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没亮,顾澜夜就派座下唯一的徒儿宁书下峰来。 宁书与乌景元年纪相仿,但实则比他入门还早几个月,所以算他的师兄。 本体是一条青蛇,身量纤细,容貌极其清秀,穿着青白两色交错的袍子,戴着四四方方的碧青色道帽,性情随和,平易近人。 乃水系灵根,非常精通水性,以及水系法术。 因本体是蛇,非常畏惧本体是孔雀的孔鸿明,生怕被当成饭前小点心吃掉,遂寻常待在紫竹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非山中有什么大事,否则绝对不肯踏下峰半步。 与乌景元关系还算不错。 想不到小师叔寻常那么爱开玩笑,这次居然如此认真。 乌景元偷偷哭了一宿,此刻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要不是脸上缠绕着熟悉的白布,宁书差点没认出来。 饶是如此,还是短暂错愕,宁书很是善解人意,并没有询问乌景元的眼睛是怎么弄的,反而说明了来意。 “可是……” 乌景元不愿意离开。 他现在住的地方,乃师尊所住的青竹峰峰脚边上的一处竹屋,原本他不住在这里,而是和大师兄,小师弟,一起住在名为“岁寒三友”的庭院里,各有一间弟子房。 从小到大都由大师兄代替师尊,看管他们这两个小的,也包括平时的衣食住行。 只不过,自从乌景元容貌毁损后,小师弟就说他的脸太恶心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晚上一定会做噩梦的。 还明里暗里各种挤兑,后来师尊就说,山脚边还空着一处竹屋,小师弟不肯过去住,说什么那里太冷清了,而且竹屋好简陋,他住不习惯,又是认床什么的。 乌景元很识相,主动搬了出来,一住就是大半年,已经住出了感情,真让他立马搬走,还有些不舍得。 更重要的是,他今生今世,就只认苍溪行一个师尊,绝对不可能改拜到小师叔座下。 宁书看出了他的不舍,从旁安慰道:“只是让你搬到紫竹峰,又不是要赶你走。这里冷冷清清的,离炼丹房和藏书阁都那么远,你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根本就不方便。若你搬到了紫竹峰,每日你想去哪儿,只要同我说一声,我立马就能施法送你过去。” “多谢宁师兄,只不过……”乌景元低头,使劲攥紧衣袖,眼眶里隐隐有泪水打转,声音愈低,“我,我想先去问问师尊……” “就是师伯同意了的。”宁书抚上了乌景元的肩膀,轻轻握了握,以示安慰,见他态度坚决,暗暗叹了口气,善解人意地说,“那好,你再去问问师伯,无论师伯是否同意,我晚些再下峰一趟。” “麻烦宁师兄了。”乌景元感激地望了过去,宁书冲他浅浅一笑,还跟从前一样,并没有因为乌景元沦为废人了,而嫌弃或者看不起他。 正因有了小师叔和宁师兄做比较,乌景元心里才愈发难过。 重整心情,乌景元收拾好后,就往厨房去了,老黄和小酒正忙着生火做饭,旁边还多了几个不认识的厨娘。 看见他来了,小酒赶紧关切地说:“乌乌哥哥!我听说了,你身体不舒服,赶紧回去休息吧,这里人手够了!” 小酒本是好心,可对于现在的乌景元来说,不怕被别人麻烦,就怕麻烦别人。 他可以坦然接受每天忙不完的事,就怕每天清清闲闲,一点被人需要的价值都没有。 闻言,乌景元慢慢扯开了笑容,见厨房里没什么要帮忙的,就去外面转了转,见水缸是满的,柴也劈好了,整整齐齐排列成堆,感觉连烧一个月都不是问题。 小酒开心地说:“是沈师兄帮的忙!他可厉害了,随便捏了个诀,斧头就会自己劈柴……唔。”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马闭了嘴,懊悔又紧张地望向了乌景元。 乌景元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喃喃说了句:“那,那很好啊。” 他想上前切菜,可厨娘们分工明确,一个都不闲着,各做各的事情,手脚麻利得很。 反而因为乌景元的试图帮忙,影响了她们干活。 后来乌景元就被委婉,又坚决地请了出去。 等饭菜做好后,乌景元才又进来,熟练地打了份饭,装进食盒里时,还听见小酒在旁边感慨:“哇,好香啊,怎么会这么香?感觉比乌乌哥哥做的菜还要好吃!” 老黄见状赶紧把孙儿的嘴巴捂住了。 乌景元冲他笑了笑,抱着食盒出去时,寒风吹来,鱼眼又难受了。 走了一个时辰,乌景元才终于走到了紫薇殿,可还没踏进殿门,就闻见里面飘来了饭菜香。 紧接着就是小师弟的声音:“师尊,您尝尝这个,可是新来的厨娘做的,我听说这几个厨娘是大师兄连夜从外找来的,以前还是皇宫里的御用厨娘呢,手艺定然不差!” 想不到被捷足先登了,乌景元站在门外,突然有些进退两难。原来师尊不让他送饭的原因竟是小师弟送了,而一向只是饭菜沾沾唇的师尊,居然破天荒和小师弟一起吃。
第7章 “要我说啊,早就该请新厨娘了!师尊你是不知道啊,底下那群弟子们早就有怨言了,说二师兄做的菜,清汤寡水的,吃一顿两顿还行,连吃三天,简直比吃草根树皮还要难以下咽呢!” 孔鸿明一边给师尊夹菜,一边喋喋不休打小报告,“偏他还自我感觉良好,一天到晚恨不得睡在厨房里头,生怕别人不知道饭菜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乌景元的心渐渐冷了下来。 耳边的声音,逐渐和记忆中的声音相撞。 “还是二师兄做菜好吃!” “我最喜欢二师兄做的糖醋鱼了!红烧排骨也好吃!” “二师兄不仅资质好,连做菜也这么有天赋啊,这黄瓜丝切得真漂亮,我都不舍得下筷子了!” 如今明明人没变,可却像是什么都变了。 “你今日怎么想起来给为师送饭?”师尊的声音响起,乌景元的心瞬间一紧。 “那徒儿想师尊了嘛,师尊喜清静,不常下峰,徒儿想得慌,遂特来给师尊送饭!”孔鸿明笑嘻嘻的,“徒儿知道师尊辟谷多年,但如今正是寒冬,山下送来了好多新鲜瓜果,徒儿惦念着师尊,就想着师尊能尝一尝。” “只是因为这个?”师尊语气里满是宠溺的意味。 “嗯,还有就是……徒儿手头近来有点紧,都欠一屁股债了,大师兄也不肯再借钱给我了,我没办法,只能来求师尊了。只当是师尊疼徒儿,赏个十几二十万灵石,给徒儿花花,好不好嘛,师尊?” 殿里师徒二人亲亲热热,殿外冰天雪地,刺骨寒风吹得乌景元遍体生寒。 他没有勇气继续听下去了,跟做了亏心事的小贼一样,连忙逃下了峰,慌不择路之下,脚下踩空,整个人摔倒,跟皮球一样轱辘轱辘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怀里的食盒摔飞出去,尚且温热的饭菜滚落一地,乌景元整个趴在雪地里,动弹不得。 右腿剧痛无比,方才在滚下来时,不小心撞到了石头,只怕骨头断了。 稍微动一动,就疼得钻心刻骨。 他在雪地里趴了很久很久,眼泪将地面一小片积雪浇融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噗嗤的声响。 “二师弟?你怎么会趴在这里?”来人是大师兄,沈渡江。 见状赶紧要将人搀扶起来。 乌景元按住大师兄的手,话才一出口,更汹涌的两行眼泪涌了出来:“我,我的右腿好像断了,好疼,大师兄我,我……我不能走路了……” “好,大师兄知道了,你别怕。”沈渡江半蹲下来,投以安抚的眼神,等乌景元慢慢把手拿开,才小心翼翼抚摸上他的腿。 稍一触碰,乌景元就疼得撕心裂肺,眼前也阵阵发黑。 “应该是膝盖骨碎了,有些麻烦……”沈渡江眉头紧锁,看着大片大片的血迹,渗透出来,染红了二师弟的裤袍,仰头望了一眼台阶,上面还有非常清晰的痕迹,原来是从那么高的位置滚下来的,怪不得摔得这么狠。 “无妨,我先抱你去紫竹峰,想来小师叔定有办法治好你的腿。” 说着,沈渡江便单膝跪地,一手从乌景元腋下穿过,一手从腿弯处操去,可如此一来,还是会不小心触碰到伤处,见师弟疼的面色惨白,他咬了咬牙,道了句,“你且忍一忍。” 然后便飞身前往紫竹峰。 ———— “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 顾澜夜满脸恨铁不成钢,一边命宁书快去丹房取来止疼的丹药,一边动作麻利地用剪刀剪开乌景元染血的衣袍,“才短短几个时辰没见,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昨晚我怎么跟你说的?你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身体,真想死是不是?” 乌景元面色惨白,躺在竹椅上,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额头上全是汗。 沈渡江不忍心,便问:“小师叔,景元的腿可还有救?” “是师兄让你送来的?”顾澜夜不答反问,语气不善。 “师尊应当不知此事……”说这话时,沈渡江还不确定地望向了乌景元,见其已经疼晕过去了,当即暗暗一急,提了个音,“可要将此事告诉师尊?” “你说呢?”顾澜夜没好气地道,“这是他的徒弟,还是我的徒弟?徒弟跪晕了,让我治,腿断了,还让我治!他可倒好了,什么事都不操心不过问,那他还收这个徒弟做什么?!” “小师叔!”沈渡江赶紧暗暗冲他使眼色,师尊来了。 顾澜夜全部注意力都在乌景元的身上,剪开裤子看了看伤口,瞬间就骂起来了,“苍溪行要是不管徒弟死活了,就赶紧一脚踢出山门!冻死也好,饿死也罢!就是被野狗野狼分吃了都行!别一天到晚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的!” “真当我是大罗神仙啊?膝盖骨碎成这样了,我怎么补?拿针缝,还是拿水泥灌啊?真是操|了!”顾澜夜边骂,边用银钳子夹着棉球,快速清理伤口处的血。 等他察觉到气氛不对时,一偏头就看见自己的掌门师兄,正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嘴里的脏话一骨碌就咽了回去。后颈处的绒毛刷的一下冒了出来,跟刺猬似的,起了一片鸡皮。 苍溪行示意大徒弟退下,沉声问:“怎么弄的?” 顾澜夜本来被师兄冷不丁的出现,吓得心头火都灭了几分,闻听此言又腾的窜起来了,色厉内茬地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还这么多牢骚?” 苍溪行冷眼睨了过去,见自家徒儿即便昏迷不醒,也被处理伤时的剧痛,激得身体瑟瑟抽搐,索性掀袍落座,将人小心翼翼揽在怀里。温热的大手轻轻覆在徒儿额头。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顾澜夜转身取来更小号的钳子,他得把碎骨捏出来,“抱稳了啊,可别让他疼得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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