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立政殿里都是自己人,姬安很不讲究地散着发,随意裹了件斗篷,就和上官钧一同坐上最宽敞的那辆御车。 刚才烘头发时姬安就吃了点东西垫肚子,此时打着呵欠钻进被子里,还催上官钧:“皇后快过来给朕暖被窝。” 上官钧应着声,解了衣,扯下发带,揭被躺到姬安身边。 被子里其实挺暖,两人上来之前才有内侍用汤壶暖过一回。而且,马上进入初夏,天气已经很温暖,只有早晚还带点凉意。 姬安闭着眼睛挨靠着上官钧,听着车外众随从的脚步声,和禁军的马蹄声。 没来由地,他突然想起了头一次祭天的时候,歪过头随意蹭蹭上官钧,带着笑意说:“我登基那回,你骑马在外头跟着。冷吗?大清早的,还是十一月。” 上官钧在他脸上亲一下:“陛下想听什么——‘没有陛下在身边,自然是冷到心底里。’这样够了吗?” 姬安闷声笑得发颤。 但也就只有那一回了,之后年年都是两人同车来回。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过几句话,姬安就渐渐睡了过去。上官钧也闭目养神,想起年幼之时还不由感慨——以前是他在先帝身旁补眠,现在是当今天子在他身旁补眠,世事有时也是颇为奇妙。 马车到了圜丘,上官钧才将姬安唤醒。再正经吃过东西,内侍小厮们就上车来,给两人梳头更衣。 哪怕已经是第九次穿戴衮冕,姬安依旧很不习惯。冕冠上前后十二条垂旒,脖子稍微动得快一点,垂旒上的珠玉就打头。衣裳也是,明明看着宽宽大大的,却不知道为什么,穿上就特别拘束。 姬安看向同样一身衮冕的上官钧,见他怡然自得地倚着凭几而坐,正捧着祭文看,忍不住问:“二郎,你不会被垂旒打到头吗?” 上官钧抬头看来,额前的垂旒哗啦啦轻响,很顺从地向内垂下,轻轻贴到他额头上。 姬安都觉得不可思议:“我看你动作也不慢啊。” 一边说,他一边被朱顺和郑永扶着坐下。结果垂旒一阵晃,姬安不由得伸手摸摸又被敲打的额头——这些珠玉份量够,虽然不至于痛,但敲起来也不轻。 上官钧等朱顺和郑永都下了车,才笑道:“陛下只是穿得少,不习惯。” 姬安:“你不也是一年一次,多也多不到能习惯吧。” 上官钧:“我六岁时先帝就给我封了公,自那时起就每年都会穿一回。而且,也专门学过如何动作才合适,那时便是每日穿着练。但学起来繁琐得很,陛下一年就穿一回,不学也罢,动作慢些就好。” 姬安好奇:“你从六岁起就一直穿九章九旒的衮冕?” 上官钧:“对。小时候长得快,年年要做新衣,姑母每年都会挑绣娘给我的衮服绣章文。一件要绣两年多,所以是六岁才封公。” 姬安叹为观止——先帝真是打一开始就拿上官钧当太子宠啊! 上官钧知道姬安拘束,倒了杯茶给他递上,再说:“陛下准备好了吗,我念祭文了。” 姬安捧着热茶,打开扫描进系统的祭文,做好注音准备,回道:“来吧。” 祭文虽然都是上官钧所写,但有其定式,没办法为了照顾姬安就不用生僻字。因此次次祭祀都得来上这么一回。 这一次的祭文中,主要写的是姬安和上官钧成婚的事,再把两人这六年半里共同治理大盛的功绩都枚举一遍,当然也带上了收复云朔八州。 姬安标完全篇的音,吁口气,又禁不住玩笑说:“幸好我找了个能干的皇后,才不用次次为祭文头疼。” 上官钧收好祭文,看姬安茶杯空了,再给他添上,一边道:“那陛下要如何奖赏臣?” 这话姬安已经听过无数次,标准答案无非就是那几个。 姬安放下杯子,笑着凑过去想亲人。 结果冕冠相撞,珠玉哗哗作响,垂旒相互勾缠。 姬安赶紧捂着冕冠、护着额头,重重咂下舌。 上官钧失笑,一边抬手解开交缠的垂旒,一边说:“就让陛下先欠着好了。” 姬安嘟囔:“欠着要被你加利息。” 上官钧再帮姬安正好冠,见郑永还未敲门,挑了个话题闲聊:“其实陛下能认得这么多字,已经让我挺吃惊。我估计,原先的四皇子都识不得这么多。” 姬安:“认字倒是还好说,一开始是看文章和写字会有点困难,后来才被奏疏锻炼出来的。” 上官钧奇道:“能认不能写?” 两人没有讨论过这一块,姬安解释:“我们那边以前为了扫盲——就是让人人都尽快学会认字,把许多字简化了。所以我以前习惯写的是简化字。” 上官钧若有所思:“简化……” 姬安:“说到这个,其实我考虑过由官府来办扫盲班和蒙学班,不收费,朝廷给补贴,就学常用的几百一千字。你觉得可行吗?” 上官钧:“蒙学还行,扫盲太困难。对于要养家的大人来说,有空闲的时间学字,不如多干点活赚钱。” 姬安一叹:“那就只能从蒙学抓起,等过得几代人,识字的也会慢慢变多。” 上官钧:“不过,简化倒是可行。由古至今文本也一直在变,可以趁着编攒启蒙书籍,进行一次删繁就简。” 姬安倒是被提醒了另一件事:“对了,现在是不是可以正式推行标点符号了?” 上官钧微愣,随即笑道:“陛下说的是,的确合适了。藉着婚礼的时机,之后就正式应用在公文上吧。” 标点符号是《大盛旬报》在创刊之时就用上了,这么多年过去,常看《旬报》的人早已习惯了各种标点的用法。 姬安一开始就在私人信件上使用,最近两三年还慢慢发展到非正式场合。例如,偶尔给谁写个条子,甚至批覆奏疏的时候,也没见有人跳出来反对。 潜移默化间,姬安听说现在不少人在私下场合都会用上。毕竟句读这个东西本来就是需要用的,只是各学派之间不统一。现在就相当于,慢慢都被《旬报》用的那一套给同化了。 听到上官钧赞同,姬安很高兴:“等正式推行标点,百宝囊应该会给我算一笔‘钱’,能给这次的大花销回点血。” 上官钧不禁眸光柔和:“如今主粮推广完,火器也在稳步发展,其他的便不用着急。陛下也该在自己身上多花一些,不用再那么省俭。” 一边说,一边托起姬安的衣袖,摸摸上面的章文刺绣:“喜服喜被绣好,该给陛下新做一身衮服。” 姬安垂眼看过去:“这衣服不还好好的,没有必要吧。” 上官钧:“绣线都有些退色了,原本是带光泽的。何况,新君本就该新做一身,陛下已经拖了这么多年。再往后,就算按着陛下说的,六十岁退位,除去绣衣的三年,也还要再穿三十年。” 姬安拉过上官钧的袖子,和他的对比一下,感觉好像差不了多少。不过既然说到还要再穿三十年,似乎新做一身也值得,就道:“那我俩都做吧,一同换新衣。” 上官钧自是应好。 姬安想了想,又说:“绣线颜色的持久取决于染色固色技术。这样好了,我从百宝囊里寻些样品给绣娘们看看,若是那些更好,就用那些绣,争取穿够三十年。” 上官钧失笑:“果然是陛下的行事风格。” 姬安冲他眨眨眼:“你要想啊,用上百宝囊里的线,就是独一无二……独二无三的东西了!我不传给太子,以后我俩都带进棺材去。” 上官钧点下头,续道:“说到太子,做完陛下与我的,就该做太子的衮冕了。陛下曾说只想养一个孩子,那就和我小时候一样,每年都得做新的。” 姬安一愣,随即就蹙起眉头:“一年做一身,一身就穿一次……” 忽又问:“我要没记错的话,太子也是九章九旒吧?” 上官钧几乎立刻就猜到了姬安的意思:“陛下难道是想……” 姬安一笑:“回头让黄义把你以前那些都找出来保养保养。” 上官钧:“……不一定合身……” 姬安:“一年就那一次,将就改改得了。要实在不行,我就等他不长个了再封太子。到时做一身至少能穿二十年,前面也不用小小年纪就来冒着寒风祭祀。” 只要没封太子没封王侯,皇子是没有资格跟来祭天的,原主就没有来过。 姬安挑眉:“皇后有意见?” 上官钧好笑道:“臣只是对未来的太子报以同情。” 两人说笑间,郑永终于敲响车门,和朱顺一同上车。姬安站起身,等他们替自己和上官钧整好衣,就由上官钧扶着下车去。 今日天气晴好,碧空如洗。 一想到马上要进行他们给自己的婚礼制定的第一步,姬安也不觉得身上衮冕厚重闷热了。 只消看一眼这暮春时分的灿烂阳光,他的心情就不由自主地雀跃欢腾。 姬安没让内侍跟,只由上官钧扶着,两人一同穿过百官当中,登上圜丘最高处。 连圜丘上吹拂的风,都从未有过的和煦。 姬安和上官钧一同回身。 看似与以往一样,却唯有一点不同。 群臣很快发现——上官钧没有退到一阶之下。 这意味着,姬安和上官钧同为主祭。 上官钧沉声道:“跪上苍——” 风将他的声音送往下方,再由传话官员一层一层传开。 吉时已到,没人敢在此时扰乱祭祀。 群臣只得默默跪下。 姬安和上官钧转身,一同跪于祭坛前的软垫上。 叩拜,念祭文,再叩拜,接着念祭文…… 一篇祭文念下来,姬安都不知道自己拜了多少次,全靠上官钧在旁提醒着。 祭文终于念完,两人各持祭文一端,一同放入火盆中焚烧。 青烟袅袅而起,直上九天。 待祭文燃尽,太常卿为两人各送上三柱香。 姬安和上官钧对视一眼,齐齐叩拜。 当两人一同将香插入香炉之时,姬安突然感觉到手背上落下些湿润。 他奇怪地微微抬头望天。 依旧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太常卿送来第二次香。 姬安和上官钧再次齐拜。 这次插香的时候,姬安感觉落在手背的湿润更多了。 他转头看向上官钧,用眼神问——好像下雨了,要不要紧? 姬安祭天这么多回,只有头一次是阴天,但祭完就出现了破云之光。之后次次都是好天气,还从没碰到过下雨或下雪。 不过,上官钧回了他一个安抚的笑。 见此,姬安略略放心,接过最后三柱香。 两人第三次齐拜。 未等他们抬头,沙沙之声已传进耳中,还伴随着圜丘下方的些许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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