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一路没有再说话。 郁青下车前高峤说今天不能给她辅导功课了,“我后面有点事。”其实是痛到没法再坚持。 郁青一言不发地下车,打开后排车门拿走书包以后没走。 高峤刚要催她,一个白色正方形的东西就冲她飞过来。她下意识接住,对上郁青闪躲的眼神和拉书包拉链看起来很忙的手,“你痛经吗?脸白的跟死人一样。” “你还会关心我啊?”高峤下意识的震惊。 郁青背上书包,“想多了,我巴不得你早点死。” 她嘭的关上车门,扬长而去。留下高峤一个人握着那片卫生巾发怔。 以为郁青没心没肺,但她观察其实细致入微。以为郁青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但她其实只是不愿意对高峤表达。 高峤想起那时郁青不情不愿不好意思的给她丢卫生巾的样子,没忍住笑。 祝芳岁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但见她握着养乐多,一饮而尽。 “她没有回家,你最近多去酒店看看她。” 祝芳岁答应下来,嘴唇张了几次又合上。 高峤瞥见,添一句:“别让她知道我们的事。至少现在不要。” 这个话题就回到原点了。 祝芳岁说她知道,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郁青接下来一定会很忙。 高峤把空了的养乐多瓶子丢进垃圾桶,很突兀地讥讽的笑了一下:“不过她要是知道我们现在的关系,应该会比较好接受吧。” 祝芳岁没接话。 她知道答案是一定不会。 郁青的性格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她认为两个人在一起就应该是因为相爱,而不是因为其他。利益和交换她能理解,但是她不会接受。 ‘她会生气,还会哭。’祝芳岁已经可以想象到郁青心疼自己的样子,‘姐姐这么好,应该得到真爱。’ 尽管当事人自己都不介意,但郁青会在乎。 她有一颗太纯净的心。 第二天一早,祝芳岁将高峤的西装外套送到干洗店,又去买了一份早饭,请高峤的司机把自己送到瑞安酒店门口。 司机打开车门请她下车。祝芳岁有一时的恍惚: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她和高峤的分手是高峤单方面的闹小孩儿脾气。 踩着柔软的地毯,祝芳岁坐上通往26楼的电梯,按响套房的门铃。一次过后,无人应答。祝芳岁又第二次按响门铃。 “灼灼,是姐姐。” 祝芳岁自知自己是郁青的例外,就如郁青是高峤例外。 房门果然打开,郁青的头发乱蓬蓬的,眼睛也通红。她喊一声‘姐姐’,嗓音嘶哑,完全没有从前精致得体的姿态。 祝芳岁只当看不见。抬起手露出给郁青带的早餐,“吃一点东西吧。我特意给你买的。” 她把‘特意’两个字咬的特别重,让郁青不能拒绝她对她的用心和偏爱。 郁青如祝芳岁所想的接过早饭向她道谢。祝芳岁坐在郁青身边,为她梳理头发的同时想:不过就是这样。 我展现我的用心,强调你的独特,你就会认为我爱你。 你是这样,高峤也是这样。 但高峤又不一样。 祝芳岁看着郁青努力向自己弯起眼睛微笑,想起她和高峤分手以后和高峤的那次谈话。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突然和你分手吗?”高峤坐在书桌后,很笃定的用陈述的语气提问。 祝芳岁站在高峤身边,原本准备好的眼泪在这一刻被她骨子里透露出来的盛气凌人烘干,“没有啊。”祝芳岁微笑。 其实高峤讨厌她的微笑。但是从来没有和她说过。祝芳岁心知肚明,但是也从来不改正。 “那你过来是为了什么?” “拿东西。”祝芳岁顺手从高峤的书房里抽走一份文件,“我不是和你提前说过吗?我来拿东西。” 她们没有吵过架。祝芳岁面对高峤没有用过这么尖锐的语气。 高峤一时不能适应,等到祝芳岁握着文件重新站到她面前时冷笑:“那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要和我一哭二闹三上吊呢。” 祝芳岁的笑容揉了蜜似的甜,“是吗。看起来你过去的恋爱经验不太美妙。不过我没有这种爱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是吗。”高峤学她的语气,“我还以为你很爱我。” 祝芳岁的眼皮跳两跳,语调倏然软下来,“难道你很爱我吗?” 高峤躲开祝芳岁投过来的眼神,转身面对桌上的电脑,抬手从抽屉里摸出一根烟。 “拿了东西就走吧,灼灼还在外面等你。”她波澜不惊,但祝芳岁听见海浪翻涌。
第21章 别扭 诚如郁青明里暗里,直接婉转的说过很多次,高峤是一个奇怪的人。 祝芳岁把这个‘奇怪’详细定义为‘别扭’。 高峤是一个别扭的人。 强迫自己做不喜欢做的事情还算不上有多别扭。祝芳岁可以理解高峤有时候应酬需要,总不能别人端高脚杯她捧养乐多。 但高峤最别扭的地方是她明明很喜欢一个人还要假装若无其事。 正如她对郁青。 分明担心到夜里辗转反侧,天光一亮,她就忘记昨夜翻来覆去的叹气,语气平淡地说灼灼应该没有吃早饭,你去看看吧。 高峤还要添一句根本没必要的叮嘱:别说我让你去的。 祝芳岁见过很多人,下意识观察别人的喜好是她的本能反应。 高峤有的时候很像小孩儿,喜欢甜食,喜欢草莓,喜欢养乐多,不爱喝水。她会抽烟,烦躁的时候通常爱抽薄荷爆珠的烟。没有烟的话,薄荷糖可以勉强代替。 祝芳岁从前和她交往时常常会准备好一小盒薄荷糖。但是两年多的时间里只送出去过一次。高峤还是要烟,尼古丁能够令她保持清醒。 虽然祝芳岁的肺不好,但是她没有那么矫情。 高峤要抽烟她就让高峤抽烟,高峤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她们从不吵架。郁青和高峤都弄不明白原因。前者是真的不懂,后者是根本不会花心思去想这个问题。 从酒店大方向的管理到运营,再到这个月的入住率和上个月相比如何,其他酒店的风向,经济发展……高峤每天要想的事情太多了。 祝芳岁是最体贴的女友,不会用‘感情’作为筹码去分高峤本就烦乱的心。 哪怕现在祝芳岁的身份已经从高峤的‘女友’转变为高峤的‘金丝雀’。祝芳岁仍然记得分寸,不给高峤添麻烦。 郁青把祝芳岁带给她的早饭吃了几口,很快就放下勺子。她充满歉意:“对不起姐姐,我实在没有胃口。” 祝芳岁没有告诉过郁青,她最喜欢郁青的眼睛。 郁青有一双很漂亮的杏眼,黑色的瞳仁是世间最纯粹的黑曜石,亮晶晶的璀璨,没有任何杂质。她面对祝芳岁时便笑起来,一双眼睛在阳光里熠熠生辉,散发着生机蓬勃的明媚。 那是一双看着就让人心生希望的眼睛。 如今这双眼睛湿漉漉的,含着浅浅的泪。 “没关系。能吃多少就吃多少。”祝芳岁盖上饭盒盖子,“你昨天几点休息的?” 郁青蜷缩在餐椅上,她抱着膝盖,双眼放空,“不记得了。好像是四点多吗?” 祝芳岁略略抬高调门:“你只睡了一个小时都不到?” “我睡不着。姐姐,我睡不着。”郁青眯起酸胀的眼睛,“我一闭眼都是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对她笑,爸爸把她架在脖子上骑大马,妈妈带她去买新衣服……郁青十岁那年被老师误会作弊。妈妈第一时间赶到学校把郁青护在身后,说:“感谢老师对我们郁青的关心和照顾,但是这件事肯定是误会,我们郁青肯定不会作弊。” 事后老师查明真相,开开心心走出学校的穆宜牵着郁青的手说妈妈知道你最诚实,不会骗人。 真诚友善,热情快乐。这是郁一明和穆宜希望拥有的女儿,也是她们养出来的郁青。 祝芳岁窒息在郁青布满血丝的无助脆弱的眼里。“会好的。灼灼,一切都会好的。” “真的吗?”郁青很难得真心的怀疑祝芳岁,“姐姐对不起,你爸爸走的时候,你也这么难过吗?” 她的‘对不起’是在为可能提到祝芳岁的伤心事而预先道歉。 祝芳岁点点头:“嗯。很难过的。我哭了很久。” 她拉住郁青褶皱的衬衫袖子,用力的想把皱褶拉平。祝芳岁在片刻间编造出父亲去世后她的悲痛和释然:“他们虽然不在身边,但是心一直会在你这里。” 她指向郁青的心口,言之凿凿。 郁青眨眨眼,啪哒掉下两滴眼泪。她用手背把它们擦了,深呼吸说:“我今天要去办手续,明天要去开会。” 祝芳岁立刻提出陪同。郁青摇摇头:“我自己来吧。”毕竟以后都要习惯自己一个人了。 郁青独自去为父母销户,到律所见律师。她爸爸妈妈早在她十八岁那年就立过遗嘱。以后如果有意外发生,她们全部的财产留给唯一的女儿郁青。郁一明在郁园集团里有72%的股份,其中67%留给郁青。剩下的5%——郁青平静地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签字的高峤。 她没有出言讥讽,是因为高峤抵达律所前,律师已经交代过父母当年的话。 “郁小姐,郁总和穆总知道您一向不喜欢高总。她们这么多年看下来,高总虽然总和您斗嘴,但对您是真心实意的好。以后她们走了,高总就是唯一能够照顾您的人了。” 郁青当时牙尖嘴利的回击律师她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但是高峤真的在她身边坐下以后,她的缄默便是对父母遗言表现出的最大程度认同。 手续全部办妥,高峤以‘顺路’为由送郁青回酒店。 坐在高峤的副驾驶座,郁青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也这么送你?”高峤话音还带了点笑。 郁青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是高峤老了。 人年纪大了才会喜欢回忆。尤其最近,高峤总爱回忆往昔。 她慢腾腾地转过头去看高峤,“能少说一些葬礼的时候发生的事吗?你接送我的机缘是我爷爷去世。” 高峤眯起眼睛看路,避让前方一个行人,“明天要开会吧?你准备好了吗?” 郁青的脑袋又慢腾腾地转回车窗那边。高峤真的很不会聊天,哪壶不开提哪壶,没一句话是郁青想听的。 “怎么了?哪里有问题?”高峤在红绿灯的间隙抽空看一眼郁青。她似霜打的茄子,蔫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哪里有问题?郁青心想,哪里都是问题。 她明天的行程是上午面对新闻记者,宣布自己继任郁园董事长的消息。之后立刻去开会,面见各位股东和店长。 从前郁青喜欢说家里有九家餐厅的好处是去哪里吃饭都能免费。现在新川又开了一家分店。一上任就继承十家餐厅的郁青不但能免费吃饭,还要背负一大堆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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