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则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颜华池换了个手撑,那双丹凤眼在烛光摇曳下显得那样妩媚动人,可他的一举一动却又那样锋利,像一柄出鞘的灵剑,渴望着饮血。 “徒儿说得对么?师尊?” 极具侵略性的眼神又一次扫过沈长清柔和的眉眼。 他想要,想要咬破沈长清的颈,想要痛饮沈长清的血,想让沈长清一边在他身下辗转承欢,一边带着隐隐哑声念书讲课。 沈长清的视线从竹简移到案前,颜华池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 颜华池从来不遮掩这些情绪。 沈长清忽觉有些干渴,但他只是很快地又低了头,目光落在竹简上,声音还是很平和,“你说的很好,不过那是太平时候的做法,中庸之道只宜用来守江山,不适合打江山。” “这用人之道,最精的自然是太祖——你站起来做什么?” “换个例子”,颜华池隔着桌子,俯身而下,烛光下影子正好压在沈长清青衣长衫上。 少年垂眸,眼睛分明笑眯眯的,沈长清却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危险,仿佛但凡他再提那人一字,这小子就敢欺身而上直接堵住他的嘴! 沈长清深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接着讲,没再提颜柏榆的事,“为师是让你学会知人善用,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要好好把握这个分寸……” 沈长清眼见着颜华池眼神越听越不对劲,就知道这小混蛋又想歪了。 他把竹简轻轻搁在窗台上,“你先冷静一下吧,剩下的你自己看。” “别看太晚了,今夜早点歇息。” 说着,就推门出去了,虽然步伐很稳,但颜华池就是能从中看出一丝落荒而逃。 沈长清穿过长廊,拐了好几个弯,往正房走,院里桂花清香时有时无,府中下人欢天喜地张罗着彩灯,没有太铺张,也没有太喧闹,一切恰到好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沈长清路过的时候,有小厮抱了一堆七零八碎的东西还要给他行礼,被他抬手制止了,那小厮就满脸感激涕零。 人总是很容易知足的。 李管家端着一托盘月饼迎面走来,后面跟着几个丫头,她们手里都捧着吃食。 看这方向,是准备送到书房去。 “老爷,这是白芸坊出的新品,预留给国师府做贺礼的,要不平日里还真不好买到呢,您要不尝尝?” 沈长清眸色有些沉,但那阴霾不过只有一瞬,紧跟着又是一贯的随和,“送过去吧,我就不必了。” 老管家眼中多了一抹失落,但还是听话地离开了。 他身后几个小丫头好奇地偷偷抬头,打量起这位从来只活在神话传说里的仙家人。 沈长清朝她们笑了笑,登时就有丫头飞红了脸颊。 ——老爷……好帅啊……好温柔好疼人啊,若是能嫁给他,哪怕是做个侍妾,也一定会很幸福吧? ——虽然现在的日子也算得上衣食无忧,老爷和华池少爷又不像别的主子那样磋磨下人,可终究一辈子都是奴婢…… 沈长清一路穿过人间灯火,推开正房木门,木门上的红漆还是熟悉的样式,里间漆黑一片。 热闹是他们的。 沈长清想,自己还是比较习惯清净。 他懒于点灯,褪尽了衣衫,走入伙房那边备好的浴水中。 木桶不大,但是足够他窝在里面,他躺成小小一团,一半青丝垂在桶外,一半青丝浮在水面。 水不是很热,但他体温偏冷,所以温度其实正好。 他在黑暗中闭上眼,放松四肢沉入水底,好让温水抚平他的疲累。 渐渐地,就有点困了,沈长清努了努力,没掀开沉重的眼皮,还是浅寐过去。 这么一睡过去,水就完全凉了,府里早已恢复寂静,兴奋过后的众人应当都歇下了吧? 沈长清从水里出来,取了木架上的毛巾,汲干了水,换了套干净里衣。 他只着月白单衫,连从不离身的手持也不拿,就这样呆呆地望着打开的门望了一会。 他方才没关门吗? 他思索了好一会儿,最终发现自己实在是太累了,没有注意这些细节,可能真是忘了关了。 夜里风凉,他掩上门,想了想,又插上栓。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没人敢闯他的卧房,但如今府里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崽子。 他是真的担心这人大半夜兴风作浪,到时候又折腾得他不得安生! 说不定连晚节都要栽在这崽子手里! 不得不防! 反锁了房门,沈长清终于安下心来,穿过外间往内室走。 躺在床上,沈长清合上眼前想,自他下山起,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今夜应该不可能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暗夜里有什么东西在蔓延,不过一瞬就悄无声息铺了满地。 颜华池踩着那团软绵绵的阴气,就像在踏空而行,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他将手撑在沈长清脑袋两侧,一膝慢慢跪在沈长清腿间,俯身向下。 沈长清蓦然睁眼,还以为有人行刺,霎时清醒过来,一脚就蹬了过去。 与徒弟对视的那一刻,沈长清半路生生收了力道,好险没把人踹死。 “你太逾矩了”,沈长清松了一口气,想起颜华池方才作死的行为,微拧了眉头,轻轻踢了踢徒弟胸口,“滚下去。” 颜华池按住沈长清抵在他胸口的膝盖,要把沈长清两腿按平,然后继续向下! 沈长清就是再好脾气也终于忍无可忍,呵斥道,“谁教你的这般没规没矩!” 沈长清本想把小崽子丢出去让他吹吹风醒醒神,谁知那小崽子又软又棉道,“没人教……” 想起某人那一言难尽的出身,沈长清刚被挑起来的火一下子就熄了。 如同往炭火里泼了桶水,火虽然灭了,但还是有点闷气。 他叹了口气,“那我现在教你,你唤我一声师尊,我传道授业于你,你要懂得尊师重道。” “你现在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只是见过的人还太少,不经人事。等你大一点了,遇到了喜欢的姑娘,再想起今日之事,岂不是要后悔死? “为师不与你计较,赶紧回房睡觉。” 然而颜华池不,迎着月光沈长清看见他眼眶微红,眼睛里闪了一点水光,“我不要,我怕。” “什么…?”沈长清一时有点懵,没反应过来这人怎么就哭了,还哭得这般我见犹怜,大脑宕机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白天这人好像是被那两个诡吓到来着。 于是沈长清剩下的那点闷气也烟消云散,想到冷宫里的几个鬼最多是些残留的执念,跟诡这种无限接近小凶的恐怖程度可不是一个级别,徒弟的害怕自然也理所当然起来。 沈长清沉默了很久,最终抬手揉了揉颜华池头顶,问道,“那你今夜是要在这里下榻吗?” 颜华池咬着唇,眼中犹豫不决,看着像是期待留下,又不好意思,时不时还闪过点畏惧,手指捏紧了自己的衣角,仿佛生怕被赶出去。 他情绪实在不似作假,沈长清便信了几分,又叹了一声,把人从身上推下来,推到床榻里边去,“你在这等一会,为师再去取套被褥来。” 沈长清去拿被子的时候,颜华池在他看不见的角度一直盯着他的背影。 夜色里,少年的眼中哪有分毫害怕,只有仿佛能烧穿一切的热烈——他非常非常想要破开沈长清的胸膛,把那颗心脏抓在手心。 从此沈长清什么时候能动心,全由他说了算。 不该动的时候动了,他就狠狠一捏,叫沈长清痛得发疯,往后便只有服从。 沈长清取回被子,把新被褥盖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却又湿漉了眼睛,乖乖地说了声,“谢谢。” 沈长清不疑有他,钻回被窝,“嗯,睡吧。” 颜华池声音里压抑着某些即将破壳而出的情欲,但能听出来的却只有乖巧。 “晚安,师尊——”
第14章 好好好你不记得我 沈长清缩在床沿,只占了很小一块地方。 颜华池往他这边移一点,他就把自己缩得更小一点。 “哎——”有人叹了一声,穿过另一条被子伸手把他往里面捞,“师尊,要掉下去了。” 沈长清默不作声,好在颜华池也没再有其他举动,捞完他就把胳膊缩回自己的被子里。 正是秋起时候,有流萤扑在窗户纸上,如天上零碎的星那样闪着幽冷的光。 玉炉香,兰烬落,安神木熄了有一会了,晨光熹微。 一夜安睡,沈长清起来洗漱,掬捧冷水洁面,恰好风过,神清气爽。 窗户开了一半,门虚掩着,颜华池从门外进来,满身朝气蓬勃,他手里端着清粥笑,“醒了?来吃点,暖暖胃。” 白粥上飘了一点草木灰,还能隐隐约约看到被盖在最底下的焦成一团糊状的米粒。 沈长清接过粥碗,用瓷勺搅了搅米粥,抬头看着自家徒弟,“你这是……打算毒死为师?” 这东西真的是给人吃的吗? 沈长清神情有些复杂,颜华池一脸做错了事情被嫌弃后委屈巴巴的样子,垂头丧气地绞着自己的手指,“徒儿是第一次,以前都是…都是能弄到什么就吃什么,饿得发昏的时候,连土都能往下咽。” 沈长清听自家徒儿惨到吃土,再盯着粥面上实在微不足道的那么一点点灰,好像确实也算不得什么…… 反正他也尝不出滋味儿,再毒能毒到哪里去? 他拿起勺子,在颜华池期待的目光中,一点一点饮尽了粥。 颜华池看着他喝完,才故作小心道,“是…是不是很难喝……师尊不用勉强自己的。” 沈长清端着空碗,很想翻一个白眼。 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嗯,尚可,粥要小火慢熬,你这样急性子是不行的。”沈长清把碗搁在一边,等会自有人来收拾。 他披了外衫出门,天还没有亮全,昏暗里众人忙碌的身影看不分明。 颜华池走在他身侧,细数着自己一早上探来的情报。 “皇叔在五个月前登基,所以现在是平昭元年。” “平昭?”沈长清重复了一遍。 “嗯,颜平的平,昭阳的昭。皇叔这一辈子都很爱我母后,可我母后心里却只有父皇。 “父皇不爱她,但她是常鸿方的女儿,父皇当年要坐稳太子的位置,就必须要借骠骑大将军的势。” 所以不是阴差阳错,也不是造化弄人,更没有所谓的司天监逼迫,而是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政治骗局。 从一开始,颜安就没想过要立她为后。 那个可怜又可恨的蠢女人自以为抓住了爱情,却不知道自己被利用得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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