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父皇吗?怀雍一时间竟然不敢认,他忽地想,……父皇原来有这么老吗? 怀雍停在跨过门槛前的最后一步。 父皇灰暗浑浊的眸中蕴着温情,遥遥望向他,对他说:“雍儿,是父皇不好。回来吧。” 怀雍曾经设想过再见父皇会是怎样的心情,可如今真见到了,还是出乎意料。 他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 在决定要回来之前的每天晚上,他几乎天天都要做噩梦。很神奇的是,当他启程返回的第一天,却睡得很好了。 他想,或许他还是会害怕。 或许他在父皇面前,永远是那个怯弱胆小、如履薄冰的雍儿。 或许他做了一个大错特错的决定,或许他会丢掉性命,或许他会被囚禁在建京皇宫,不得自由。 他会恨父皇吗?还是依然畏惧? 他现在在想什么呢? 不知怎的,看着眼前的父皇,怀雍想起和尹碧城在路上遇见过的一条狗,一条遍体鳞伤、苟延残喘的野狗,倒在路边,用渴求又戒备的眼神看着他。 真可怜啊。 那时怀雍是这么想的,如今也是。 怀雍阖上双目,他前半生一切与父皇有关的富贵荣辱、爱恨情仇似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而过往的那个怀雍在他的记忆中也仿佛变成了个陌生人,那个幼稚软弱的孩子已被他丢在身后,他可站在彼岸,冷眼旁观。 “父皇,隐鳞回来了。” 怀雍莞尔一笑,道。 说完,他跨过门槛,不疾不徐走向了大齐皇帝,他的父皇。
第45章 陪葬 怀雍回来了。 在初夏一个寻常日子。 久病不起的皇上龙颜大悦,开了皇宫私库,又往怀雍府上赐了不少好东西。其声势浩大,让人就算不想知道也不行。 听闻,怀雍回来那天,皇上在他家留住了一晚,父子俩彻夜谈心。 第二天,怀雍回了宫,在父皇身边侍疾。 大齐以孝治天下,官员在父母生病时本就有丁忧之假,而怀雍没有父母,只有一个皇帝养父。 过了一段时日,昔日师友们陆陆续续给他写信,关心他近况如何,抑或是叮嘱他保重身体云云。 把朝廷、南齐、北漠、整个天下,全都搅得天翻地覆了,这父子俩似乎又和了好。 如今,怀雍没回去应卯,官印官服搁着,日日着一身常服出入皇宫。 今天也是一样。 怀雍乘御辇进皇城,在宫门口处不停,直入帝宫。 到宫门口处才下来,又换一顶软轿。 他以前进宫还没这么繁琐,也是得按规矩需要下车步行,回来以后父皇给予他更多权限。 说是这样,怀雍看看这些抬轿子的,个个都是武艺高强的侍卫,心里也有个数,这是保护,也是监视,父皇怕一个不留神他又跑了。 到了帝宫,父皇正等他过来一道用早膳。伺候着吃过了饭,再去御书房。 书案上垒了一堆奏折,还没批阅,都得读过去。白天父皇还能戴西洋眼镜看字,等到了晚上,就算戴眼镜了也累眼镜,他便会闭目养神,让怀雍代念奏折上的内容。然后问怀雍怎么回复。 怀雍也不惶恐,坦然答之。 怀雍几乎不用教导。 他本来就是在内阁长大的孩子,这些内容在他成长的呼吸之间就学会了。 办完一切公务后,父皇会在亥时前就寝。 他睡眠不好,御医开了各种药方子,但他还是难以入眠。先前怀雍不在的日子里尤其严重。现在怀雍回来以后就好些了。 怀雍为父皇点上太医院那头新制的宁神香,这种香听说用了外国传来的芙蓉香片,即便是断骨残肢的人闻了也能止痛。父皇用着极好,现在天天都要用。 一切妥当了,怀雍便告辞要出宫回家去。他不想住在皇宫中。头一回这么说,父皇问他为什么,他面无表情地说害怕,父皇之后就没再说别的。 放是会放他回家的,不过在这之前父皇总会把他拦下来,拉着让他陪在床边说一些话。 许多不是怀雍爱听的,他会不耐烦,打断告辞回家,换着话题说了几次,有次说到怀雍生父的家乡,怀雍静下来听了良久。从那以后,父皇便每天和他说两段。 “你父亲也是齐人,以前战乱时,他的父母长辈带着他,举家逃去了东边,在一个海边的村子里定居下来。” “我跟他正是在那里遇见的……” 接着,父皇会不厌其烦地与他说,那个地方是个如何如何的世外桃源,如何如何的美丽,如何如何的和平,仿佛只有生活在那里就没有任何忧愁。 怀雍依稀记起来,自己似乎在幼时曾经是听父皇提起过的。 或许是在他刚记事的时候,父皇会在东暖阁旁为他建的桃花院子给他讲这些。 耐心听完了,怀雍再问:“那我父亲呢?我父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父皇不太想说,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才开口提及只言片语:“你父亲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是,实在有些笨,和你不一样,他读书读得不好,一篇文章要背好久,做生意、收租子总心软,每次都浪费银子,还总爱捡小猫小狗回家……” 没开口时是不想说,真的开始说了,却停不下来了。 怀雍问:“那您喜欢他吗?” 父皇又不说话了。 怀雍再问:“您是喜欢他的吧,若是不喜欢,也不会收养我,是不是?” 父皇握住他的手,又松开,半晌,轻声说:“回去吧,夜深路黑,不好行车,路上要小心注意。” …… 长春宫中。 皇后还未睡下,宫人告诉他,怀雍在帝宫寝室待了一个多时辰,这会儿都快子时了再离开。 怀雍不在的那段时日,皇上睡不好,她睡得很好。后来皇上病了,她在皇上身边侍疾,一切顺理成章,皇上也说她侍奉得好,特别喜欢她送的宁神香。 可怀雍一回来,又被打回原样。 怀雍怎么就回来了?失踪的那些日子都在哪呢? 她想,多半是在外头吃了苦,知道了荣华富贵的好,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 真可惜,怎么就没死在外头呢。 本来所有事情眼见着刚刚要好起来,怀雍这一回来,又全都打乱了。 皇上宠这个养子宠得实在不像话,宠到民间甚至有些流言蜚语,说皇上说不定愿意把江山给怀雍。 这话乍一听很荒唐,毕竟宫里还有个正儿八经的皇储太子。 但太子太小了,又不受皇上待见。若是到时候怀雍先做了摄政王,挟天子以令诸侯,如此谋朝篡位也未可知。 借着给皇上龙体安康祈福的名字,皇后出了两趟门,与自家父亲商议过两次。 趁怀雍不在,皇上又生病的这一年里,他们往不少位置上都悄悄放了自己的人。 只是效果不大好,先前往赫连将军营帐塞的人跟了没多久,才吃了没几天的油水,结果打起仗来,居然丢盔卸甲自己跑了回来。 那会儿形势真可怕,还以为北漠人要打过来了。 国丈为此挨了训斥,他心生不忿,想着他们好歹出力了,哪像怀雍,直接甩手逃了,撇下这么一大个烂摊子。 有时他们也纳闷了。 要说怀雍的运气也是真好,他在的时候一片太平,他不在时东一个窟窿西一个窟窿。前阵子还一副要天下大乱的架势,他方才回来,又歌舞升平了。这是什么运气?凭什么他总能坐享其成? 不过,她心料怀雍也猖狂不了太久了。 他们打算等皇上一死就想办法把怀雍送下去给老东西陪葬,也算是尽了怀雍与他父皇之间的父子亲情。 …… 回到府上,更完衣,歇下时已过子时。 尹碧城扮作他的侍卫,提了一桶药水进来给他洗脚。 尹碧城是前两天找过来的。他比怀雍早几天到建京。他知道怀雍的目的地是这里,干脆不在路上无头苍蝇似的乱撞,直接守株待兔,等怀雍一回来就上门去。 之后,尹碧城不肯走,怀雍让他在身边先做个侍卫。 怀雍:“知道你哥是怎么死的,你还扑上来?” 尹碧城:“我不在你身边,谁带你走?” 怀雍:“我想走时自会走。” 尹碧城:“那你什么时候走?” 怀雍心里是有主意的,但是没法说出来。 他想,等父皇死了我就走。 又想,父皇要是死了,天下乱糟糟,太子又年幼,那些人都是跟着裹乱的,一不小心要死多少人。那么,是不是等形势安稳些了再走? 他还没想明白。 若是死一两个人就能让天下太平多好。譬如他杀了陈谦,把北漠搞乱了,那南齐如今就太平多了。可要是他那会儿顺手把拓跋弋也杀了,北漠反而会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所以,他留了拓跋弋一条命。 父皇的奏章他也都看了,父皇也在布置身后事,只是推行得很不顺利。 他能看出父皇老了,别人也能看出来。 怀雍心里装满事,等他泡好脚,尹碧城捧着他的脚,一点点擦干,顺着小腿摸到他的膝窝,说:“有人在江湖上找杀手,重金悬赏刺杀你。” 怀雍闻言,这才低下头来,笑了笑,问:“国丈吗?”
第46章 太傅 天刚蒙蒙亮,今年年方九岁的太子已经被宫女叫起床。正是贪睡的年纪,他很不乐意这么早起,非常不高兴,穿鞋子时感觉鞋子有些紧了,他抬腿就是一脚跺在跪在床头的太监肩膀上,一下子把人踢得摔倒在地。 太子没好气地说:“鞋子小了都不知道吗?这种东西都拿来给孤穿?” 太监连连磕头自罪,连忙换了鞋子再给他穿。 还没穿好衣裳,皇后来到内间,一见太子就训斥:“磨磨蹭蹭半天不起床,你是要赖到日上三竿才肯起吗?” 太子一下子文静下来,问:“母后,今日也不是去御书房念书吗?” 皇后:“你父皇病了,需要静养,你这般调皮,就不要去打搅他了。”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一半是真的,皇帝病得严重,脾气也愈发阴晴不定,帝宫的宫人去年砍了一波,今年新来的也都伺候得战战兢兢;另一半呢,是怀雍在宫中,那俩父子相处起来总让人看着扎眼,小孩子正是有样学样的时候,若是将那种不该学的东西学了去,害她家麟儿不能长成一个圣明之君才是最糟糕的。 而且,谁知道老皇帝的病会不会传染?谨慎一些总归是没错的。 太子听到不能去御书房,心里头顿时索然无味起来。 又是在家。真无聊。 在长春宫、母后的眼皮子底下念书尤其难熬,母后会片刻不歇地让人盯着他,而老夫子讲课冗长无聊,他能不睡着就很好了,还要让他打起精神,听得津津有味也太为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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