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婆,周孝还有会儿才回呢,本来也得晚些送饼子。”田虎咽了一下包在嘴里好久的馒头,又指了指灶上剩下的那些肉和馒头,“姑婆要不你先休息一下,也吃点吧。” “我不吃。”田婆子摇了摇头。 只是,此时的不吃,却不是再因着她谨守本分,只吃自己的份额。 是她没有时间啊。 先前田虎说给黑面饼子刷酸馊水儿,她还觉得有些过分。现在只恨不得把那些馊臭都封里头,好让那恶人尝一尝这不足禾乡人十之一二的苦。 田婆子沉着眼,面无表情地拨动着烙锅里因为加热变得更加难闻的饼子,看着的却似乎不是那黑乎乎的饼,而是…… 是洪水中泡白了的人畜,是水过之后的荒原,是渴极喝下的混沌泥水,是饿到虚脱塞进嘴里的裹着烂泥的虫子。是她苦命的女儿在一无所有的废墟生下的孩子! 凭什么,害了丰州禾乡一次又一次的人,带着两架驴车,还能用贪下的钱财去换白面肉鱼舒舒服服地走上流放路。 而在风雨中带来火种粮食,污水净化之法,带他们攀爬高山从未被洪水冲刷之地寻找橡果制粉,为她的女儿,为她女儿的女儿建起木屋,送来衣被汤药的人,却身无长物,只能啃着加了麸皮的黑面饼子与那些恶人同走一条路…… 天地不公! 田婆子不是阳间的青天大老爷,亦不是地府的执笔判官,但是她能辨属于她的善恶。 与她善者善,与她恶者恶! 第6章 “嗯,咕噜噜病,所以不可以摸摸。” 杜引岁:? 杜引岁:?? 杜引岁:??? 这些人进来就问了句人怎么样了,得了回复,接着又不说话了? 请问,这么安静,都不说话也就算了,出气声儿都变小了,就剩点儿扫草的窸窸窣窣,你们是有什么事吗? 屋里多了好几个人,结果还没之前她们两个待着的时候热闹是怎么回事?隔壁传过来的人声儿都比这边大好么…… 这么多人就一起听她一个人肚子打雷荡出的回声解闷呗! 算了,也到晚上了,搞不好她就快毒发两眼一闭了,就是可惜了遇着了这穿越的奇事儿,结果只吃到了些面糊糊就要结束了。 不过,晚饭如果能早点儿来的话,她估摸着还能再多吃一顿。 杜引岁翻过原身的记忆,之前在狱中的时候每天就发两顿饭,早上一个黑面饼子晚上一碗米都凑不够碗底的清水粥,不说饱不饱的好歹还是正常味儿。等昨天从都城出发伙食就又降了一等,早晨发的黑面饼子又干又硬还带着点儿馊,夜里的那碗下头沉了没脱干净壳儿的粟米,上头浮着老得嚼不动的不知道是草还是菜梗的东西,水浑浑的还有股味儿…… 原身前日在狱中的最后一夜就毒发疼了一整个时辰,昨天一日都蔫蔫的,本就没什么胃口的人午间在都城外茶寮听说了锦国的“喜事”后更是食不下咽。 对此杜引岁只能说,人是铁饭是钢,心情再差也得吃饭啊! 馊了点儿的饼子那也是饼啊,口感差点儿的米菜多嚼嚼也是碗粥啊! 昨日之事不可追,反正今儿的晚饭她得好好吃。 就算没法嚼,喝到可以喝的部分也行,带着正常粮食和草木滋味的汤水,她不挑的! 这边儿杜引岁躺得平平的等放饭,旁边儿江芜却是坐得板正不敢松懈半点。 楚秀兰看了一眼左边墙角笔挺着脊背似没有回头之意的江芜,又看了一眼右边正襟危坐半闭了双眸也没有开口之意的公爹,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归拢了周边破烂的稻草,把两个孩子拉到草垫上坐着。 罢了,现在这环境,她除了问一声人可还好,又还能做什么呢。 江芜竖直了耳朵,许久都没等来老师问她为何会仿绘竹松子画作的声音。 也是……都已这般境地,是竹松子还是猪松子,又有什么关系呢……老师恨她还来不及,哪儿还会问她这些已经根本不重要的事情。 之前狱中五日分*了男女监没见着面。昨日一起上了流放路,直到现在差不多两日了,老师也不过只在昨晚发现杜姑娘自缢时与她说了一句话。想来若不是事关人命,老师是万万不想与她说哪怕一个字的。 江芜保持着有礼的直挺坐姿,脑袋却是失落地微垂了下去。 只江芜不知,她的老师不是不想问,而是有太多想问的问题,甚至还有更多想不通的事情,反倒不知该从何开口。 事情已经过去了七日,秦崇礼依然觉得那晚宫宴上的一切像是一场幻梦。 他主张立嫡立长,立起来十八年的太子,却是个女孩…… 从泼汤,到揭发,造秘十八载,戳破不过一瞬。 主上震怒,百官唏嘘,宾主尽欢的宫宴成了讨伐问罪的公堂。 落网之雀尚知扑腾求生,可那曾经深得帝心圣眷有加的太子污了衣衫,冠落发披,却如认命一般苍白跪伏再无一言。 责声四起,议罪桩桩,秦崇礼不过惶惶走神片刻,主上竟纵着二皇子说到了流放与赐婚。 罪何至此…… 秦崇礼不敢置信向来对太子宠爱有加的皇帝竟全然由得二皇子胡言乱语,更没想到自己一声求情,便落得如今之境。 不,或许他应该想到的。 一直支持嫡长之说的他,早年曾支持过皇帝早夭嫡兄的他,在妃子所出非嫡非长却最终登基的皇帝看来,或许从来不是一个得他心意的臣子。 他曾以为,皇帝虽非嫡长,但心胸宽大,且赞同他嫡长之论,不然也不会在登基后,钦点了他做太子太傅,又赞他仁义知礼,请他培养小太子的仁爱贤明。 现在回头再看,当初的钦点,真的是识人之恩吗? 十八年来的一切,在这七日,如走马灯一般在秦崇礼的脑子里转了又转,转出了太多被忽略的细节,也转出了一些不敢深思的假设。 父慈子孝,君臣相得,是否只是一场老眼昏花。 秦崇礼不曾后悔那声求情,甚至隐隐觉得便是自己那时不开口,也落不得比现在好的下场。 只是,到底是有些愧对的,愧对了他可怜的儿媳和一对年幼的孙儿孙女。 藏在隐隐绰绰之后的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他早该在二十多年前先太子夭折时便急流勇退归去回乡,或许那样他的大儿,二儿与二儿媳都还能留在膝下,不至于如今他们一老一少带着两个小的孤苦北行。 年迈的文臣缺乏锻炼,流放之路不过行了两日,秦崇礼的魂就已经升了大半,加上太多的旧事哽噎心头,秦崇礼此时状似正襟闲坐,其实不过样子货,实则已是呼吸都艰难。 倒是两个小的,被楚秀兰压着在草垫上坐了一会儿便恢复了气力,开始不安分起来。 两个孩子,男孩儿眉清目秀,名唤浩阳,是秦崇礼大儿与楚秀兰的孩子,刚六岁,这几日历经变故已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就算在草垫上不大舒服,看了两眼安静的祖父和母亲还是老实坐住了。 女孩儿精致可爱,名为若瑶,是秦崇礼二儿之女,还没满四岁的小团子一点儿大,最小号的囚服套身上,都像苍蝇套豆壳,有点儿空荡荡的。这会儿在草垫子上扭吧几下,半件囚衣都从肩膀滑下,漏出了里头已经穿得有些灰扑扑的绸布衣裳。 孩子们脚踝上的铁链要比大人的细长一些,楚秀兰不过合目稍休息了两息,小号的团子就滚到了隔壁的铺上去。 江芜循着铁链的轻响声低头,就见老师家的小姑娘趴在了自己腿边,伸出了小小的手。 “不摸。”江芜伸手拢住眼瞅着就要摸到杜引岁肚子的小爪。 小团子眨巴了两下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迷茫。 “她……这个姐姐病了,需要好好休息,不摸她。”江芜伸手把趴在地上的小姑娘抱起来放地上坐好,又扶了扶那小小的歪了的小辫子。 “病呐?”被控住的小团子努力伸手,“咕噜噜……病。” 江芜:“……” 杜引岁:“……” 你,就是你,别以为奶声奶气的就可以没礼貌! 杜引岁可是在原身的记忆里都翻着了,原身没心情吃饭,拿着饭食久久发呆的时候,都会有一小只东西蹲在牢间,隔着栅栏,小小的手胸口揣着,也不说话,就一双扑闪着可怜巴巴的眼睛望过来…… 那些原身没吃下的东西,最后可是半点儿没浪费。 这咕噜噜声固然是大了些,谁都能嘀咕两句,就小东西你不行哈! 刚才背锅的那个谁,你出来告诉她,这是饿了,不是什么咕噜噜病! “嗯,咕噜噜病,所以不可以摸摸。”江芜又扶了扶软乎乎小脑瓜上的小辫子。 受伤,敷药,有些太复杂了,倒不如用小孩子能懂的话,只要她不去触碰,就不会碰到伤处了。 江芜的想法很简单,杜引岁却是哼哼了。 她可不是纠结痛苦食不下咽的原身,这位开始学咕噜噜叫的小朋友,一口都不给你留了哈! 已算不得安静的房里,只听杜引岁腹中一声咕噜噜,便引得一声奶呼呼的“咕噜噜”,两者往复,唱出了别样的热闹。 努力拨正小辫子的江芜不知不觉松下了刻意板直的脊背,另一边半合了眼的秦崇礼也渐缓了神色。 小孩子的乐趣本该不知疲惫,奈何有些饥饿更加持久,腹中依旧打着“咕噜噜”的鼓,一唱一和的奶呼呼不知何时已经缩短成了一声敷衍的“噜”。 就在小团子打了个哈欠,快连最后的应和也消失时,原本只有些许人声的隔壁突然热闹了起来。 开门,关门,呕吐声,拍门声…… 隔壁不同寻常的声响,让这边屋里除了杜引岁以外的几人都机警地直起了身子。 “酸” “臭” “不是人吃的” “吐了” “不能吃” …… 暴躁的吐槽,哀声的请求,不成事的咒骂。 细碎的关键词,不难听出今夜的夕食是多么的糟糕。 屋中三个坐着的成年人面色都不太好。 倒是躺平的杜引岁有些好奇,正常的食材能有多难吃? 同行了两日,屋中人不难听出隔壁正是孔方裘那一家的声音。也是,敢那般贪得无厌的人家,哪里经得住糟糕一些的吃食。他们家人多,多闹一闹也好,若是能把那糟糕的伙食闹得好一些,也算是他们功德一桩。 只是,不曾想,隔壁的嘈杂却没有持续太久。 人声渐低,江芜已听不分明一二。 倒是本就坐得离中间那堵墙近的秦崇礼,突然后仰了一下,从正襟危坐的端方老者,一下子变成了耳朵贴墙,听墙根的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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