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酒!"怪人大剌剌地发话:"酒菜是我老人家的、地方是你的,你可以算作是主人,主人应该替客人倒酒,这道理你懂不?"宫燕秋连续转了好几个念头,最后端起酒罐子倒满了两碗酒,暗忖:看你这老怪物要变什么把戏?"这还象话!"怪人端起碗:"来,喝吧!"宫燕秋在春如儿家里己喝过酒,根本已没兴致,但他还是举碗照喝,一连陪怪人干了三碗。 这不象是喝酒,仿佛是大热天赶路渴极了在灌水。 第四碗倒上,怪人伸手抓菜吃。 宫燕秋没动手,静静坐着,心里在想:一点也不像紫薇所称的可怕杀手,既来杀人,何必要带酒菜来消遣,这当中有什么蹊跷不成了?他想不出来所以然。 "你不吃点菜?路很远呢!"怪人嘴里塞满了卤菜,吐言不灵光,但还可以听得出来。 路远,这是什么意思?宫燕秋淡淡地应道:"在下已经吃过了,你阁下自己用吧!"怪人不再言语,自顾自地吃喝。一口酒,一指头菜,吃得有板有眼,似乎旁边根本没宫燕秋这个人存在。 宫燕秋相当不耐,但他忍住了,默坐着不吭声,静待下文。 好不容易等到罐底朝天,菜尽酒光,怪人用衣袖擦净了口边的酒渍菜渣,舔舔舌头,伸了个懒腰,转头向外。 "都准备好了?"宫燕秋心中一动,他在跟谁说话?"一切齐备!"外面居然有应声,但不见人。 宫燕秋的心蓦然抽紧,但情况是一个谜。 "没有疏漏?"怪人再问。 "五十丈方圆之内,抖得比毯子还干净,保证一只苍蝇也漏不进来。" "很好!"怪人回转头来,细眯眼望着宫燕秋,眼缝间露出的目光像一丝丝的银泉,又像刺人的针,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浪子,现在你可以说话了,心里有什么问题尽管提出来,务必要让你心安理得地上路。"最后一句话已显露出了端倪,也证实了紫薇所传的消息不假,对方是蓄意杀人来的,只是对方的行径太怪诞。 宫燕秋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 "先请教阁下的称呼!"宫燕秋开口问,手紧握着靠胯边的剑柄。 "听清楚,老夫武林判官,又叫神秘刽子手, 专业就是杀人!"简单的自我介绍,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血腥味,的确令人入耳惊心。 "没听说过!"宫燕秋保持冷静,事实上他真的是没听说过什么"武林判官"、"神秘刽子手"的名号。 "你当然不会听说过!"怪人双目一张又眯了回去,就这一张的瞬间,像一蓬银光乍射乍灭,接下去道:"刽子手行刑,从来没失误过,受刑人从没漏网,而且四周戒备禁严,不怕被第三者窥探,故所以'武林判官'这名号,只有永不再开口的受刑人知道,不会传出江湖,老夫也不希望它传扬开来。" 宫燕秋微微一笑,令人莫测高深的笑。"这么说,阁下的光临是要杀人?" "一点不错!" "对象就是在下?" "对!" "哈!" "浪子,在这个时辰,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怪人又张了一次眼,吐口气道:"老夫执行过的受刑人,大部份在临刑之前便已吓得半死,少数的急怒发狂。像你这种表现还是头一次碰到,你以为老夫是在开玩笑么!" "不,在下知道十分认真。" "你不怕死?" "怕死并不一定能活得了,身为武士,双脚踏的是生死两条路,不是生便是死,根本用不着放在心上!" "有道理,也有意思,顺便告诉你一点,受刑人临刑前喝三碗酒,这是惯例,你听说过?" "唔!是听说过。"宫燕秋暗暗一挫牙,想不到这怪人来杀人带着酒食竟是这个用意,眉毛一挑,道:"太有意思了,阁下做事真是有规有矩,设想周到!" "你还有什么问题就快问吧?" "只有一点,杀人的理由?" "对,问得好,其实你不问老夫也会自动告诉你的。老夫行刑绝对是光明正大地执行,判你死刑的理由,是你不久前在南阳道上杀了天狗毕鹏,有这回事么?" "有这回事。"宫燕秋坦然承认,但心头却是大凛。自己不该大意报出名号,复仇使女紫薇就是因此而知道自己的来路,现在又是毁于大意。这是不可原谅的错,说不定因此而误了本身的大事。 心念之中,又道:"在下杀的是不可赦之人!" "老夫不管这些,只是让你明白被执行死刑的原因而已,老夫是武林判官,只受理江湖案件。" "谁是苦主?" "这点,老夫有义务保守当事人的秘密,也是规矩。" "既然阁下的大名没传出江湖,当事人如何找上门,谁知道阁下是职业杀人者?" "老夫的手下专门找当事人承接案件。" "哦,原来如此。" "时辰已到,你可以拔剑抵抗,这是老夫最公平之处,而且行刑完毕,会料理善后,绝不令受刑人抛尸露骨。这叫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说着,徐徐站起身来。 "哈哈哈哈!"宫燕秋忍不往笑出声来。 一个以杀人为业的恶徒,居然也谈恻隐之心,的确是滑天下之大稽,让人笑掉牙。他起身离开桌子,站到有限的空间里,面对怪人。 怪人顺手抓起靠在桌边酒杯口粗细的竹棍,那竹棍漆成红色,看来很不顺眼,难到这就是他杀人的利器?竹棍能挡利刃么?愈是这样,愈令宫燕秋加深戒心。 因为从目光中,他己看出这怪人功力到了某一极限,也许这支竹棍,胜过任何可怕的杀人利器。 "准备抵抗,先出剑,否则你毫无机会!" "未见得!" "后悔是你的事,老夫不能误了时辰。"怪人横起了竹棍,一抽,寒光耀眼,是一支剑身极窄的三利刃。 宫燕秋暗吃一惊,竹棍藏剑,这是想不到的事,竹棍本身代替了剑柄和剑鞘。 对方已亮兵刃,他不能不拔剑,左手微抬,右手抽剑。现在,他面临一个重大的抉择,如何用自己的剑?假使用普通剑法,等于是赌命,毫无制胜或自保的把握。要是施展独门杀手,很可能会暴露身份来历,后果之严重简直不堪设想。那的确比死还要严重,死只是一条命,泄了身份而导致不良后果,那就死也不能瞑目了。 怪人亮出了一个架势,完全脱离剑道常轨的架势。 宫燕秋的心开始冷缩,从对方的古怪架势,他意识到,无法以一般的剑术应付,那支细剑无法预测攻向什么部位,似乎自己所有要害,都在对方控制之中,而自己无论是采取以攻应攻,或是绝对防守,都留有致命的空隙。 他的额头开始冒汗,生死只限一念。 "快出手!"怪人催促。 "该不该施展杀手?"宫燕秋自问。 门风使烛光摇曳,剑身泛出的寒光跟着闪动。 生死关头,他仍下不了决心。 如果仅是生死问题,他不会犹豫,也不会如此顾虑,主要是问题的严重远超过死亡,而且他还不能现在死,他必须要活下去。 "浪子,限时已到!"怪人已准备出手。 宫燕秋猛一咬牙,作了决定,很可怕的决定:自己必须活下去,要活下去只有杀人,眼前面对的只有"武林判官"一个,掩了他的口,问题减轻了八分,如果不幸被他在倒地之前喝破,那只有狠下心肠对付他的手下。 心动意随,手中剑斜斜向右上方扬起。 就在这生死即将见于一瞬的倏忽之间,一条人影扑到门边,"砰"地一声趴伏在门栏上,再不动了。 双方本能地弹开,齐把目光扫向伏尸之人。 "啊!李贵……"怪人暴叫出声。 趴在门栏上的是一个中年人,背上在冒红,由怪人这一声暴叫,证明死者正是刚才在外面跟他应答的手下。 怪人弹身掠过死者到了院地中。 宫燕秋原地不动,想不到的意外,使他大为震惊。 "什么人?"怪人喝问。 "你就是以杀人为业的'武林判官'?"一个女人的声音反问。声音很空洞,似近又远,听不出传自什么位置,仿佛发自虚无之间,又像是深山幽谷里的回声。 宫燕秋站到门栏边,心里忽然一动。 "不错,你到底是谁?"怪人再问。 "复一仇一使女!"一字一顿,充满了恐怖之情。 "复仇使女!"怪人的破嗓子变了调。 宫燕秋登时激动起来,应该想得到的,紫薇既然传了这急讯,她便不可能袖手不管,她会是怪人的对手么?她这一插手,使自己在千钧一发之际保住了秘密,这是笔极大的人情,自己一向不愿意接受别人的人情,但这一笔却非领受不可。 "你敢现身面对老夫?"怪人又开口。 "我一向不面对活人!" "什么意思?""凡是我面对过的人物,全都长眠不起!"恐怖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天底下竟然有这等狠辣的女人。 怪人本是个恐怖的血腥人物,现在他碰到的是个比他还凶残的人物,而且是个女人,这种情况。他连做梦也估不到。 "你不敢现身?" "还不到时辰,换句话说,你的极限未到。" "你以为用大话就可以打发老夫!" "武林判官,这不是大话,你一共来了八名手下,对不对?他们已经结束了罪恶的生涯,到阎王殿忏悔去了,以后你得另行招兵买马,一个人做不了这种买卖的。" "你……" "阁下可以请便了!" "你跟浪子是一路?" "不相干,复仇使女一向独来独往!" "你会后悔跟老夫作对!" "那是以后的事,现在言之过早。"怪人缄默了片刻,转头望了门框里的宫燕秋一眼,片言不发,弹身掠墙而去。 宫燕秋松了口大气,收起剑,先把堵在门栏上的尸体移开,然后站在院地中,等待复仇使女紫薇现身。 等了老半天毫无动静,心里不由嘀咕起来,紫薇莫非己离开了,她为什么不跟自己照个面?难道她是跟踪武林判官而去?转念一想,似乎明白过来,刚刚她否认与自己有任何干连,如果她此刻现身,便拆穿了真面目,而且还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她定是这种想法。 他又想,武林判官今晚裁得够惨,目的末达,还折损了八名手下,不用说,他此后与复仇使女定然是势不两立。 紫薇今晚杀人,可以说全是为了自己。 彼此是初识,而且是在极不友好的情况下认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星星在眨眼,房里的烛光将残。 经过这一折腾,宫燕秋已无睡意,再回房去也是窝囊,他考虑离开。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从墙头飘落,很熟悉的身影。 宫燕秋精神大振,忙迎前一步,道:"紫薇……啊!复仇使女。"他想起了双方的约定,互不称名道姓:"我该向你说声谢谢。"紫薇己到了宫燕秋身前。 "你谢我什么?" "紧要关头的援手。" "我……援手,什么意思?我本来是要随后赶到,因为急着办一件事,所以耽误了,现在才到,你……没事?"目光扫向门侧:"你摆平了对方?"宫燕秋怔住了。 这到底是什么蹊跷,她是故意否认刚才的事么?"浪子,你怎么啦?我一直担心你不是这可怕人物的对手,还好,你的功力比我想像的要高出许多,居然能把他摆平!"紫薇目光连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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