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提心吊胆地注视着闻燕雪的双唇,生怕从他嘴里听到什么不好的话。 闻燕雪缓缓摇了摇头,“整个京城我都寻过了,并未见到她的身影。” 李晟先是心中一紧,城中遍寻不得,那她又去忘了何处,到处都是兵荒马乱。可他又转念一想,既然闻燕雪这样说,那她如今应当暂时没有什么大碍,至少最坏的情况没有出现。 氤氲水雾中,闻燕雪目光深深地看着他,而他自嘲一笑,他竟然会觉得闻燕雪是为了他寻遍了整座城。
第4章 能臣 风回小院,稀落的树枝纷乱地扑在门户上,有节奏地敲打着。强声阵阵,李晟的心也乱得很,闻燕雪离去的短短五日足以改变很多,只是任凭外界如何风云变幻,却都与自己无关。这一切就像一个黑漆漆的深渊无底洞,他现在外面往里看,事态如何他是丝毫不知晓的。 他打了个寒颤,屋内暖和,身上的衣服早就干了。可他的身子并不爽利,脑子也乱作一团,想的尽是一些有的没的。如今朝廷是谁主事?李微子嗣单薄,皇子仅有那么两个,又良莠不齐,仅有希望登上大宝的......他心中一动,垂着眼眸轻轻往旁扫过一眼。闻燕雪刮净了胡子,正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揽镜自照,洗干净后的闻燕雪,面庞依旧清泠有致,好看得很。 李晟忍不住想到,闻姝的儿子他只见过几眼,也只是匆忙之间不经意地一瞥。都说外甥肖舅,他这个侄儿倒有几分闻燕雪少年时期的风致,在李微一众歪瓜裂枣的皇子中,可谓是鹤立鸡群,只可惜年岁太小,若闻家有意立少年天子,难免会大权旁落。 说来也是令人唏嘘,闻姝那样一个矜贵傲气的奇女子,最后还是嫁入了宫中。宫变之时,李微藏身在茅房才得以躲过一劫。当众臣把这颗沧海遗珠从茅房里拎出来时,李微抖若筛糠,一身汤汤水水的黄白之物,那模样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可就是这样一个近乎无赖的皇子,被众臣拱上了皇位。闻家是最先嗅到风向的,今上是这样一个人,当是众人之幸。营建始尔,纲纪未举。大雍国祚未衰, 皇帝欲开壅蔽,还需依仗他们这些世家。 只不过令李晟没想到的是,闻姝竟是主动提出要入宫的。世家立身之道,不外乎此。闻家权势隆盛,爵位相继,需得有舍有得。 闻燕雪侧头看了他一眼,李晟回过神来,不敢再想,他抿了抿唇,嘴角扬起一抹笑,“侯爷?”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闻燕雪眯了眯眼,意味深长道。 李晟连忙移开视线,心中连连唾弃闻燕雪,面上仍旧挂着诚惶诚恐的笑,他干巴巴地说道:“侯爷风姿无双,令人心折,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呵呵。”闻燕雪森然一笑,舌尖抵着尖利的虎牙,那模样就像是一只饿了许久的猛虎盯上了猎物。 李晟被他看得头皮发麻,额角抽动,只怪这里只有巴掌大点的地,不论他再怎么躲避闻燕雪,都会被他不紧不慢地网入无处不在的目光当中,李晟被他看得手足无措,“侯爷......” 只听哗啦一声响,闻燕雪也不避讳他,直直从水中站起身。他赤足踩在地上,黏腻清晰的水声慢慢靠近,李晟默默地转过脑袋。闻燕雪捏着他的下巴,阻止了他的动作。 在李晟擂鼓般的心跳声中,闻燕雪慢慢靠近,在他唇边印了一个浅浅的吻,然后按上了他的肩膀。心声震聋欲耳,李晟捂紧了自己的胸口,生怕被闻燕雪发现什么端倪。他心不在焉地红了脸,手心满是汗,小臂青筋暴起。 闻燕雪眼角微挑,他并未注意到李晟的不寻常,揽着他的肩膀又要继续时,李晟却挡在他的胸前。 他脸上的红晕退去,变得有些苍白。李晟是风月惯手,自然不会因为这一个吻方寸大乱。他这副模样,多半是怕的。 幽暗的烛光下映照着闻燕雪精壮的身子,他的背部厚实宽阔,依稀可见经年累月穿甲胄在肩骨上磨出来的茧。四肢粗糙黝黑了些,身上却是如白瓷般,每一道肌肉纹理都清晰可见,就像一个白玉做的人。李晟忽然感到有些可惜,闻燕雪这样的,正适合做一个纨绔,做将军有些可惜了这一身精细的皮肉。 “嗯?”他的胸膛微微震颤,似乎是有些不解李晟为何会推拒他。李晟的目光落在他肌理分明的腹部,又看向他的侧肋,在那里有一道深色的疤。 鬼使神差的,他的手指摸上他湿漉漉的身体,停滞在那块儿疤上。闻燕雪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摸着,看着他动作轻柔地 碰了碰,又像烫着了似的,飞快收回了手。在触及那道疤时,就仿佛触及到了令人乍惊乍喜的旧事,满室旖旎一扫而空,李晟忽得回过神来。 “侯爷。”闻燕雪听到他颤抖着声音唤他,李晟抬起头来,在一片朦胧中,墨眉明目,愈发分明。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艰难道:“你放过我吧,你我之间何至于此。你放过我,我会记得你的恩情的。” “恩情。”闻燕雪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冷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李晟拿不准他到底在想什么,任凭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闻燕雪这样对待他的理由。“侯爷,你若是喜好龙阳,这天下绝色男子多了去。我定然精挑细选,送到府上来。你身份尊贵,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又何必揪着我一人不放。” 他越说闻燕雪的脸色就越难看,听到最后简直黑若锅底。李晟飞快地闭嘴,不再言语。 闻燕雪再次凑近,李晟这回不敢再阻拦,闻燕雪却没再强迫他,而是在他衣领处嗅了嗅。 李晟不解地眨了眨眼,回过味儿来后,他抬起胳膊在腋下和袖口处闻了闻,闻燕雪只觉得他那副情态简直和狗没什么两样,李晟讪笑道:“侯爷,外面实在是太冷了,您大人有大量......” 哗啦一声,一只强有力的手勾着他的腰带,将他整个人提起扔到了水中。 李晟下意识地去抓他的手臂,他的手掌撑着闻燕雪结实的胸膛,掌心下一片温热,心脏强有力地跳动着,皮下的血液沸腾翻滚,叫嚣着欲望。 李晟手足无措着,一双手不管放哪儿都不合适,他只得悻悻地放开了手。 “侯、侯爷,你要干什么?”他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看,更不敢向下看。 闻燕雪上半身微微靠近,他舔了舔唇,舌尖抵着尖利的虎牙。一双狼目凝视着李晟的脖颈,湿了的发如水藻般缠绕在那里,不经意间可窥见一节若有似无的茭白。 他身上水珠未干,身上每一处起伏都清晰可见,李晟的脸有些发烫,他恨恨地想,我明明不是断袖,床笫之事也没少经历过,做出这幅羞答答的情态又给谁看。 李晟闭上眼,已经做好了被轻薄的准备,可闻燕雪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把一块儿巾帕扔他脸上,冷冷道:“洗干净了就出来。” 这是什么帕子?不会是闻燕雪的擦裆帕吧。李晟在心底咒骂不休,好你个闻燕雪,软硬不吃,还让人用他洗过的洗澡水。闻燕雪没再看他,转身便走出了屏风。两个老婢女提着热水走了进来,也不知在外面等候了有多久。好在闻燕雪没让他用那桶水,热水也是早就备好了,还备了一套衣裳。李晟洗干净身子后,将衣服放在身上比划着,穿在身上觉得有些大,他草草地系了腰带,趿了鞋子走出去。闻燕雪已经做好在那里等他了,他长发未干,披在肩膀上。 桌子上摆了一些吃食,李晟晚饭还未用过,闻燕雪这个主人家不至于吃什么野菜糙米,他心里不由得对这顿饭期待了起来。 闻燕雪见他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心里只觉得有些好笑,他冲着李晟招招手,“你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李晟把方才那些短暂的不愉快抛诸脑后,颠颠地过去,见闻燕雪没什么吩咐,便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闻燕雪好像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李晟一见满桌绿油油的菜色,心中情绪大起大落,高高抛起又狠狠摔下来。闻燕雪见他神色几番变化,忍笑道:“怎么?饭菜不合你的胃口?” 李晟执筷夹了一根绿汪汪的菜,僵着脸吃了下去。他做了二十多年的王孙贵族,一举一动自然是行止有度。闻燕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忽然冷不丁道:“你怕我。” 李晟的笑快要挂不住了,他艰难地将咽了下去,实话实说道:“嗯。” 他觑了眼闻燕雪,小声道:“是有点。” 闻燕雪顿了顿,眼底的情绪是李晟看不懂的。他细细回忆思索了一番,说道:“你以前的神气呢,怎么如今见了我,竟是这副模样......” 忽然提及少年时,李晟身子一僵,有些尴尬道:“此一时,彼一时。” 两人没再说什么,闻燕雪似乎也没了和他搭话的心思。这顿饭两人吃得心思各异,心中各有各的打算。 吃完饭后,该就寝了。闻燕雪率先钻进了被窝,掀起被子一角拍了拍,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李晟有些踯躅,不敢过去。他的屁股上次被捅得狠了,到现在还没好。 闻燕雪讥笑道:“不碰你,快些滚过来。还是说,你想去外面睡?” 李晟能屈能伸,又颠颠儿地晃了过去,无比听话地钻了进去。闻燕雪信守了承诺,果真没有碰他。李晟却睡不着了,他盯着闻燕雪的侧脸开始胡思乱想。 这几日闻燕雪定然是累狠了,不然不可能一沾枕头就睡着。李晟往一旁挪了挪,想离他远一点。过了一会儿,又挪了几寸。 “再乱动,我就打断你的腿。” “好个直娘贼,不是睡着了吗?”李晟当然不敢这么说,他低声道,“哦,我晓得了。”说罢,再不敢动弹半分。就这样一动不动,两人相安无事,李晟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第二日,乾阳宫。 太后王氏端坐在宝座之上,牡丹凤凰纹簪长长的凤尾流苏点缀在白腻的额间。太后今四十有五,眼角仅有几道细纹,白皙的脸若银盘,端的是威仪雍容。在她右手边下座跪着一个美貌的宫妃。她低垂着头,只能隐约看到轮廓秀丽的侧脸。她身着一袭素白宫袍,身旁依着她的是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正不安地牵着她的手。 左手边的中年男子一身绯红色补服,长须清然,手执笏板,目不斜视,老神在在坐在那儿。殿内还有几位臣子,皆是元贞帝在位时提拔过的肱股之臣。 当今太后并非雍灵帝李微的生母,皇帝横死,在她身上也看不出多少疲态来。太后垂着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众人,居高临下,似能将一切汹涌的暗流尽收眼底。 半晌,上方之人才用宽和轻柔的语气道:“地上凉,庄妃也莫要再跪着了,赐座吧。” “臣妾谢过太后娘娘。”跪在地上的女人抬起一张粉黛未施,却清雅绝俗的面庞。她拉着手中的孩儿坐到一旁,低眉敛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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