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撩开珠帘的手一顿,顾云篱微微侧头,听着后面的林慕禾继续道:“小叶,去将我首饰盒里那支鎏金步摇给顾神医拿去做酬谢。” “不必,”顾云篱打断,“举手之劳,花不了多少心思,酬谢就太贵重了。” 身后寂静了一瞬,顾云篱没再等她回复,就要离开。 “此症多年,寻遍名医无用,”林慕禾忽然继续开口,“慕禾不求顾神医能出手相助,只想以这支步摇为酬谢,求日后顾神医能否帮我寻觅医士,与其交涉一二,解我之困?” 她听得出顾云篱话里的意思,她不想与自己纠缠沾染,帮到这一步,已是仁至义尽。 可她也不愿放弃这幽宅里任何一丝存活的希望,哪怕只是渺茫。 “若有能解姑娘眼疾的名医,我定会为姑娘引荐。”顾云篱道,她终是有些心软,或者说,是出于那一点莫名的同情。 言罢,她提起裙角,带着清霜便离开了旧宅。 一夜未眠,两人早就有些困倦,马车颠簸更是惹得困意横生,没一会儿,清霜便嚼着刚买的炊饼,枕着顾云篱的半条胳膊睡了过去。 马车行了两个时辰,终于回到了临云镇的医馆。 没怎么休息,二人便收拾收拾开张,好在刚下过一夜雨,没什么人前来看诊,一天倒还算清闲。 直至吃罢了晚饭,顾云篱才回到书房,心中仍在琢磨今日清霜告知她的消息。 若二皇子监国,那岂不是正好给了继后干政的机会?当年云家灭门便系此人,她没了束缚,难保不会有什么出格的动作,届时,会牵连什么人,更不得而知。 思来想去,她研磨,提笔修书。 然而还未写第一个字,书房外传来一阵动乱。 先是一阵剧烈的拍门声,紧接着,外面的人喊道:“院内可有人?官府排查,烦请开门!” 顾云篱搁下笔就往出走,清霜已经先她一步走到门口,押开半个门缝向外问道:“各位官人,是有何要事?” 为首的捕快答:“皇城司的大人下令举国搜捕一名犯人,眼下境内所有府县都要逐一排查,烦请小娘子开门,我等搜查完毕便可离开。” 医馆在临云镇中颇有名声,不少百姓也来看过病,这些捕快也大多都认识顾云篱,便客气了不少,简单看过,盘问了几句便告辞。 “我看,大多是为了搜捕刀术大弟子一事,否则哪里犯得上举国搜捕?”清霜合上门,道。 顾云篱没有答,只是垂首敛眉思考着。 她记不清,已经有多少年朝廷没有这样大张旗鼓地干涉江湖之事了。 若搜捕萧介亭只用得上龙门便罢了,可如今,下令搜捕的直属衙门竟是皇帝三司之中的皇城司。放在以前,江湖与朝廷一派和气,除却一些合作,其余时间几乎算得上是井水不犯河水,凡是皆由龙门传递转达,眼下,就连皇城司都要插手这件事,便不难看出朝廷那帮人的目的。 大豊建朝一百余年,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变故,如今值此多事之秋,这朝中之人是耳目混沌了,要这么搅和? “姐姐,”清霜唤了一声,“是否要和师傅知会一声?” “我正有此意,过会儿我修书一封,你叫人跑一趟,要多少钱,从我床头的匣子里拿。” 清霜点头应是,顾云篱便转身回到书房继续写信。 不过一会儿,便有寻医问药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来了,顾云篱理了理精神,继续为人医治。 * 如此,日头东升西落,夏日渐深。 初夏的时节,蚊虫渐多,顾云篱不堪其扰,这才想起来去置办蚊帐,于是便叫上拉了磨药磨得百无聊赖的清霜一道一起去市集。 大豊如今实行市坊分离的制度,临云镇分三坊二市,医馆所在的敬历坊离东市颇近,两人便没有搭乘马车,步行走了过去。 日子临近端阳节,东市之上不少卖艾草粽叶之类的小摊,直到看见这些摊贩,顾云篱这才有了些时间流逝的实感,一晃然竟然便已经快要端阳节了。 她忍不住在底下掐着手指细细一算,距离上一次去江宁府为林慕禾医治,已经过去十多天了。 自己分明与她牵连不多,关系不大,甚至连话都没说超过几句,却偏偏又鬼使神差的对她印象深刻,偶尔时,总是忍不住想起。 愣神间,清霜早已眼疾手快地买好了蚊帐,此时正站在一处卖糯米的摊子旁砍价。 待两人置办完东西,日头还尚早。 “今天天气正好,虽然日头大,却不热,”清霜咧嘴一笑,揽住她的胳膊,“姐姐,我方才听他们议论呢,镇郊的普陀寺今日开集市,不少人去那里摆摊呢!” 她这话里话外什么意思,顾云篱一听语气便知,想着也确实有些日子没有出门好好逛逛了,看了看清霜亮晶晶的眼,她便答应了下来。 镇郊的普陀寺,已是临云镇内百姓叩拜了多年的佛寺,前朝在时,便已有了。 佛寺外四处都是摆摊卖东西的人,热闹极了。顾云篱甚至看见了几个道士模样装扮的正甩着袖子和过路的人宣传自己的东西。 四处都是旗幡和叫卖声,她扫了一圈,没有什么她需要的东西,便径直穿过了长长的摊贩人群,来到了略显空寂的寺庙门前,留清霜自己在市集里继续寻觅闲逛。 这么热闹的天,寺前仍有一个青皮沙弥正一板一眼的清扫着。 他眉眼低垂,身上的僧袍略显陈旧,抬眼间便瞥见了顾云篱,立刻便搁下了扫把,合手一拜:“顾施主,许久未见了。” 眉心一跳,顾云篱愕然,上下打量了他一圈,这才回想起来。 上次来这普陀寺已是半年之前了,没想到这洒扫的沙弥竟然还认得自己,就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难为小施主还能记得我。”顾云篱一笑,也回了一礼,“今日可有住持讲经?” “今日市集喧闹,住持并未讲经。”小沙弥答,“顾施主可要礼佛?上次您与那位施主一道捐过香火钱后,寺里又为几位尊者镀了金身,正供奉于大雄宝殿之中。” 难怪这小沙弥对自己印象深刻,顾云篱恍然。 上一次途径普陀寺,顾方闻带着她们两个进来礼佛,看着那佛像年久失修,大手一挥便捐了一笔香火钱,半年过去,这佛寺倒也没有白瞎了这笔钱。 “那我便去看看。”她顿首应了一下,拦住了那想要给她带路的沙弥,“不劳烦小师傅。” 跨过高高的门槛,最先入眼的便是弥勒殿那有些耀目的金顶,顾云篱循着记忆绕道后方的大雄宝殿中,那处供奉着释迦摩尼佛和阿难尊者与迦叶尊者,原先这些佛像都掉了漆皮,如今却重新镀了金,威严的光辉盈了满室,佛像绀青色的眼低垂,悲悯地俯瞰着偌大的大殿。 顾云篱不怎么信所谓鬼神,却还是抱着一个“来都来了”的心态,颇为诚恳地跪在蒲团上对着神像叩拜。 眸子张合,入眼的先是佛像金身,随后是闭眼过后的一阵漆黑。耳畔传来一阵缓慢冗长的木鱼敲击声,一声一声,仿佛要将所有人的欲念回收,听得人心中一片寂静。 第三拜,顾云篱阖着眼,却感受到身边的蒲团传来一阵窸窣声,她长睫微颤,鼻尖嗅动,满室的檀香中,她隐隐闻到了些许清苦的药味儿。 行医之人对此颇为敏感,三拜结束,她睁开眸子,侧首看向自己身旁。 纤瘦的女子双手合十,束着未出阁女子的发髻,清清简简,跪坐在蒲团上,虔诚地向神佛叩拜祈愿。 顾云篱只见过林慕禾一面,对她的模样记不太清,却认得她眼上覆着的那道三指宽的白纱。 真是奇妙的缘分,顾云篱心中暗暗想。 比起那日在旧宅所见,林慕禾气色好了不少,看来是逃过了一难。那一身浅青色的褙子虽没有太华丽,却为她有些枯瘦的身影平添了几分生气。 这般看来,她模样清丽,那一弯唇角似乎一直都是浅浅上扬的,顾云篱忍不住想想了一番她若没有那道白纱覆眼,和寻常人一般冲着人笑得模样。 可所知太少,到头来也只有个模糊的虚影。 就这么愣神的片刻,林慕禾便已叩拜完,缓缓直起了身。 目盲之人其余四感似乎比寻常人更为敏感,林慕禾像是察觉了她的目光,林慕禾微微侧头,隔着那道白纱望了过来。 蓦地,顾云篱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不想叫她发现似的。就连目光也轻轻移开。 却见林慕禾轻轻勾唇,笑道:“顾神医。” 脑袋里忍不住“嗡”了一声,顾云篱感觉有人朝她心口敲了一锣,猛地将她三魂七魄敲回躯壳中。 这一瞬间,她都要怀疑林慕禾是不是真的目盲了。 林慕禾捋了捋衣衫的褶皱,想倚靠着蒲团前的木栏子起身。顾云篱眼疾手快,腾地起身,一把握住了她胡乱摸索的那只手。 衣料有些粗糙的质感传到指尖,顾云篱一颤,还是细心地将她扶好。 “我猜的不错,果真是你。”林慕禾不知顾云篱站在自己身侧,兀自对着前方的一团空气喃喃道。 顾云篱败下阵来:“林姑娘如何知道是我?” 她声音清冽,没有别的意思,单纯有些疑惑。 “味道,”林慕禾笑道,声音轻柔,带着些大病初愈的气虚感,“顾神医周身……有久置于药房的清香味道,那日你为我看诊,我便闻到了。” 那是不同于她终日泡在苦涩的药味之中的味道,没有泛苦,是经久的药草熏陶出来的清香。 顾云篱一愣,旋即失笑。她们两人发现彼此竟然都是通过对方身上的气味,属实有些微妙的荒诞。 林慕禾似是不想叫人搀扶,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顾云篱的手,扶着大殿的门框,跨过门槛与她一道走了出去。 这么遇上了,不说些话来倒显得顾云篱不近人情,她摸了摸鼻子,带着林慕禾在殿前小院的石桌前坐下。 林慕禾久居府中不常外出,只觉得今日有些炎热,忍不住以手作扇扇风。 先前在寺外洒扫的小沙弥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给二人添了茶水:“顾施主,女施主,慢用。” 普陀寺的茶水不如顾方闻从西域捎回来的名茶好喝,顾云篱轻尝了两口便搁下了,倒是林慕禾,抱着那茶盏喝了好几口,直到见了底才作罢。 两人都未曾开口,直到顾云篱有些耐不住尴尬,才随意问:“林姑娘身子好些了?” 林慕禾握着那只茶盏,手指摩挲着有些粗糙的杯壁,回:“顾神医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小叶为我煎了几副,便好得差不多了。” 闻言,顾云篱眼神黯了黯。若症结找不到,这再多压抑的药材也不过治标不治本而已。 “那便好。”她垂下脑袋,又灌了一口茶水,愈发觉得这天有些炎热难耐了。 两人又都沉默下来,顾云篱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手指搭在被炙烤地有些发烫的石桌上,顺着上面的纹路乱抠了一通。 声音不大,却足以被耳力敏锐的林慕禾听到。 良久,她终是率先打破了这有些窒息的沉默。 “顾神医。” “嗯?”顾云篱连忙接。 “我才想到,总是叫你顾神医,却只知你姓顾,不知你名讳……可否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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