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接到了外派的圣旨,楚王反倒感觉一丝轻松,她安排好府中事宜,进宫告别了陛下和皇后,就收拾行李去了长安。 咸康四年春,羌人段牙、慕容乞珍等一千余名乾元贵族经过一路的羞辱与颠簸,终于在三月陆续抵达建邺。 他们的坤泽则没有同行,而是发往一个名唤京口郡的地方,说是去为丝坊酒坊做工,但没有人相信大周人会那么好心。 这些乾元等来的并不是虎头铡和毒酒,而是一轮轮残酷的折磨。 狱卒生生拔掉了段牙的十个指甲:“魏夫人到底在哪?!” 十指连心,段牙痛得面目狰狞,他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出这号人:“我怎么知道?啊—— 桓灵宾也被五花大绑在一旁,她本想自己打开了长安城门,对大周有大功,便去见萧九娘,想要求一个官职。 哪知因为她打开潼关的事,大周上下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那套随风倒的法子也就彻底失了效。 桓灵宾刚踏进主帅大帐,立马被萧九娘绑了起来,随羌人一块押送到京城。 看着越来越近的烙铁,桓灵宾颤着声音忙道:“我说,我都说,长安城内的坤泽,没有进铜驼宫的话,不是赏给了灭周功臣,就是卖了出去,只有这三个去处!” 狱卒听完,照样也没饶过她,一烙铁就贴了上去。 大周兵马班师回朝,除了押送羌人,还带回了残存的宗室和世家。 元祯于明光殿设宴款待了宗室,除了恢复这些人原来的封号,还赏赐不少土地庄园部曲,足够他们宽裕的度过余生。 椒房殿别是一番景象。 经由整齐有素的宫婢引导,踏过长长的金阶,萧六娘迈进椒房殿朱红的门槛,第一眼就看到了端坐于御座上的八娘。 她的神情端庄尊贵,一丝不乱的高髻上戴着凤冠,珠珮玎珰,委地的玄色翟衣用金线绣着凤凰,威严自生。 上天总是偏爱八娘,连如流水的时光也不例外,不仅给了她倾国倾城的美貌,褪去她娇憨活泼的同时,还不忘多添几分雍容华贵。 萧六娘情不自禁的轻轻唤了声:“八娘——” 宫中规矩大,立马就有一位面生的女史站出来指正:“六娘子,您不该这么称呼娘娘。” 萧夷光攥紧颤抖的手,再也抑制不住井喷而出的心潮,她撇开皇后的身份,疾步下殿抱住萧六娘:“阿姊,我想你想的好苦。” 六娘抚摸着她的后背,略去在长安受到的苦痛,轻松一笑:“阿姊也很想你,这不就好好的来见你了吗?莫要伤心,都是当阿母的人了,教人瞧见多难为情呀。” 萧夷光捧着阿姊的脸,细细的看了回,她腹中有许多话想对阿姊说,可现在最要紧的事不是倾诉,而是:“稚婢,快出来,你瞧谁来了?” 她含着笑,转身从内殿牵出一个颈带璎珞项圈,眨着乌黑水灵眼睛的小娘子。 第113章 早在数日前,就有傅姆告诉稚婢,陛下打败了羌狗,夺回了长安,她的生母马上就要从长安来建邺见她了。 稚婢平日由王遗姜精心照料,时不时还会被萧夷光接到宫中小住,在爱与幸福的滋养下,阿母的身影已经变成了很模糊的轮廓。 但是其他人都有阿母,稚婢也很想要自己的阿母,她曾想过唤八娘为阿母,可这个念头刚一萌芽,就被姨母王遗姜捂住了。 王遗姜很紧张:“万万不可,若教陛下或外人听见,会给八娘惹出事的。” 稚婢年纪小,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能眼巴巴看着羡婢窝在八娘怀里撒娇,名正言顺的叫着“阿母”。 每叫一声,八娘的笑意就更深一层,稚婢眼中的羡慕也就更多几分。 现在阿母千里迢迢赶到了建邺,稚婢终于可以见到自己的阿母了! 母女相见的头一日晚上,稚婢闭上眼睛,就忍不住猜测阿母的长相,想到今后的生活,兴奋的一整夜都没有睡着。 第二日,八娘亲自给她绑了个漂亮的双丫髻,穿上了绯色牡丹云锦襦裙,然后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到一位笑意吟吟的女子身边,并高兴的告诉她:“稚婢,她就是你的阿母。” 稚婢眨了眨眼睛,抬头匆匆瞄了一眼,连阿母的长相都没看清,就害羞的躲回八娘的身后。 “稚婢这么大了,怎么连阿母还怕?” 那女子比起八娘,美貌里多了几分艳丽,她笑着主动俯身过去,将稚婢抱了起来:“我的好孩子,还记得阿母吗?” 稚婢羞怯的抬起眼,发现阿母弯起嘴角,深邃的眼眸里却含着一汪清泪,身上散发着几丝熟悉又陌生的香味。 她瘪瘪嘴,小胳膊勾上阿母的颈子,用柔软的脸颊紧紧贴住,也哭了出来:“阿母,稚婢好想你。” 此情此景,宫中唯一亲身经历过战乱的商音也忍不住捂脸痛哭,长安沦陷时,她的阿娘在仆射府做家令,也被羌人杀死了。 好在,皇后特意命九娘找到了她的阿母,过不了几日,她也能见到自己的阿母了。 夜幕降临,萧六娘和稚婢被王三娘接走,送到了仆射府。 王三娘班师后,升为三品中军将军,还得了建邺城内的一座大宅子,她虽然出身布衣,但能为了六娘数年不娶,又在北伐中屡立战功。 所以兰陵萧氏也打破不与寒士通婚的惯例,破格接纳了她,萧韶作为六娘唯一的长辈,已经开始与王三娘商谈婚嫁一事。 过几日,其他的几位阿姊也会在周朝兵马的护送下,陆续抵达建邺,萧夷光会在宫中办家宴,她要六娘到时再带着稚婢入宫。 送走她们,萧夷光神情有些落寞,她走进了内殿,再也没有出来。 元祯忙完外朝的事,回到椒房殿,就看到红着眼眶的商音给她斟茶:“萧六娘她们走了?” 商音轻轻点点头。 “那皇后呢?” “在内殿。” 元祯还以为她在翻看奏疏,知道明月婢这时候最讨厌不相干的打扰,于是就转悠去侧殿,陪羡婢玩了好一会布老虎。 尚衣局做了不少布老虎、布兔子、布小牛送到椒房殿,可羡婢只爱拓跋楚华送的丑东西,连睡觉都要枕着。 她八个月大,刚刚会抓着元祯的衣裳用小腿走路,对这个总是笑眯眯还没脾气的阿娘非常有好感,连唤了几声“阿娘”,笑得软软糯糯,像极了明月婢。 因为她生得漂亮可爱,性子还十分乖巧懂事,满宫上下,就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元祯从地上捞起羡婢,双手举高高,看她高兴的咯咯笑,又反复逗了几回,听到外面苟柔说晚食摆好了,才恋恋不舍的放下女儿:“阿娘待会再来陪你玩。” “阿娘,阿娘。” 羡婢张开小手,要跟元祯走,可惜被乳母一把抱住,塞到怀里喝奶。 商音自内殿出来,走到食案边禀告:“陛下,娘娘没有胃口,就不用晚食了。” 元祯发觉不对劲,她搁下银箸,走进内殿,看到书案边空无一人,床榻上的罗帐却放了下来,便关心道:“明月婢,你病了吗?要不要叫孟医佐来?” 帐内没有声音。 掀开罗帐,元祯看到她缩在一角,用锦被罩着自己,将脸埋在隐囊里。 隐囊的四角已经被抓攥得不成模样,银白色的花面残留着几道泪痕。 元祯坐到床边,轻轻拨开隐囊,果然见明月婢眼角绯红,樱红的唇瓣颤抖着,上还沾着一滴泪珠。 她将人拢入怀里,轻声询问道:“这是怎么了?今日见到了六娘,不高兴吗?” 萧夷光伏在元祯的肩头,嗓音还是闷闷的:“看到六姊和稚婢母子团圆,我也想到了阿母,明明长安已经回到了大周手里,可她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进入长安后,萧九娘几乎翻遍了每一块砖瓦,也用酷刑审问了不少羌人,还将悬赏的金银又提了五百两,仍是得不到魏夫人的一星半点消息。 乱世中人命如草芥,魏夫人消失得这么彻底,极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一想到这里,萧夷光就忍不住胸口的悲痛,眸中氤氲起伤心的水汽。 “杜三娘已经在拷问羌贼,倘若他们都不知道,咱们就去问巫祝,去占卜,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元祯嘴里安慰她,心中也觉得希望渺茫,杜三娘快把段牙打死了,还是得不到魏夫人的行踪,极有可能她老人家是被其他部落带去了草原。 毕竟羌人入关时,还带了八个其他部落的兵马,分他们些战利品也是情有可原。 “明日我写一封国书送到草原,教拓跋楚华帮咱们找一找,或许魏夫人已经不在中原了。” 萧夷光点了点头,恰好听到元祯腹中叫了一声,这才露出点笑,将人松开:“陛下饿了,快去用晚食吧。” 元祯拉起她的手,不容拒绝:“你也一起。” 两人用过晚食,傅姆抱着羡婢来到内殿玩,刚把羡婢放下,她就跌跌撞撞向殿外跑去,非常急切的模样。 傅姆一拍脑袋,赶忙吩咐一个宫婢:“小殿下是想要布老虎,去把那只最大的拿给她。” 元祯见了,玩笑道:“羡婢长大了,有了布老虎,连阿娘阿母都看不见。” 身边的萧夷光原也笑着看羡婢,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怔,匆忙站起身。 她步履急促,却路过了蹒跚的羡婢,凌然进了侧殿。 不一会萧夷光就折返回来,白皙的指尖泛着红,手中的布老虎也被揪得不成样子,但还没有开缝。 萧夷光语气略快:“商音,取把剪子过来。” 元祯亲自取了剪子送过来,好奇的问:“怎么啦?” 萧夷光没有理她,顺着针线的缝儿“咔咔”剪开,将荞麦粒倒在地上,又轻轻用手拂了几把,黄色的牛皮纸赫然出现在麦粒下面。 羡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布老虎成为扁老虎,急得都快哭出来,用小手指着:“要。” 元祯接过孩子,哄着:“乖,待会再给你缝上。” 母女两人说话时,萧夷光已经展开了牛皮纸,只看了一眼,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阿母,她落到了拓跋楚华的手里。” 元祯左手抱着瘪着嘴的羡婢,右手取过牛皮纸一看,上面唯有八个大字:八娘出关,母女相见。 “你是怎么知道布老虎里有蹊跷的?” 萧夷光浑身冰冷,几乎要脱了力气,她坐到胡榻上,又喝了两口参汤,才有了回忆的力气: “七夕那日,拓跋楚华没头没脑说了句‘倘若魏夫人在草原呢’,那时我心里就有了些疑心,但顾及到北伐,就按了下来。” 眸光渐渐深幽,萧夷光抿了抿唇:“离开建邺前,她又单单送了只布老虎给羡婢,偏生这几日羡婢不常玩,我就把它忘到了脑后。直到方才陛下那句话,我才明白过来,或许里面就藏着拓跋楚华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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