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不要再说了。” 苟柔不罢休,快言快语道:“为何不说?凭什么不说?他们能做下这等事,还不许咱们说了!” 萧智容惊讶的挑眉,她担任广陵国相数年,与王室交好,是知道元祯与谢七娘的情意的,“既然谢七娘早知此事,为何不先与殿下通气?” 元祯沉默,而后又道:“许是父母之命难违,也或许她并不知情。” 说罢,元祯不愿再谈玳婢的过错,命人将李充华送下去歇着。 殿下是被蜜水糊了心吧!怎么还是一副不辨是非的昏君模样! 苟柔快气疯了,苦口婆心劝她:“殿下别再为谢七娘解释了,她但凡白日时与殿下透露一个字,咱们也早想出解救的法子了。” 若是搁在一百年前,元氏皇权稳固,就是杀十个世家子弟,广陵王也会安然无事,哪里还需要元祯操心。眼下天下动荡,别说陆氏不会罢休,就是朝廷也一定不会放弃废掉广陵王、剪除诸王羽翼的机会。 手拨弄着腰间玉佩的穗子,元祯思忖许久,不得良策。烛火闪烁,她抬头看见萧智容的脸隐在黑暗处,神情淡然,镇定的好似置身事外。 不对,广陵的祸事波及不到国相,国相若真要袖手旁观,只管将李充华杀死即可,事情传到长安,还能得到大司马的赞赏,为何偏要助她入宫呢? 或许转机就在蓦然回首处。 思绪方才还在狭长的小道兜兜转转,山重水复后,突然就豁然开朗了。 元祯命苟柔多置一盏烛火给国相,又勉力下床对坐在萧智容面前,行大礼哀求道:“求国相救父王一命!” 萧智容微笑道:“臣还以为殿下会忌惮臣的姓氏,继续对臣有隔阂。” 敌人并非真的是敌人,国相也真的与京城的萧氏不同,元祯赌对了! 元祯衣襟沾泪,声线颤抖:“情愿舍了王位,只求国相能保全父王,全家就是被废为庶人,也好过天人永隔。” 她的泪水如春日落下的雨,淅淅沥沥,从捂着脸的指缝处渗出,又落到地上。 “太女有孝心,臣岂能做壁上观?定然尽心竭力将王府保全。”萧智容为献计而来,见元祯胸膛起伏剧烈,显然动了真情,也怕她哭多伤身,又安慰她了好一阵。 片刻前还在富贵乡,片刻后就要家破人亡,苟柔看着心酸不已,当下拽过元祯的脸蛋,好生给她将泪痕擦净。 元祯情绪安定后,又请萧智容赐教,萧智容这才开口:“广陵距建邺只隔着一条长江,朝廷追捕的人马旦夕便至,殿下留在宫中只能束手待毙,事不宜迟,应早早脱身出宫。” 殿外鸡人早唱过亥时歌,元祯身为王太女,出行动辄有几十人随着,想要掩人耳目地出宫谈何容易? 元祯问道:“可要知会王后?” 萧智容斩钉截铁道:“不可,王后若得知,不会留下几位郡王县主独逃,到时候阖宫上下就都知道了,势必会引起大乱。更何况脱身只是第一步,殿下接下来还要去长安求一道赦令,怎么好带着王后一起走?” “国相让我亲去长安?” 元祯震惊,长安路途遥远,以她的身子骨,恐怕会折在半路吧。 萧智容吩咐苟柔快收拾些衣物盘缠,最好耐用且御寒,又对元祯道:“臣有一堂妹,乃当今大司马亲外甥女,左仆射亲女,自幼聪慧无双,在家中行八,很受大司马和左仆射的宠爱。” “天下大势,当世经济,八娘无有不通,且极好参与政事。即便生为坤泽,凡她开口所言,大司马与左仆射也无有不从,如今年岁到了,也还被留在家中。” “殿下若肯放下身份,拿出重宝,去求八娘美言,不仅大王可以安然无恙,就是王位也能保全。” 萧八娘的相貌耀若春华,传遍江南江北,据说前几任自立的先帝都曾要纳她为妃,只是兰陵萧氏掌握白袍军,底气足,从未许过他们。 元祯也早有耳闻,今日她还拿来赞叹桓三娘,但是这萧八娘真的如国相所言,盛宠到可以决定王府的生死吗? 这样一想就心烦意乱,手又揉乱了腰间的玉穗,她认为萧续毕竟是当代枭雄,极有手腕与谋略,恐怕不会因年轻坤泽的话,将父王放虎归山。 萧智容看出元祯的担忧,劝道:“臣年轻时曾在大司马身边侍奉,知道此人好大喜功,不是久居人下之辈。后来大司马入主长安,没有废帝自立,而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此计便是出自八娘之手。” 此言一出,萧智容算是将立场彻底挑明,在萧氏与元氏的天平上,她站到了元氏这边,冒着与大司马为敌的风险,也要将广陵王救出来。 可是,上天偏爱萧氏,给大司马加满了筹码,天平早就倒向了那边,萧智容为什么还会选择元氏呢? 元祯从她的脸上辨不出忠奸,就看向跳跃的烛火,语气淡然的试探:“国相是大司马的内侄,这般评价她,恐怕大司马听到后不会高兴吧?” 苟柔挎着盘缠包裹走出来,见元祯还在优柔寡断,当即高声教训她:“殿下莫要辜负国相大人的赤胆忠心!反正留下也是个死字,不如去长安一试,兴许还会有转机。” 她将包裹丢到地上,转头对萧智容道:“大人,殿下去长安,奴婢少不得也要跟去伺候。东宫虽小,却也养得几名死士,路上可护殿下周全,奴婢这就去叫他们收拾衣物,再拉几匹好马出来当脚力。” 萧智容欣赏苟柔的忠心与果断,紧接着摇头指出她的疏漏,“又是人又是马,怎么名正言顺的出宫?王后派人过来问,事情就瞒不住了。” 紧张气愤的心情被泼了盆冷水,苟柔遍体生寒,她如梦初醒,深夜宫门盘问严厉,眼下别说去长安,她们连小小的东宫都出不去! “这可怎么办呀?” 她着急的在殿里直转圈,最后一拍手,“不成,就算闯也要闯出去,等建邺的人来了,殿下就逃不掉了。” 说罢,苟柔就要去叫死士强开宫门。 “阿柔,不要冲动。” 一直没有表明态度的元祯开口将人唤住,她转动四轮车,独自进了内室的隔间。那是一座小小的佛堂,供着白玉观音像,平日元祯心烦意乱时,就扎在里头,一呆就是一个时辰。 哎呦,现在哪还是礼佛的时候啊。 苟柔刚想跟上去,只见元祯很快出来了,她的膝头放了有半人高的褐衣,是僧人出入王宫时常穿的佛衣“僧伽梨”。 她对萧智容解释:“东宫多僧人来往,今夜尚有十余名留在东宫为先王后祈福,想要出宫,让死士剃光头发,扮做僧人,就能光明正大的走出去。” “至于马匹的问题。”元祯望向萧智容,从容镇定道:“国相在广陵城中经营多年,想必几匹马还是能找出来的。” 这下出宫与马匹的难题全都解开,巍峨的长安城好似就在眼前了。 “殿下真是神机妙算!” 苟柔猛拍大腿,莫说是僧伽梨,宫中木鱼僧鞋都一应俱全,足够他们伪装了,她激动道:“真应了佛经里那句‘有因必有果’,都是殿下平日一心向佛种下了善因,今日之困才能迎刃而解。” 她怕这么多的衣裳将元祯的腿压坏,忙一块全拢到怀里,“奴婢这就催他们换上。” 萧智容暗暗颔首,她对元祯道:“臣在城外有一处庄子,里面的好马尽管殿下挑选。不过,殿下方才还在犹豫是否去长安,为何又突然的下定了决心?” 第5章 袅袅吐着香气的炉鼎遮住殿中二人的身影,悬在殿中的宝盖挂灯照亮一张苍白的脸。 四轮椅中身着华服的少女从容不迫,她挺直脊背,空荡宫殿是她朗朗声音,“我既求国相指明生路,就存定了将此身托付给国相的心。若言行相诡,先求人又后悔,那是小人行径。” “更何况,国相谈及大司马,已是将一颗心都剖开给我看,我虽有疑惑,但也不是不识忠臣、不辩忠言的人。” 元祯纤弱的手指扶上轮子,慢慢将四轮车推到萧智容面前,坚定的眸子真诚与她对视,“长安路远,着实凶险,此去不知能否平安回来。国相比我年长十岁,我一直将国相看作老师,还请您解答我心中的疑问,就算毙于路中,我也死而无憾。” 许是元祯刚从佛堂出来,萧智容嗅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线香气味。这是主臣二人第一次距离这么近,即便大难临头,萧智容也没有在元祯身上感受到分毫慌乱,有的只有被一点香气萦绕的平静。 诚恳的话语与淡定的面容,仿佛元祯真的只是在向良师求道的学子,而不是片刻后就要国破人亡的落魄王女。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是处变不惊,就是无知者无畏。 经过数年的相处,萧智容相信元祯是前者。她不自觉的起身,站到元祯的身侧,再无保留,“大周连年内乱,外又有羌、鲜卑等异族虎视眈眈,都城长安就如鸡之肋骨,弃之可惜,得之却又无味。而长江之南未经兵戈祸害,物产丰饶,如今唯有南迁,依仗长江天险,才能积蓄力量,成就一番霸业。” 她带着三分傲气的语调又一挫,刚过而立之年,萧智容的脸上布满沧桑,失意道:“大司马刚愎自负,手下能臣众多,却固执己见,臣在大司马左右时,常献良计,总是石沉大海,近来听说他有所转变,也只能听进去八娘几句话罢了。” “臣将南下之计献于大王,大王如获至宝,甚至亲自随谢大人攻打扬州。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奉大王与殿下为主,就如鱼得水,既是匡扶周室正统,又不负臣此心耿耿,臣由是为大王忧心。” 兰陵萧氏气数未到,萧智容年轻气盛时,也曾想为萧氏博一份逐鹿天下的资本,可惜自身并非嫡脉,萧氏又不出明主。她怀才不遇,恰好广陵王与左仆射萧韶交好,又素有贤名,便毅然转投其门下,果然君臣相得,受到重用。 她的一席话听得元祯也心神激荡,只恨自己无法直立起身,不然她非要给国相行大礼作揖。 “国相能以此心此身托付,我也定不负国相!” 都说贤臣渴望明君,试问哪位君主不想遇到贤臣忠臣,不想在乱世中重整乾坤呢? 元祯表明心志后,当即从袖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漆黑青铜虎符,托于掌上示给萧智容看。 这虎符不是广陵王调动军队的那只,它筑成的年代久远,连虎身上的鎏金都消磨去大半。 虎符是调兵的信物,向来是一半藏于君主,一半在将领手中,二者合二为一即可调兵。元祯手上的虎符却是两块俱存,上面还有六个金字——“右在君,左在郑”。 “国相说,交好萧八娘,需要许以重宝。这块武德皇后的虎符,可算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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