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袖袖口往上,肩膀靠近脖子的地方有一条长长的红痕。 面上已经不流血了,四五个创口贴竖着贴在这条深痕上,像一列正在排队的毛毛虫。 不用说,肯定跟江旬的母亲有关。 迟牧年扯着他肩膀看半天,生气又心疼,还隐隐有些后悔,“这么深的口子,你就拿创口贴贴?” “不深。”江旬说。 迟牧年觉得他这句就是扯淡,跑阳台把医药箱搬进来,边搬边说,“你怎么就知道不深了?” 因为他没有继续往下划—— 但这句话江旬没敢和迟牧年说。 可能以前还会觉得难过,但随年龄增长,江旬发现他对很多东西变得越来越不在意,就算昨天真的被亲生母亲勒死好像也无所谓。 他完全感受不到难过,好像天生就无法共情别人,甚至于自己的情绪也逐渐变得麻木。 但迟牧年似乎是个意外。 他的羞耻心长在迟牧年身上,很多东西都不想让对方看到,看到了他自己会不舒服,又担心对方离开。 他害怕迟牧年不理他,害怕得快要疯了。 也说不出什么具体原因,好像是个习惯,从小到大的习惯,又好像本来就该是这样。 “发什么呆呢。” 迟牧年扯了个小板凳坐到他跟前,拍拍沙发: “坐好坐好,趁我爸回来给你重新包一下,不然他肯定得问你。” 箱子打开,纱布上附着的中药味一块冲出来。 “我之前还以为不是什么大的口子,你也不跟我说。”迟牧年边包边叹气,“早知道就不该让你投篮的。” 看着对方熟练剪开纱布,和他的手臂比大小,再小心包上。 江旬没接人那句,只问他:“哥哥之前也给其他人包过么?” 迟牧年“啊”一声,接着说:“我爸。” “他之前骑自行车把脚刮了,比你这个还吓人,小腿上那个疤到现在还在,我那会给他包了快两周呢。” 迟牧年小心帮他把创口贴揭下来,顺嘴问他:“刚打球的时候疼不疼。” 江旬看着他的眼睛:“疼。” “疼就对了,下次长个教训。”迟牧年说他。 江旬像是没听见,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迟牧年的头顶,顺着刚才没说完的: “你初中还是别骑车了。” “那怎么办,你载我?”迟牧年朝他眨眨眼。 “恩。”江旬道。 迟牧年笑一下:“你成绩这么好,咱俩初中都不一定在一块。” 而且最好不要在一块儿...... 江旬看着他没吭气,也根本没把他这话当回事。 在他心中他们必须在同一个学校,没有第二种可能。 等到迟北元回来,迟牧年又把自行车的事往外提一遍。 江旬正在帮迟牧年把做好的暑假作业收起来,等他提完后问他: “哥,你还记得刚才在电玩城,你说会答应我一个要求么。” 迟牧年看过来:“江小旬同学你脸呢,好像第二次也是我赢的吧。” “那是因为我手受伤了。”江小旬同学有理有据,“所以正常水平下,第二次赢的人应该是我。” “你怎么不说两次赢得都是你?” “可以嘛?”江旬凑过来。 “不可以。”迟牧年掀开紧贴过来的小脸,坚决不接受他卖萌,“谁叫你之前不说,现在没用。” 江旬先是没吭声。 后来一整天都在人耳边磨,意思也简单,那就是到时候车得他来骑。 磨到后边迟北元都听不下去了,冲他俩:“你们对口那南三中学,小区门口就有直达公交,你俩干脆都别骑车了,一块坐回来还方便。” 没等迟牧年说,江旬先替人回答,“他坐不了那个。” 迟牧年在旁边乖巧点头。 迟北元无奈:“你说说你,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那种老式绿皮火车都敢一个人去坐,怎么到你这连公交车都不敢上。” 迟牧年小声辩驳:“火车我也可以呀,就是公交不行。” 其实也没别的原因,主要是在穿进这本书之前,他就是在大巴车上出的事。 上了小学以后几轮春秋游,一坐学校大巴士就浑身发抖,吐,吐得邻座江旬又是扇扇子又是喂藿正气水,回回到家都发烧。 折腾几次以后连公交车都坐不了了,别说坐,有时候出门在马路上看到公交车都会害怕。 上下学的事就此打住。 到了晚上,因为江旬这一手臂的绷带,迟牧年非得留人在自己家睡。 迟北元也没意见。 他以前就觉得迟牧年比同龄小孩听话,结果这江旬比他家年年还成熟。 俩孩子自己洗澡,自己热睡前牛奶,倒给他省了不少事。 江旬在卫生间的时候,迟牧年还很贴心在外头守着,“要不要我进去帮你?你手臂不能沾水。” “不用的。”里面传来江旬的声音。 浴室里烟雾缭绕。 他们这就只有客厅里一个卫生间,因为房子不算大,门后边只有条窄窄的过道。 江旬刚出来,就见迟牧年蹲门口看漫画书,肩上搭着条长毛巾。 江旬疑惑:“......哥?” “帮你擦头发。”迟牧年说着,从地上站起来。 俩小孩一个坐凳子上,另一个站在人身后。 感受到对方的手在自己头上反复摩挲,温热的掌心抚过头皮,把两边都抻得很平。 虽然这不是第一次,江旬却还是像之前那样问他: “怎么不用吹风机?” “吹风机不能经常用的,尤其你这还是自然卷,吹多了容易炸起来。”迟牧年说。 吹完头发以后两人回到房间。 迟牧年今天一直在外边折腾,江旬去阳台上晒了他俩的衣服,进屋的时候人都睡着了。 这个书包迟牧年今天背了一整天,现在被他随手丢在床尾。 鼓鼓囊囊的,上边拉链开了一半。 江旬刚要帮他挂书桌旁边,却在注意到里边装着的东西以后怔在原地。 瞳孔微缩,发丝里刚刚残留的暖意瞬间变得冰冷。 这个书包迟牧年背了一天绝对是有原因,原来是为了这个。 要不是因为他今天住在人家里,对方就会把这东西还给他,最后他俩两不相干。 江旬先是盯着看,又回头瞥了眼躺在床上的迟牧年。 皮肤白得像是拨了壳的鸡蛋,上面带点淡淡的粉红,刚才只顾着江旬,自己细软的短发沾着水也没空管。 睡得很香甜,也很乖。 江旬握着书包的手松开,默默走到床边,趴过去,从后面搂住迟牧年的脖子。 书包掉在地上发出声轻响! 迟牧年“哼唧”一声,翻过身继续睡了。 江旬手臂环过来的时候用了点力气,平常这样像小动物,现在却更像是幼蛇的身体,虽然稚嫩,可缠绕过来还是通体冰凉,冻得人一激灵。 迟牧年皱眉,直接被他这样折腾醒,迷迷糊糊的眼睛还没睁开: “......怎么还不睡。” 江旬额间死死抵住他稚嫩的后颈,连同他自己的也一起,一字一句道: “哥哥以后不会让我再来你家了吧。” “今天是最后一天对么?” 第16章 迟牧年被他这句话说的云里雾里,脖子快被勒断了,睁开眼,赶紧把人从身上掀下去: “大晚上发什么疯呢,还睡不睡觉啦!” 声音挺大,但半睡半醒之间语气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也没有威慑力。 俩小孩互相对坐着。 身上的江旬被掀开,先是看他,过了会重新贴上来,捏紧迟牧年背后的衣服,脑袋轻抵着: “我想一直在哥哥家。” 迟牧年往人脸上一瞥。 江旬头埋得更下,到后边脸全贴在迟牧年背上,声音轻轻的,“但我知道这不可能。” 低落的语气,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完全不像刚才。 跟被什么附身一样,完全不像是他。 自从那次藏在人行李箱里,江旬就再也没有哭过。 迟牧年从来都拿他这样没办法,心里也知道他不会哭,但还是直起身子,把人拉起来一块儿盘腿坐着。 床头的小黄灯被开开,迟牧年挺认真的表情: “说说吧,怎么突然这么想。” 江旬先是坐着睨了他会,咬着唇下床,把掉在地上的书包捡起来,塞到迟牧年怀里。 “你包里的东西,我刚才不小心看到了。”江旬说。 把头偏到一边,就算是刚才已经看过了,现在似乎也不愿意真的面对。 看清楚里边的东西,迟牧年愣了瞬。 他差点忘了,今天在外边玩得太尽兴,这个原本就是要带给江旬的, 但他还是没法理解。 “这个枕头本来就是你的呀,给你带回去不是很正常么?”迟牧年问。 “可这是我留在哥哥家的。” 江旬看着他,暗黄色的小光在他眼底跳动,像一团随时会燎原的幽火,声音却越发可怜, “哥哥是不想让我留下来的意思么?” 迟牧年瞪大眼睛,差点被他的逻辑给气笑。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要是你哥我真有这个意思,今天干嘛还非要你来家里住?”迟牧年把他头上的卷毛揉乱,跟揉狗头一样。 江旬乖乖不动让揉,另一只手抚住肩膀上的伤,“也许是因为,你看到我肩膀受伤了,才会让我过来住。” “你想的美。” 迟牧年不以为然,捏住他鼻子,“要是下次再让我知道你受伤,却不告诉我,别说我这张床,你连我这个哥都别认了。” “哥......”江旬被捏的只能发出点气音。 “知道了嘛。”迟牧年正襟危坐。 这句话听着像挺严重,可看着眼前这张带着笑意的脸,能让江旬什么都去相信,缠绕在心口的郁结全部瓦解: “知道了。” “知道就行。” 迟牧年说着,从书包里把他的枕头拿出来:“你可能都不记得了,你从幼儿园就这样,手里非要抓着个什么东西才能睡着。” “这个枕头你放我这,回家以后怎么办,你又不能天天住我家。” 江旬抱着这个枕头没吭气,安安静静听他说。 “至于以后我这边呢,我爸又给你买了一个新的,厚度软硬跟你现在用的这个差不多,在......在......” 迟牧年摸摸索索。 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埋在他被子里,立刻拿出来。 冲他道:“抱歉抱歉,我刚睡太熟,就给抱怀里了。” 枕头里的棉花被抱着凹进去一个角,刚才迟牧年整个人都朝墙睡着,被子一捂,江旬刚真没认出这是个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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