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收敛了威势,变成了一个暗红的圆盘斜挂在西方天际,晚风徐起,但却是熏人的热风,了无凉意。 城墙遥遥在望。 春如儿回头望了一眼,折向官道边的小路,意思是告诉宫燕秋快到地头,不要走岔了路。宫燕秋把脚步加快,这一段不太长的路程可把他憋惨了。 春如儿是普通女子,走路自然慢,他只好跟着慢,直如秀士在溜览风光,现在她已离开行人众多的官道,他的步伐便可以放开了。 数匹马骑从进城方向奔来,到了岔路口,一人扬手,余骑纷纷勒住,马上人一阵交谈之后,尾随春如儿岔进小路,变成一直队缓缓而行。 宫燕秋皱了皱眉头,由后跟进。 几间土造平房不规则地散布在田畴与菜畦之间。 春如儿已走到靠右首一间的门前空地,骑士下马,追了过去,一共有五人之多,全是彪形大汉。 宫燕秋心中一动,难道这帮人是冲着春如儿来的?但怎么可能,春如儿是个普通弱女子,与江湖沾不上边。 他心里嘀咕着,人已到了骑士们下马之处,也就是屋前空地的边缘,此时五名大汉围上。 春如儿没进门,回身惊恐地望着这帮恶煞,颤抖着声音道:"各位……大爷,你们……这是做什么?"五名大汉之中一个着长衫的似是为首的头子,以粗豪的声音道:"是这娘们没错么?"有才分手的那两个,一个额有刀疤,一个络腮胡子。 情况已经明显,他们发现了胡有才被杀,而把春如儿当成了复仇使女紫薇。穿长衫的朝春如儿迫近两步,狞声道:"小娘们,别装蒜了,果然是个惹火的尤物,难怪胡有才不要命。说,凉亭边的草窝里是不是你杀的人!""杀人?……天啦!我……会杀人!"春如儿哭叫起来,"我……是去请郎中先生的,我娘卧病在床,一年多不能动了,各位……"你请的郎中呢?"刀疤汉子边问边弹步上前,一把扣住了春如儿的手腕。 "啊!春如儿哀叫一声,双膝一软,摊了下去,抬手指着宫燕秋站立的位置。"宫燕秋非出面不可了。 他不能让春如儿作代罪羔羊,迈开步子,迅速地进入空地。 春如儿凄叫道:"公子救我!"宫燕秋刚站定,白净面皮的大吼道:"就是他!"穿长衫的道:"什么就是他"鹰鹫般的目光,扫向了宫燕秋,从目光可以看出他是个狠角色。 络腮胡子戟指着宫燕秋道"回林管事的话,小的跟朱老三与胡老大分手之后、半路上就碰到这小子朝凉亭方向走,现在他又……"穿长衫的抬手止住刀疤汉子说下去,寒声道:"我明白了,他就是杀人凶手。"鹰眼冷芒一闪,又道:"一个胡有才,外带两名一等弟子,臭娘们再狠也没能耐把四个一起摆倒……"宫燕秋不理那长衫汉子的茬,直视着扣住春如儿的刀疤汉子,冷森地道:"把人放开!"刀疤汉子瞪眼道:"好小子,你是在对大爷我说话?哈!"故意五指用力一紧。 "哎!"春如儿哀叫一声。 "放手!"随着这一声冷喝,同时响起了闷哼,在场的只觉得眼前那么一花,刀疤汉子斜跄了四、五步,一屁股跌坐下去。 宫燕秋已走在春如儿身前,剑还是连鞘横提着,似乎根本就没动过。 络腮胡子和另外两名大汉齐齐拨剑在手,横眉竖目,狠盯着宫燕秋,那份凶相似要把人生吞活剥。长衫汉子牙齿已经咬紧,腮帮骨鼓得老高。 官燕秋伸手拉起春如儿,道:"春姑娘你赶快进屋里去,这里一切有我,不会有事的。"春如儿连跌带爬地冲进屋门。 三名大汉立即各占位置,把宫燕秋圈在中间。 长衫汉子狞笑一声,阴恻恻地道:"襄阳城里外百里之内,没人敢随便拍死一双苍蝇,你竟然敢动剑杀人,你知道咱们的身份么?"宫燕秋从容地道:"知道,谷大公子的属下。"长衫汉子眉毛一挑,道:"既然知道咱们的身份,那就是说你是存心找岔了?好得很,现在先报上你的来路,看你到底是什么货色?"宫燕秋略作思索之后,开口沉声道:"在下有几句话,但只说一遍,这位姑娘是在下半路遇到的,她为母亲求医不假,在下应请而来,凉亭边杀人的女子另有其人。"长衫汉子冷冷一晒,道:"依你说法她不是杀人凶手,杀人是另外一个女的?哼!你以为老子会相信你的鬼话!"脚步朝前一挪,暴吼道:"上,宰了他。"三支剑从不同的方位劈出,势道惊人。 "叮当!"声中,三支剑全被荡开。 三名大汉被震得连连倒退。 宫燕秋剑未出鞘,他只是用连鞘剑挡了一下,人站在原地寸步未移,气定神闲。 长衫汉子、三名大汉的脸色泛了青,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他知道碰上了厉害角色,自己加上去也不够份量,就是栽也不能栽的太惨,用力一咬牙道:"你说凶手是那女的,不是你!"他忽然改变了口气。 宫燕秋道:"在下说过只说一遍。"长衫汉子道:"那女的什么路道?"宫燕秋一字一顿地道:"复---仇---使女!""复仇使女!"长衫汉子忙叫了一声,脸色大变,颤声道:"就是十天前在南阳血洗王员外府男女二十七口的复仇使女!"宫燕秋呼吸为之一窒,南阳王府血案倒是没听说过。 紫薇真的残忍到这种地步?男女二十七口,这是满门血案,她真的做得出来?就凭她那一把剪刀?心念之中,冷冷应道:"不知道!"口里应着,心里却在想:谷大公子是襄阳一霸,远近闻名,恶迹昭彰,看他手下的作风便是证明。至于紫薇,如果查实她真的泯灭人性,倒是应该予以剪除。 "你会不知道!"一个苍洪的声音接上了口。 宫燕秋抬眼望望,只见一个留有山羊胡子的枯瘦老者站在场边,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到场的。 宫燕秋不禁心中一动。 长衫汉子立即侧开身,抱拳,深深弯下腰去,毕恭毕敬地道:"管事林大风参见二总管。"刀疤汉子这时己站起身来,与三同伴齐齐躬身。 这山羊胡老者原来是谷家二总管。 他并不还礼,只鼻孔里哼了一声,大剌剌地进人场心,面对宫燕秋,利刃般的目光,似要穿透人心。 "你叫浪子?""不错!""复仇使女什么来路?""不知道!""你会不知道!"山羊胡老者目光一闪,抿了抿嘴角,寒森森地道:"你指出杀人者是复仇使女,而且你跟她又是同走一条路,你会不知道?""适逢其会,巧遇罢了。""你怎知道她是复仇使女?""她自报的号。""她人长得什么样?""年轻,很美!""哈哈哈哈、…"山羊胡子老者大笑起来,象听到什么有趣的事,笑得十分开心,好一阵子敛住笑声道:"浪子,你言不由衷!""何以见得?""复仇使女是新出道的,在血洗王家之前,江湖上没这名号,根据消息,她做案时并没报名号,只在场留下了复仇使女三个字。 而她本人是蒙面的,一个特殊的标记,就是她的蒙面巾上绣了柄红色短剑,以她的狠辣而言,你目击她杀人,她为什么不杀你?"目光盯在宫燕秋的脸上。 "不知道!"宫燕秋仍是老话一句。 他是真的不知道,事实上要不是他在普慈庵外树下歇凉碰碰上尼姑被杀的事,根本就不会知道有这一号人物。 "真的不知道!"老者追问一句。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眼睛最不会说谎,他的眼神表现的十分坦然。 "老夫有办法证实你的话。"说着,示意长衫汉子把剑交给他。 长衫汉子立即双手把剑奉上,然后倒退开去。 宫燕秋心中一动,不知对方将如何证实。 山羊胡子老者接剑到手,抖了抖,先亮开了架势,沉声道:"浪子,听着,这关系你的生死,你必须竭尽所能,接老夫这一剑,你只要有一丝保留,便是自误,现在你拔剑!"眸子里慑人的冷芒重现。 长衫汉子和四名手下眼鼓鼓地望着。 宫燕秋连鞘带剑缓缓抬起、平胸,然后右手五指搭上剑柄,面色一片冷清。山羊胡老者眉头微微一皱,很细微的表情,旁人不易觉察,宫燕秋倒是注意到了,但却无从忖恻对方的心意。 皱眉,本来就是极普通的动作,平常当然不值得去深思。 但宫燕秋本身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幻了几次脸色,等神色定下来,他已经作了决定,很痛苦的决定。 长剑缓缓离鞘,斜扬,很古怪的架势。 山羊胡老者再次皱了下眉头,当然只是一瞬,便又回复他慑人的神态。 双方对峙,凝立如山。 现在已是黄昏时分,四周的景物在逐渐模糊中,但场中的空气却紧张的令人有窒息之感。 "接剑!"暴喝声中,山羊胡老者长剑劈出。 惊心动魄的一声,分不清招式剑路,给人的感受是这么要命的一击,象是骇电撕裂空间,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抗衡。 宫燕秋的剑腾耀而起,象铁匠在火红的热铁上敲下的第一锤,火花迸溅,耀人眼目。 急促而短暂的金铁交鸣,乍爆乍冷。 宫燕秋已退离原地四尺有多。 "成了!"山羊胡老者垂下了剑:"老夫已得到证明,你的话不假。"说完,把剑抛还给长衫汉子,眸子里的冷芒也同时收敛。 宫燕秋也收了剑,但心中却是老大一个谜,这老者究竟如何证明的?就凭这一回合么?尤其对方曾经两次皱眉头,为的又是什么?"浪子!"老者接着开口,"你是一把难得的好手,能接下老夫这一击,你应该引以为傲,很可贵的了。"说着,将头微点,一副老大自负的样子。 宫燕秋默然不语。 山羊胡老者抬了抬手,沉声道:"撤退!"深深望了宫燕秋一眼,转身疾步而去。 五名手下也跟着退离空地,到了路边,各各上马。呼啸而去。 宫燕秋深深吐了口气,目送对方消失在暮色里,然后步近屋门 ,开口唤了一声:"春姑娘!"一顿之后又道:"没事了!"门里传出春如儿颤抖的声音:"浪公子!请进。"浪公子,相当别致的称呼,宫燕秋直觉得好笑。 举步踏进半掩的门,屋里正好亮起灯火,十分简陋的布置,除了粗重的家具,可说什么也没有。 春如儿站在桌边,脸上余悸犹存,心神没定下来。也难怪一个乡下弱女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多谢救命之恩。""好说,小事一件而已!""请坐。"春如儿拉过一把竹椅子。 "不必了,还是看看令堂……""请稍待!"春如儿转身掀起上首房间的黑黄布帘。"娘,郎中先生替您看病来了。""孩子,不必了,娘的病……多半不会好了。我刚刚又梦见你爹…唉!孩子,要不是为了你,娘早就咽下了这口气。""娘!"春如儿凄唤了一声,进入房里。 不久,房里亮起了灯火,布帘再掀起,春如儿说道:"浪公子,请进,真对不起,房里龌龊得很。"春如挪了张木凳到床边。 "浪公子,要把脉么?""当然!"宫燕秋坐到床边,春如儿把她娘的手拿出被子,宫燕秋三指搭了腕脉,细察脉象之下,不由大感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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