后,还不能责罚奴仆出气吗?反正母后说了,这些人都是贱命,打杀了也没事。 什么时候说的来着? 太子想了想,记起来了,是在骂怀雍的时候说的。母后说,怀雍只是个外姓人,皇上太荒唐,抬举怀雍抬举到让他对怀雍口称“皇兄”。一个庶民也配?他现在可以顺着父皇,但心里要记得,怀雍是外人,是个狼子野心、蛊惑皇帝的奸佞。 …… 这儿看到太子专心念书,皇后满意地微微含笑。 午前她大姐进宫来看她,她身边的大宫女茹心上了茶点,守在门口让他们俩在里面说些悄悄话。 皇后问:“父亲可都布置好了?” 大姐说:“可以了,京城卫所都换上了我们的人,禁军那边虽说没有办法渗透,但也幸好去年赫连夜失去圣心,如今连换了几个人都压不住,自个儿里头都没有斗明白呢。” 皇后顿时心情舒畅。 大姐犹豫了片刻,吞吞吐吐地说:“只是……” 皇后问:“只是什么?” 大姐问:“只是,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想要让二郎去请那个人做太子的先生。” 皇后眸光闪烁,缓缓道来:“我知你们忌惮为何,那人的确曾与怀雍关系亲密,但如今已然反目。呵,男人,男人心里最爱的永远是功名利禄。若是被毁了,恨则更深。尤其是一个一无所有,背负着家族的男人。” …… 卢敬锡休官已有一年,皇上倒是说他可以回尚书台述职,是他自己一病不起。等到病好了,去岁年底,母亲又病了。 听说京城东郊的清水寺的主持尤其擅长治这个毛病,于是他亲自背母亲上山,一住住到现在。期间亲朋好友来找他,他便见一见,若是没有,就在后山种草药、看书、钓鱼,日子过得很是清静。 是日。 卢敬锡莳弄过药田,领小厮去了河边。 钓了鱼又放生,如此反复。 一男子在旁边看了小两刻钟也没上前,直到卢敬锡抬起头看过去,对方才慢吞吞地走来,拱手道:“卢公子才富五车,有经世治国之才,却为奸人所连累陷害,只能把时光空耗在此等无聊之事上,实在是令我扼腕叹息。” 卢敬锡问:“你是谁?”他不记得曾在朝廷中见过这人。 男子说:“我是来请你出山,匡扶社稷的人。” 卢敬锡自嘲一笑:“我?匡扶社稷?我不过一介小民,哪有那个本事,你还是另寻高人吧。” 对方摇摇头说:“先生休要妄自菲薄,这事正需要你来做。” 卢敬锡不再看他,回过头,闭上双眼,说:“走吧。我不想掺和你们的事。我哪边都不会站的。” 对方则说:“大厦将倾,我们所有人都是覆巢之卵,先生你想独善其身的话,正应当要听我遗言。” “如今朝中奸佞当道,皇上病危,时日不多,那佞臣怀雍整日出入御书房,干涉朝政皇令,委实于理不和。” 卢敬锡睁开眼,正巧看到水面上,鱼漂在平静的湖面上一颤一颤地打转,他握紧鱼竿,愈发用力。 男人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他的动摇,乘胜追击道:“太子年幼,若是怀雍包藏祸心,太子怕是无法应对,我们想请您做太子太傅,教授太子课业。只是这样而已。” …… 入夜。 皇后散开华美繁重的发髻,大宫女茹心侧立与她身后,为她细细地梳理每一缕头发。皇后鬓边已生出一些白发,这两年长得格外多,每月都要用药水染黑才行。 皇后睡眠不好,临睡前要饮一杯玫瑰露,并一颗太医院制的安神丸才能睡,茹心亲手调制奉上,皇后服用后不久便安然入睡了。 到这时,她这个伺候了十年的大宫女才有空稍得休息,让小宫女守夜即可。 茹心自去梳洗,在皇后身边伺候可不能有一点差错,特别是在这紧要关头。 她回到自己屋子里,不多时,响起三声敲窗的咚咚轻响。 来了。茹心精神为之一振。 茹心打开窗子,见到来人,从袖中取出一张叠起来的纸递过去:“这是今日的。” 请给雍公子。她想。 显然这早已不是第一回,她干得轻车熟路,两人也没有多寒暄,各取所需后便散了。 …… 数日后,皇后为给太子添一位新太傅的事来请示皇帝。 皇帝甚是不高兴:“朕已为他请了那么多大儒做老师,还需要再加?” 皇后恭敬委婉地说:“陈老先生年岁太高,每日那样早起,实在是受累,臣妾见了于心不忍,觉得是不是该换个年轻些的,正好听说一位合适的……” 皇帝:“你觉得谁合适?” 皇后:“正是清河卢氏的长子,当年以国子监第一名毕业的卢敬锡,他原在尚书台,任四品官,陛下可还记得?” 她垂睫道,未看皇帝的神色,却也能感受到屋内的氛围立时紧张起来。 皇上转头唤了一声,“雍儿,过来。” 怀雍答:“隐鳞在。” 皇上问:“你觉得如何?让卢敬锡给太子做老师,是不是一件好事。” 怀雍的声音似乎不带一丝感情,平静地说:“此事臣无从置喙,全得由皇上定夺。” 皇上坚持要他的意见:“朕是在问你是怎么想的。” 不得已,怀雍只能说:“卢敬锡年岁尚轻,但他学问扎实,担任太子老师也不是不可。” 半晌,皇帝低笑一声,意味不明地笑说:“确实是个好人选。行,你要加就加吧。” 回罢他挥挥手:“若无其他事便先退下吧。” 皇后并未逗留,她抬眸望了一眼,看得有些眼热,只见怀雍走到龙椅旁,还站上了台阶,只需要一步,怀雍就可以坐上龙椅。 那么近,简直触手可及。
第47章 香片 卢敬锡许久没有进宫,但一切章程他都还未往,到了宫门口,检查出入令,下车步行。今儿是他第一天来,没想到已经有人在等他。正是暌别一年未见的怀雍。 怀雍说正巧,那么顺便送他去长春宫吧。卢敬锡拒绝。 没拒绝成。 于是上了车。 怀雍开门见山与他说:“眼下宫中形势复杂,你原本独善其身不是挺好,何必来趟这趟浑水?” 卢敬锡:“我只是在尽为人臣子的本分,光禄大夫多虑了。”又说,“再者说了,只要身在京中,哪有人能有办法真的做到独善其身?您不也是吗?” 怀雍目光沉沉地凝视着他:“文起,你安安静静的,埋头做个教书匠吧。” 怀雍这是什么意思?觉得自己会害他吗? 卢敬锡怔了一怔,心头滋味难辨。来之前他已想过,若是见到怀雍以后该如何如何。他想,他不能再像上次那样狼狈,他要体面礼貌,要在怀雍面前彬彬有礼。可真的见到怀雍,心还是一下子拧了起来。 换作五六年前,他们还在国子监时,他是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怀雍会这样冷淡地威胁自己。怀雍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那天夜里,与他抵足夜谈的少年是真的曾存在过吗? 他思念了那么多年,忽然间觉得不真切了。 卢敬锡勉强挤出个苦笑,在袖子里攥紧拳,蓦地又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甘心,说:“嗯。” 怀雍,你在担心什么呢?担心我会做逆臣贼子的附庸吗? 卢敬锡坚定地说:“你知我的,我只一心忠于正统。” 所以,无论是皇后国丈,还是你,都不会偏向,谁坐在皇位上,谁是正统皇家继承人,我就做谁的忠臣。 长春宫到了。 卢敬锡下车,揖身谢过,转身离开。 怀雍变了,而他也不应该再继续停在原地了。 …… 御书房里,午后,父皇忽然问起了他送卢敬锡一程的事,直白地说:“你以前不是喜欢那小子吗?喜欢的话就收在身边吧。” 怀雍手上所执的朱砂御笔滞了一滞:“您不是厌恶我好南风这一事吗?” 父皇轻描淡写地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怀雍:“儿臣如今不喜欢了。” 父皇:“哦?那你整日带在身边的那个护卫不是因为喜欢吗?朕看他颇为伶俐,若不是你心头好的话,把他送给朕如何?” 怀雍放下笔:“不要。” 父皇轻轻笑了两声,对他的忤逆不以为然,像是在对待一个小孩子似的,反而愈发亲昵了。 父皇伸手拨了拨他鬓边落下的一丝碎发,声音轻柔:“你要是还喜欢赫连夜,反正他爹死了,他废的早,你想要的话,就连他一起收了也没事。” 怀雍任由父皇摆弄,如一尊玉像,随意回答:“他恨极了我,怕是不愿意的。” 父皇:“不用管他愿不愿意,只用管你喜不喜欢。”稍作停顿后,父皇一言难尽地妥协说,“你想玩男人就玩,朕以后不骂你了,但你玩归玩,万务仔细自己的身子,别生孩子。” 为什么呢?担心会又生出如我一般的怪物吗? 怀雍想。 怀雍说:“不用了,赫连夜都废了,要是把他收过来,是我照顾他,还是他照顾我?我已经用不上他了。” 父皇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站在外头伺候的杜公公闻声都差点忍不住想探头进来听一听。怀雍究竟是说了什么才把皇上伺候得这样开怀? …… 入夜。 怀雍坐在床榻边,一勺一勺地伺候父皇喝了药,净过手,拿起杜公公亲自捧上来的一盒芙蓉香片。 怀雍用黄澄澄的小铜勺舀了两勺,添进压床脚的饕餮小香鼎中,丝丝香气弥散而出,溢满了帝寝的床帐中,父皇闻到这阵香气,原本因为苦痛而紧皱的眉头也舒缓不少。 出门时,杜公公上前来与怀雍低声说:“雍公子,芙蓉香片快用完了。” 怀雍问:“怎么用得这么快?” 杜公公说:“皇上有些离不开这个香,早晚您不在的时候都要点,只有每日下午您陪着的时候不点,担心你闻了以后觉得困倦。” 怀雍知道是这香是皇后送的,便问:“皇后那边还有人吗?派人去在讨一些。” 杜公公为难地说:“小的早就派人去问过了。皇后娘娘说她手里头的全都给了皇上,自个儿都没剩。”说着,他掏出一个比鸡蛋大点的小瓷盒,“您见多识广,不比老奴耳目闭塞,或许您能想办法找人再配一点来。多备一些也好,不然只怕到时候用完了,皇上生气起来,老奴脖子上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怀雍接过东西,应下:“好,我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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