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北之时,无论是传递军令还是刺探情报,都离不开密文,温承深知其中厉害。但这次出来得匆忙且隐秘,并没有从四夷馆中调来专解密文的书吏,遇上此法一时无可奈何。他虽是让薛映试试,但没有期待薛映一定可以成功解密。更漏声遥遥传来,时辰渐晚,温承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正要开口,瞧见薛映的右手飞速地在纸上挥舞起来。 这是解出来了?温承没有出声,安静等待着。 薛映盯着密信想了许久,觉得密文的排布规律有点眼熟,但又没有出现在前辈讲过的方法里,一时疑惑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感觉。他在脑海中仔细回忆着,脑海中灵光一闪,这和采药人留下的记号十分相似。 九凤山虽有瘴气,可因着常年雨水丰富,一年只春夏秋三季,并不经历冰天雪地。故而山林里长了许多奇珍异草,吸引了住在山外的大胤百姓及部落族众进山采摘。但若是入药的话,为了保证药效,采摘时间和采摘方法往往都有严格的要求。譬如说有的药草,须在萌芽三个月时采摘,药效最佳。可采药人一般是在山林里采摘几日便入城卖出,并不会守在旁边等上三个月。故而在发现幼苗之后,采药人们就会在旁边做上记号。一则是表明此物有主,二则是记录时间,久而久之形成了一套暗语。 因着自小与采药人打交道,薛映通晓不少暗语,如今将二者结合起来,立时有了思路。 薛映在纸上涂画着记号,没几次就将面前的纸都涂满了,他正要去取新的白纸,发觉旁边多了一张纸,顾不得多想,他继续在新纸上涂画着,用了好一会儿,他解出了全部的密文。 薛映长吁了口气,抬起头看着温承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边,便将密信的内容递了过去:“解出来了。” 温承看清楚密信的内容,密信写得很简短,不过是几行字:隐瞒坠崖者的行迹,不必告知来使。他收起书信,点在蜡烛上烧了,转身走出房间,站在门口吩咐下属。 薛映见状,想起那封信的内容,因解出密信而流露的喜悦顿时消退不少。思绪冷静下来,薛映低头看着桌子上被涂画过的纸,忙整理起来。此刻他才注意到,方才自己写画时的纸张都是谁递过来的。他看着纸张,试图回忆着刚才的细节,思绪却被声音打断:“怎么还不去休息?” 原来是温承又回来了,薛映忙将纸抓在一起,说道:“我这就回去。” 看他反应有点奇怪,温承心想,许是少年人一向睡得早,今天熬了夜有点迷了,便道:“今夜就在这里休息吧。” “啊?”薛映愣愣道。 “其它房间尽皆熄了灯,想是歇下了。我今夜不在这里,你且睡下吧。”温承说道。 “您不在这里,您要去哪里?”薛映下意识问道。话出口后他察觉到自己失言,以自己的身份不该问这个。 “睡吧。”温承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走了出去。 薛映目送着他离开,看着门被关上,他继续看了许久,方才转过身朝床铺走去。出云部落招待他们虽然粗糙,但给温承安排的这件房屋布置得极为用心。他犹豫半晌,略感不安地躺了下去。 时辰已经很晚了,薛映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刚一挨到枕头便睡下了。 待到次日天亮,薛映醒了过来,正眯着眼适应着光线,余光注意到一个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他惊了一瞬,忙坐起来,看见是温承坐在桌旁。 “您怎么在这儿?”薛映问完后,旋即记起他占了温承睡觉的地方,让温承只能在桌前坐着。他忙起身,想要将位置让开。 “你醒了?”温承起身道。 薛映连忙点头:“我醒了,刚才睡得太迷了,不知道您在这里,您赶紧睡吧。” 温承听到他的话,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是要睡觉。你既醒了,随我去见他们。” 薛映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句话,慢慢反应过来后,忙快速整理了遍衣服,跟着温承出去。 到了院子里,院子里已经跪了好几个人,看打扮都是出云部落的人,周荃在一旁带着大胤的兵卒,看守着他们。 温承看着这一幕并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出云部落的首领面色肃然地走了过来。 首领看着自己的下属都被捆绑在地上,怒道:“使者这是什么意思?” 温承没有理睬,周荃将一把断刀并那封密信扔在了地上,首领立时脸色一变。 “你不认得么?”温承道。 薛映在一旁传了话,他观察着那柄刀,发现很像周荃他们的随身佩刀,心里不禁好奇。他不知道这是温承另一位下属的佩刀,还以为昨夜发生了争斗,心里奇怪怎么自己一点也没有听到声响。 薛映不知杨保田的存在,首领却是知道的,一时间不敢再寻摸言语狡辩,只是道:“他真的是自己跳下去的啊。” 温承盯着首领,问道:“你们若没做什么,他会自己跳下去?” “那天晚上我们看到有人从凤首部落逃了过来,原以为是有人图谋不轨,便追了上去,谁知道他竟是直直地往前跑,并不改变方向,直至坠崖。而崖下的水潭里有数只近两丈长的呼雷,他竟然冲了下去,后来也没能上来,想是已经……”首领快速地解释着。他们如今尚未与大胤撕破脸皮,并不愿贸然动手。 九凤山西面的几个部族,信奉的是神女,并坚信呼雷是侍奉神女的一种猛兽,温承先前看书上提过,昨夜在寒潭之下,倒也发现了呼雷的踪迹。温承又问:“那你为何一开始说没有见过他?” “呼雷是天神座下的猛兽,它们平日里安居在崖下水潭中,我们并不敢打扰。可那人当夜举止异常,一气冲了下去,我们看了皆是害怕,生怕它们惊扰了天神,天神会怪罪我们。”首领道。 这话说得虽有理,温承没有相信,示意薛映继续问在场其他几人,薛映一一问过,皆是同样的说法。 周荃便拔出了刀,作势要砍,其中一人大声喊道:“我没有说谎。”紧接着,剩下的人跟着喊着,脸上的神情丝毫没有作伪。 首领便道:“我们敢当着天神发誓,此事绝无虚言。” 审不出破绽,悬崖附近没有寻到任何打斗的痕迹,并不是被人扔下去的。几经确认后,他们仍心存疑惑,但都已认定杨保田已然身故。 审完这桩案子,首领带着下属们出去,温承又吩咐了周荃几句,自己则是站在院中的参天树下。 薛映能感受到温承此时的心情并不好,他在不远处看了许久,他不知道自己能干点什么让温承心情如常,也怕轻举妄动会让温承厌烦,便静静地坐在不远处,默默地陪着。 温承想的是与这位下属多年来的相处。年少时离开京城,杨保田算得上跟随他最久的下属之一,只是后来不愿让母亲在风沙之地长居,便还乡任职总兵。 多年来温承早已将这些下属当做自己的手足兄弟,眼下不明不白地死于此地,心里怎能痛快。 温承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敏锐地察觉到不远处的视线,又是薛映。 薛映见他看向自己,鼓足勇气上前问道:“您还好么?” 温承沉默一瞬,示意薛映不必担心。他向来积威甚重,一般人见到他都不会和他过多的寒暄,这次倒有一个人小心翼翼地靠近,想要关心自己。 薛映见他这样,再寻不出旁的话来,一时怔在那里,犹豫着要不要离开,他刚下定了决心,听到温承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有话要问你。”
第6章 “您尽管问。”薛映抬头看着温承快速说道,脸上带着紧张及莫名的期待。 温承看了薛映一眼,目光不似先前那般冷淡:“你了解伊川部落么?” 对温承来说,得知杨保田的死因并不是此行终点,还有一事同样重要,那便是阻拦伊川部落想要吞并另外两个部落的野心,阻止可能会发生的战争。 “知道一些。”薛映对这一块本就熟悉,也猜测过温承肯定会问相关的问题,早已做好准备,当下便将伊川部落的消息详细讲了一遍。 温承道:“我记得五十年前,伊川地区曾经发生过一次战争,你清楚其中缘故么?” 薛映点头道:“早年间苍鹿部落有两姓共治族群,后来发生了内斗,才被伊川部落趁机攻打,以致灭族之祸。那之后,伊川部落就此一统西面的平原。” “也就是说,伊川虽是这三个部族里势力最大的一个,但曾有战争发生,内部未必牢不可破。”温承道。 薛映琢磨到温承提起此事的目的,于是道:“按道理讲应当如此。但听说苍鹿族的部众只能住在偏僻的地方,而他们的首领乌尔米每日只管吃喝玩乐,并不管族中事。先前有人想要复国,却被乌尔米阻拦。” “现在的伊川王似乎不是老伊川王的儿子?”温承又问。 “嗯,是侄子。”薛映细细讲起这段王室纠葛,老伊川王因着儿子年纪太小,传位给了侄子的故事。 “你似乎对他们很熟悉?”温承想起那本《纪事》里对苍鹿族的现状只是偶一提及,并没有这般详细。 “我曾经在山里见过几位来自苍鹿部落的猎手,他们与我讲了许多事情,后来我又与往来商客聊起此事一一印证。”薛映曾经将这些事写成一本厚厚的手札通过县衙一步步往上传递,一直到了京城。可四夷馆的大人们想是觉得苍鹿族一事已过去多年,于是删减了关于苍鹿族的部分记载,只剩下零星的话语,汇集成了一本书。“不过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 知道这些便也不错了。温承当即又问了托纳等人,得知了更多的讯息,大致与薛映说的无异。 只不过托纳的神情要怪异几分:“乌尔米为人有些不同。他与那位失去伊川王位的小王子莫桑有些不清不楚。他的族人都很失望,但他自己不以为意,反而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 在场众人听了,皆是面色怪异。 薛映看着众人神情变化,先是不解,旋即明白过来。他之前倒是没有听过这样的消息,想必是新鲜传闻。他不免想起自己要被卖给别人做男宠的事,不禁皱了皱眉。 温承看向薛映,问道:“你以前去过苍鹿?” “没有。那里毕竟属于伊川部落,而伊川与我们大胤形势微妙。”薛映想到苍鹿首领的传闻,心里更是泛上怪异的感觉,但他察觉到温承似乎有了计划,于是试探问道:“将军,您的意思是?” “我在想乌尔米与托纳的关系也许并不简单。”温承看向薛映,“敢不敢去一次伊川?” 薛映问话后又暗悔自己多问,没想到温承不仅回答了他,还会问他敢不敢一起去。他几乎是立刻点头道:“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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