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燕雪不顾李晟的抗拒,单手将人拎到近前,凑近了在他颈窝处嗅了嗅。这动作有些暧昧,李晟感觉到一股浓烈炙热的男子气息扑在脖颈上,他缩紧了脖子就像一只鹌鹑般一动都不敢动。 紧接着他便听到闻燕雪嫌弃地说道:“臭了。” 这句话狠狠地戳痛了李晟的自尊心,他被闻燕雪翻来覆去地折腾时都没这么气愤,他一把推开闻燕雪潦草的脑袋,怒气冲冲道:“我这都是拜谁所赐!是谁将本王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那两个又老又丑的贱奴,连句人话都听不懂!这些天连壶热茶都不曾伺候过!本王被你关在这个鬼地方,每日只有残羹冷炙!沦落至此,如今还要被你羞辱!” 闻燕雪维持着被推开的姿势,眸光闪了闪。 李晟一时头热,逞完口舌之快,后知后觉到自己的小命还攥在他手里,忙闭紧了嘴,缩回脖子,用余光偷觑闻燕雪的脸色。 “残羹冷炙。”闻燕雪慢条斯理地说道,每个字都放在舌尖,圆实地从口齿间吐出来,李晟从中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的兵在外吃的军粮都是掺了沙石的糙米。”他捏着李晟的脸,指腹在他细嫩的皮肉上摩挲着,“你倒好,还嫌弃上了。” 李晟自然不信他的话,闻家怎至于窘困到连顿像样的饭食都供不起。他顿了顿,嗫嚅道:“这些我怎么知道,都怪那两个老婢装聋作哑,这怨不得我。”之前在安陵王府,李晟的衣食住行皆是有讲究的。每每盥沐都要有美人陪侍,拿香料皂荚净发,再用艾草水泡了身子,衣袍得用上好的沉香熏染,从头到脚都要被伺候得服服帖帖。就连头发丝都隐隐散发着暗香,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人嫌弃不洁。 闻燕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臊红了的脸,幽幽道:“娇娇和怜怜要是知道你这么说她们,会难过的。” 娇娇?怜怜?他说的是那两个老婢?闻燕雪果然有病,还病得不轻。 李晟正腹诽不已,身子却突然一轻,顿时眼前的景物天旋地转,颠倒了过来。他只能看到闻燕雪修长而有劲的两条腿正有条不紊地迈着。 “你、你要干什么?”李晟抱紧了闻燕雪的肩膀,声音颤抖,人也在颤抖。闻燕雪却笑了笑,他的声音低沉浑厚,连胸膛也在微微震颤,那笑中的意味李晟不敢深思,只听得闻燕雪拉长了尾音,漫不经心道:“别乱动,不然我就摔断你的腿。”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扛着人来到了院内,院中央有一方不大的池塘,是在这座院子在初建成时从城外挖了一条渠引来的山涧之水,四时变幻,每到秋时凄凉彻骨。 闻燕雪扛着人来到水边,手臂一松将人直直抛了进去,李晟毫无防备,身子一沉,重重地跌入了水中,意识瞬间被冰冷的池水淹没。 闻燕雪竟然真的想杀了他! “救、救命!”李晟在水中不住地挣扎,双臂在水中慌乱地拍打,只要一开口呼救,腥凉的水就会顺势灌入口中。 闻燕雪蹲在岸边,摸着自己的胡子,轻飘飘地说道:“这水只到胸口,淹不死人的。” 李晟扑腾了几下,慌乱中抓住了一个支撑,才堪堪站稳。他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胸腔忽得传来一阵刺痛,他不停地咳嗽,咳得撕心裂肺、翻肠倒肚。 好容易停歇下来,一丝后怕又涌上心头,李晟又惊又惧地看着闻燕雪,头发湿哒哒地黏成一片在脖颈上,面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闻燕雪一把甩开他,抽回了自己的手臂,“洗干净点。” 他想了想,几乎是不近人情地补充道:“我可不要脏东西。” “你才脏!黑心眼烂肚肠,心肝五脏都脏透了……”李晟在心里变着法地咒骂,他冷得牙齿直打战,可又不敢轻易动弹,他只要一上岸,就会被闻燕雪瞪着眼按回去。 夜风萧瑟,直到目送闻燕雪进了屋内,李晟才咬牙切齿地骂道“疯子!”闻燕雪简直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拿他的命当消遣。 寒风凄凄,冷飕飕地吹在人身上,湿透了的衣服紧贴在身上。不消片刻,李晟就受不了了。他哆哆嗦嗦地抱紧了自己,吸了吸鼻子。泡在水中的半截身子已经没了知觉,再待下去会染风寒的。他是细皮嫩肉的王公贵族,哪里受过这种苦楚。哪怕闻燕雪真想要他的命,他也不干了。横竖都是死,闻燕雪想要折磨他,办法多的是。可这样的死法也太痛苦了,听说被那些被活生生冻死的人,四肢会像醉虾一般蜷缩着,脸色苍青可怖。他虽未曾亲眼见过,但也不想变成那副模样。 “闻燕雪,你给本王等着......”李晟抖擞着,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但他还是裹紧了些。冷风吹过,他打了一个山响的喷嚏。伴随着院内的蛩虫啁啁,秋风呼号,真是好不凄凉。 此时屋内却温暖如春景,还燃起了熏香,淡淡烟雾从紫釉博山炉中缓缓升起,一张黑檀木屏风上搭着几件雪白的衬衣衬裤。 李晟甫一进屋,温暖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拥覆过来。他站在门边趑趄不前,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一丝动静,而是伸长脖子打探屏风后的情形。那张屏风雕花格子中透出点细碎的光与绰约的人影,看得并不分明。 一道慵懒低沉的声音骤然响起,“你们下去吧。” “是。”从屏风后走出两人,正是日日给李晟送饭的那两个婢女。两人目不斜视,丝毫不在意杵在门口的李晟,关上门便离去了。 “你进来。”闻燕雪的声音很放松,他的心情貌似还不错。 李晟左看右看,确认除了自己没有第三个人在,他叹了口气,认命地走了进去。 绕过屏风,两人目光陡然相撞。闻燕雪半个身子浸在水中,他闲适地靠在桶壁上,两条手臂搭在桶沿。此刻他完全放松了下来,凤眸柔亮,冲着看呆了的李晟勾了勾手指。李晟不得不承认,闻燕雪的眉目确实好看,清俊疏朗。如果没有那大煞风景的胡子,的确是一副美男子沐浴的美景。 李晟转念一想,闻燕雪也当真不是个东西。把他丢在寒天冻地里不管,自己却在屋内享受着香汤沐浴。不管心里有多恨,李晟面上表现得不动声色,他咽了咽口水,惴惴不安道:“侯爷,你叫我?” 闻燕雪掀起眼看了看他的怂样,嗤笑道:“站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那可不一定......”李晟小声嘀咕着,嘴上这么说,却也没少吃。 “你又在说我什么坏话。”闻燕雪的手指在木质桶壁上敲了敲,每一下都仿佛一个无声的催促与暗示。 李晟向旁瞥了一眼,立马意识到闻燕雪要他做什么了,一旁的红漆木盘上摆着一把寸长的薄刃剃刀和一方棉布帕。 雍朝男子尚美仪风度,男子蓄须者无几。以往在王府中,这种净面的活儿他都是交给最心灵手巧的侍妾来做。李晟没想到,他也会有伺候别人的一天。 他绕到闻燕雪身后,将手中的帕子用热水浸透。闻燕雪闭了眼,仰首靠在桶壁上,李晟将帕子的水绞净了用手捧着敷在他的脸上。 闻燕雪微微睁开眼,垂眸看着近在眼前的修长白皙的手,被热水浸了后,指尖泛着细腻润泽的红。 李晟站在他身后,只能看到闻燕雪的发顶。再稍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他精壮坚硬的胸膛。他拥着帕子,感觉到闻燕雪的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扑在他的手背上,带着炙热的气息与温湿的水雾。 “够了。”闻燕雪忽然一把扯过了帕子抛在水中,“你开始吧。” 李晟摸了摸他的脸,闻燕雪的下颌线流畅分明,短短的硬茬依旧扎得人手心疼,他哼唧道:“本......我以前从未做过这些,若是弄疼了你,可不能怪罪我。” 闻燕雪被他摸得脊背发热,他蓦地回首,将李晟那副畏葸不前的模样尽收眼底。四目相对,李晟微微一愣,闻燕雪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目光森然,作狼顾鹰视之相,那眼神好像要将他拆骨剥皮,活生生地吞入腹中。 只听说老虎屁股摸不得,难道连下巴都摸不得? 被闻燕雪这么一看,他那颗脆弱的心脏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他伸出手,大着胆子将闻燕雪头又掰了回去。 闻燕雪:“......” “侯爷你莫要乱动,万一伤着你就不好了。”他拿着剃刀在闻燕雪的下巴比划着,心想怎样才能又快又准地一击毙命。 闻燕雪冷笑道:“怕什么,本侯免你无罪。” 李晟讪讪笑道:“侯爷宽宏大量。” 呜呼哀哉!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李晟都要忍不住唾弃自己了。 不消片刻,最终还是闻燕雪做了妥协,李晟手脚太笨拙,在他那张俊俏的脸上留下了两道不大的血口子。 闻燕雪毫不留情地讥讽道:“安陵王还是有些能耐的,本侯在战场上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此言一出,两人却突然都没了话。李晟下意识瞥向他的侧肋,那块儿没入了水中,有什么也看得并不分明。 他看了又看,欲言又止道:“你……” 闻燕雪一边为自己操刀,一边挑眉打量他,“你想问什么?” 李晟想了想,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那里移开,“也没什么,只是在府中叨扰了许多日,难免有些牵挂心柔与母妃的下落。” 许心柔是当朝户部尚书之女,是李晟的王妃,虽说是少年夫妻,两人却素来不和睦。她看不上李晟浪荡成性的模样,即使是婚后同了房,也从未拿正眼看过他。李晟也不愿在她面前自讨没趣,两人即便是夫妻,却形同陌路一般。 “想不到你居然还记得她们。”闻燕雪话中带着刺,刺得他心口鲜血淋漓,“既然心中牵挂,为何那日你逃跑时只顾着自己,不将她们一同带走。” 李晟情急道:“并非如此!那日我喝醉了酒,就连怎么上的马都记不清楚了。等到酒醒过来……”就已经被你抓住了。 闻燕雪想了想,似乎是在回忆,“许心柔虽说是女子,与你相比,却不知强了有多少倍。她早在大军围城之前,就跟着许尚书逃出城去了。” “她无事便好。”两人就算没什么感情,总归夫妻情分摆在那里,他知道人还在便安心了。 “我的母妃呢?侯爷可见过她?”这是李晟此时最关心的。 “阿兰公主……”闻燕雪眉心微蹙。 阿兰公主乃是二十多年前乌孙战败后进献给大雍皇帝的美人,在那时,先帝并不见得有多喜爱她。若说不受宠,可阿兰公主容貌倾城,天子也是凡人,红袖添香,美人小意殷勤,爱也爱过,赏赐也未曾落下。可若说受宠,却始终未有一个名分,天子吝啬到连一个妃位都不曾赐予她。众人也知她处境尴尬,仍旧唤她在乌孙时的番号,阿兰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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