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凝刀。”陆回舟的声音和刚才一样沉缓,器械护士屏息把电凝刀放在他手上,另一侧的护士趁隙帮他擦去额头薄汗。 陆回舟没有丝毫分心,接过刀,离断肿瘤周围的细小血管。 周从云拉着勾,目不转睛盯着他的操作。 去你妈的“伤了手、不灵活”,那些闹事的患者,当真有眼无珠! 苏哥这技术简直超神了好不好? 他的手和刀明明在对肿瘤“上下其手”,可偏偏又轻得让肿瘤像个聋子瞎子,毫无察觉! 鬼神不惊。石峥嵘在场外,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个词。 那是,当年方老对他老师陆回舟的评价。 他的老师陆回舟少年天才,先后留学美、德,在国外师从学界泰斗,回国又跟随国内泌尿外领头人方溢之院士,飞快历练成长,成为泌尿外科界的中流砥柱,也成为百年明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年轻主任医生。 但老师身上最耀眼的并非这些金光闪闪的履历,而是一刀一刀打磨出的精湛技艺,是一步一步替后人拓展出的手术边界! 看到那种精湛技艺在自己弟子身上重现,石峥嵘心头激荡,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邱江河心头,却猛然泛起强烈的嫉妒。 无关外物,是身为外科医生,对那种天赋和技巧本能的嫉妒。 他的手一直在桌下随陆回舟动作而动作,没动几下,他就清楚:他做不到。 做不到和这个年轻人一样快、准、稳、轻。 不是说四样综合,而是不论拆开哪样,他都做不到。 邱江河脸色铁青。 “要来了。”手术室里,专注手术、一言不发的陆回舟忽然开口。 “明白!”麻醉医生回。 他知道什么要来了。 要说谁对嗜铬细胞瘤最关注、最讨厌,那其实是他们麻醉师。 嗜铬细胞瘤这个魔鬼,凶险之处不止高血压,还有断掉血供瞬间,可能引起的致命低血压。 麻醉医生严阵以待。 陆回舟停顿了难以察觉的一瞬,彻底离断肿瘤。 血压值开始骤降! 好在,麻醉医生早有准备,分秒不迟,把补液送进患者静脉通路,快速扩充血容。 屏息等待中,快速下降的数字渐渐稳住,终于停止变化,片刻,开始跳动着回升。 “好!!”手术室里的人还镇定着,观摩室里,却爆发出一阵欢呼。 * 1998年。 离断动、静脉,切开肾实质,苏煜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做着手术。 他性格不算稳重,手术风格却被石峥嵘下狠劲打磨过,特别稳扎稳打。 两枚肿瘤中一枚黏连得比较厉害,他的手轻巧而灵动,一边剪切,一边适当推剥,沿着包膜一点点分离…… 2小时20分钟后,手术无波无澜,顺利结束。 苏煜呼了口气,感到股久违的痛快。 就是这种感觉,找到病灶、挖出病灶,重建好这枚大蚕豆,妥妥地给它连好各路管线,看着它一身轻松恢复血供……苏煜单纯地喜欢着干这种活儿。 可惜,要是真的就好了。 他发挥得很好,保留了尽量多的肾单位,把内部结构也修顺了,它肯定能好好派上用场。 想到这一切不过是场梦,苏煜有些憋闷。 但很快,他又强迫自己放下这些。 想那么多做什么,没有意义,他以后只管手术,再也不要在乎病人,反正也没人在乎他的感受。 紧紧抿着唇,苏煜站在一旁等护士清点:惯性使然,他没有因为这是场“梦”而掉以轻心。 耐心等人家清点完,他才闭上眼睛。 又睁开。 他还在这里! “老师?”无影灯熄灭,麻醉和手术护士也快散完了,见老师还静立不动,石峥嵘有些诧异,出声提醒,“老师,刘青家属在外面等。” 谁在外面等? 苏煜愣头愣脑,伸出“神之手”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好痛!
第4章 “我不是在做梦?”放下手,苏煜梦游似的咕哝。 “老师您说什么?”石峥嵘蹙眉。 苏煜看向他年轻的眉眼和浓密的头发,认真打量半天,又忽然不高兴似的,“哼”一声扭过头去。 石峥嵘:?? 一定是眼花看错了,老师沉稳持重,不可能露出这种表情。 果然,石峥嵘再次看去时,老师已恢复了稳重,事实上,过于稳重:他眉心蹙起,仿佛被什么事困扰着,非常烦恼。 苏煜当然烦恼。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举起手,再次张握了一下“自己”稳定有力的右手。 会不会,这既不是梦,也不是他精分? 他只是……穿了? 是的,穿越很不科学,但要让苏煜相信自己疯了,他宁愿相信自己是穿了。 走出手术室,看看陌生的、狭窄许多的走廊,苏煜回头,又透过自动门看了眼手术室墙上的LED钟。 1998年11月7日,黑底红字,一清二楚。 间或有穿着手术服的人匆忙经过他身边,刷手区有人谈论着一台肠胃外科手术。 一切过于真实。 苏煜的心脏也真实地砰砰跳着,很有力,很强劲。 苏煜抬手摸上心口,唔,不自觉也摸了把“自己”的胸肌。 不夸张,但紧实柔韧,和那双稳定的手一样,有种暗藏着的力量感。 “老师,家属在外面等。”石峥嵘再次提醒。 苏煜被迫回神,看看他,又看向手术区的大门,神色有点儿凝重:“有几个人?” 啊?石峥嵘愣了下:“您是说?” “家属有几个人?”苏煜重复。 “这说不好。”石峥嵘只通知了刘青爱人,但究竟有几个人在外边等,他也不清楚。 病人手术后一般需要抬挪,家里亲戚多的,少不了会来帮忙,但也有家里来人少的,这都不一定。 “算了。”苏煜看了眼石峥嵘手上装了肿瘤和组织的托盘,咬咬唇,“您——你要去送病理?” 石峥嵘点头。 “那你去吧,催着点儿结果。”苏煜冒着冷汗回顾了一遍刚才的手术,确认自己并没有疏漏。 “好。”石峥嵘答应一声,转身要走。 “等等!”见他真的说走就走,苏煜又叫住他,一脸隐忍,“送完病理你去叫个保安,就近等着。” “叫保安?”石峥嵘迷惑不解,“叫保安做什么?” 你说干什么。 这可是98年,畏癌如虎的世道,他擅自给病人改了术式,没法儿跟家属交代。 “术式改动的事,不好跟家属解释。”看老师一脸单纯相,完全看不懂他的眼神,苏煜被迫解释。 改术式?走廊上有个人经过,跟他们打了声招呼,错身走开,眼中闪过精光。 “没那么严重吧,老师?”石峥嵘面色奇怪,总觉得今天的老师哪里奇怪。 气场上不太对。 “防人之心不可无。”苏煜郑重其事。 挨两句骂就算了,挨打最好不要。 不管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不能不明不白折在这里,那个世界……是不太好,但他还有牵挂。 “快去吧。”苏煜催促石峥嵘。 去是行,可是——“改术式这事儿,您不是跟患者和家属提前沟通过了吗?” “我沟通过?”苏煜微愣,抬起头来,一双深邃……又怪迷茫的眼睛,无辜看着石峥嵘。 石峥嵘又感到些许违和,勉强才压下去:“是啊,老师您不是说了吗,结合术中探查,要是肿瘤直径小,就考虑改成部分肾切除,这样会给今后治疗留有更多余地。” 可“梦中”吵——讨论时,师祖可不是这么说的。 “……患者答应?”苏煜问。 怪,老师亲自跟人谈的,为什么要问他? “他们家有顾虑,知道算参与科研、手术费有减免,后续跟踪治疗由医院这边负担,这才答应的,而且您不是承诺了,如果切缘阳性,免费给做二期手术。” 考虑还挺周全。难怪术中没人反对他。 苏煜神色复杂。 担心挨打的自己,显得像个傻蛋。 “老师,还叫保安吗?”石峥嵘问。 苏煜摆摆手:“不叫了。” “老师,您是不是没休息好?”石峥嵘又问。 老师精力向来好,没道理忘事儿啊,难道是最近手术连轴转的原因? 苏煜“嗯”了一声:“我确实有点儿累。” 他说着,身子不客气地垮了垮。他现在是一个放松下来的傻蛋。 石峥嵘表情微微皲裂。错觉,一定是错觉,老师身姿依旧挺拔如松。 拼命给自己洗过脑,石峥嵘开口:“老师,那您快去吧,您后面还有五台手术呢,早做完早休息。” “我还有……几台?”苏煜看向他,尾音不自觉挑高。 “五台。”石峥嵘老实又答了一遍,“老师,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有。”他想找块豆腐把自己撞死,看能不能醒来或者回去。 但恐怕不能。 苏煜咬咬牙:“病人资料,赶紧拿给我再过一遍。” * “12:28分,手术结束。” 2025年4月3日,正午时分,明康外科楼7楼9号手术室,亮了几个小时的无影灯终于熄了。 患者的肾安放回去,依次开放肾静脉、肾动脉,血供良好,输尿管排尿情况也正常——这台一波三折的手术,最终完成了。 所有人的帽子、口罩,乃至手术服里面的刷手服都已经汗湿。 这是场意志的较量,也是场体力的考验。 好在他们赢了。 那种从死神手里抢下患者生命的胜利感和喜悦,难以见诸言语,只有他们才懂。 更衣室里,周从云洗完澡,又累又亢奋:“哥,老实说,你这不是出车祸住院,是偷摸上哪儿进修去了吧?” 车祸住院? 陆回舟没有出声,低头看向“自己”右腕的外科缝合疤痕,又舒展了下右手。 掌根和腕部肌肉牵拉有轻微滞涩,手术中他已经察觉。 有些影响,需要锻炼。 “手疼?”程覃不知什么时候也从洗浴间出来了,倚着门,居高临下,看着坐在凳子上的陆回舟。 陆回舟抬头看向他,他眼神又忽然闪开:“你这人就有病,缝针不打麻药,洗完澡老是不擦头。” 什么?陆回舟蹙眉看向他,扫过镜子时,视线顿了顿。 镜中人湿发半遮眉眼,衬得面孔俊美冶艳,双眸却如水洗,清冽澄明。 陆回舟驻目一瞬,移开视线。 指腹远离肌肤半寸,他扣好扣子,再次看向“自己”右腕和手臂的缝合伤疤。 “其实麻醉影响神经的概率挺低的。”刚才给他们配台的麻醉医生高博开口,“不过我要有苏煜你这样的手,我也不打,万一真影响了,那是暴殄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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