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能听见对面的呼吸声。 沈知书在这片毫无来由而显得过分莫名其妙的沉寂里立了好一阵,终于有些不耐了,拉了一下缰绳,正准备往旁边绕过去,手腕却忽然一顿。 是啊,风声分明嘈嘈,为什么自己还能听见对面的呼吸? 她长舒一口气,低下头,仔细端详起了姑娘的脸。 姑娘的呼吸愈发急促了,天青色袄子上的毛随之一张一翕。 她的眸色被灯光映得极浅,眼尾眉梢晕着绯红,但大约是因着神色不甚明朗,与檐上未化开的积雪异曲同工,以至于并未显出清晰可辨的情。欲。 于是待她开口的时候,沈知书着实有些诧异—— 姑娘猛地上前一步,几乎要扑到马上。她说:“沈将军,帮我。” 令沈知书诧异的,并非自己的身份被轻而易举地认出来,而是姑娘的声音。 声调平直,尾音却有些飘。是沉着的,低哑的,乍一听不含情愫,回想时却能轻而易举地穿过表象,探到底下藏着的东西。 沈知书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个“美人计”的陷阱。 素不相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姑娘在第一时间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可天色明明暗得几乎叫人看不清事物轮廓,况且自己还围着口巾。 她还哑着嗓子说帮她。 帮她什么,沈知书用脚趾头想想都能明白。 若是往日,她还愿意陪着幕后之人兜上几圈,然而今儿的晚饭尚没有着落,实在有些饥肠辘辘。 于是她整了整衣领,忽然在马背上往前倾过去。 距离被陡然拉近,暖色的烛光把她们俩一同罩了进去。 沈知书帽檐下的眼睛眯了一瞬,须臾,轻轻哼笑了一声。 她淡淡道:“我没兴趣。” 她一错不错地盯着姑娘的脸,不放过一丝不合常理的表情。接着她便看见,姑娘抿着的唇瓣微微松开,像是即将说些什么。 沈知书等了片刻没等来下一句话,剩余不多的耐心终于告罄。她蓦地直起身,将目光投向远处,攥着缰绳的手就要往后拉,耳边却又传来了那淡漠而微哑的声音—— “此等状况绝非我本意,只是我不慎中招。事成之后,你随意开价,我都可予。” “沈将军,帮我。” 不慎中招? 她中了媚药? 沈知书不急着走了,重新将目光移回姑娘脸上。 那张脸愈发潮红,眼尾浓墨重彩得像是能滴出血。 若是美人计,这姑娘的演技着实逼真了些。可如若并非美人计,而是她的确碰上了难处…… 沈知书抿了一下唇,帽檐下的眼睛同姑娘对视几秒,倏然松开缰绳,往旁伸出了手。 手掌蕴着薄茧,手腕处因微微用力,起了很薄的一层青筋。 她问:“能拽着我的手,自己上马么?” - 戌初一刻,街中小客栈二楼的一间厢房内。 窗外又零零散散落起了小雪,壁炉无声地燃着火,四周悄无人语。 榻上的姑娘分明难耐得紧了,聚少成多的泪珠从绯红的眼尾颤巍巍滑至锦枕,却仍旧咬着唇,一声不吭。 直到许久未解,实在有些耐不住了,她才蓦地攥住了沈知书的手腕,哑着嗓子道: “轻些。” 青丝在床榻上肆意披散,沈知书替她拢了一下头发,拭去她眼尾湾着的水雾,缓声哄劝:“忍一忍,快了。” 姑娘深吸一口气,偏过头去。她闭上眼,细而白的五指轻颤着从沈知书的手腕上挪开。 沈知书安抚似的碰了一下姑娘的额角,继而加快了速度。她看见姑娘蹙着眉,面上很轻易地蕴开了一片情。欲,神色却一直是淡而凉薄的。 令自己想起了深秋的北山瑶台上那清泠泠的朝露。 不怕冷的麻雀在窗沿上鸣了两下,被褥摩擦的扑簌声随之响起,惊落了檐上的半片积雪。 伴着从嗓子眼里闷出来的一声轻哼,姑娘猛地睁开眸子,脸上泛起了醒目的潮。红。 沈知书默然片刻,从榻上起身,出门净了手。 她已然不指望着能喝上热汤了,随意向客栈要了几个馒头垫巴了两口。 待她回屋时,姑娘刚穿好衣服,撑着床柱站起来,犹犹豫豫想开口。 沈知书言简意赅:“讲。” 姑娘吸了一口气,淡声问:“能否送我回府?” 沈知书摇摇头:“我替你叫马车。” 姑娘仍旧执着道:“能否送我回府?” “我适才便想问了。”沈知书不急着应下,而是轻轻巧巧在屋子正中四方桌旁的木凳上坐下来,冲姑娘抬了一下头。 她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能一眼认出围着口巾的我?又为何会中媚药?” 姑娘咬着唇,半天不答言。她顿了顿,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捞过衣架上袄子穿起来,大约因着使不上劲,扣着扣子的手微微发着颤。 沈知书坐在凳子上,撑着脑袋看了会儿,叹了口气,站起身,踱步到衣架旁。 “不愿说便不说罢,遇着这事儿,有难言之隐也是人之常情。”她微微低下头,十指翩跹,慢条斯理地帮着姑娘把最后两颗扣子扭上了。 姑娘轻轻淡淡道了一声谢。 姑娘的脸上情。欲尽褪,眼尾眉梢的淡漠令她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身体分明已然没什么力气了,却强撑着站直,垂眸注视着身前替自己整理衣服的青年。 “沈将军……”她顿了一下,仍旧坚持道,“能否送我回府?” “你既说回府……”沈知书将视线移到她脸上,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有府邸,定不是寻常百姓人家。是哪家小姐么?” “我……”姑娘开口说了一个字,却再没声儿了。 沈知书笑道:“阁下这什么都不说的,我可不好帮你。再者,送你回府后,我瞧你住哪儿便知晓了你的身份,阁下大可不必在此时藏着掖着。” “我不是……我非有意瞒你。”姑娘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你也知人各有难处,此刻我说不得太多,唯有告诉你有人要加害于我。待你送我回府,一切你自明了了。” “何故一定要我送你?替你叫马车不行?” “这街上有人认得我,故我不好坐马车。” 沈知书的视线往门外晃去,又瞥回来,恰恰撞上姑娘的视线。 烛火摇曳,在眼底映出了跳跃着的亮色,没什么表情的面孔瞧起来莫名生动了一些。 眼尾处有一颗极淡的小痣,淡到脂粉一扑便能盖掉。 沈知书蓦然想,不知道这张不含情绪的脸笑起来会是什么样。 这颗痣会不会移位。 于是她说:“那你笑一下。” 姑娘:? 沈知书把大氅捞起来,三两下披上肩,转身道:“逗你的,走罢,送你回府。” - 两人出了客栈,沈知书牵出马。她先把姑娘送上马背,而后一个闪身跨坐到了姑娘身后。 她并不急着扯缰绳,而是将大氅撑开,问身前那人:“进来么?马背上冷。” 大氅内面的白狐毛迎风轻晃。 姑娘犹豫片刻,摇摇头。 “真不进?”沈知书笑道,“这大氅宽松,多裹一个你绰绰有余。” 姑娘仍旧摇头。 “不骗你,马上真的风大。”沈知书遂直接把大氅解了,不由分说地将它披上了姑娘的脊背,“那你穿罢,你汗应当还未干透,怕你着凉。” 姑娘瞪大眼,还想挣扎客气两下,却被沈知书拍了拍后脑勺。 “阁下莫动。”沈知书在姑娘身后轻声道,“出发了,当心从马背上摔下去。” 怀里的姑娘不动了。 沈知书踩着地上的影子,顺着姑娘指的路,悠悠往东南晃去。 路上实在安静,许多道儿上已然没人了,倒是显出些安闲恣意的氛围来。 沈知书在马上跑了会儿,忽然开口问:“头上的簪子是羊脂玉的?” 姑娘在前头应了一声:“将军竟认得这些。” 沈知书笑起来了:“你这便是刻板印象。文生里也有粗人,武将里也有细致的。我倒不是*说我心细,只是从小儿阿娘倒也送我许多玉,有做成簪子的,有平安扣,也有各式玉佩,我现如今身上还挂着一个平安符呢。” “沈尚书送的么?” “她倒不送,是我另一位阿娘送。说起来,你对官场倒也了解些,知道沈尚书是我阿娘。” “略知晓一二。” 沈知书又道:“我才回京,人与路都不熟。说起来,我也曾以为你来者不善。” “那为何又肯帮我呢?” “你的眼底很澄澈,实在没有杀气。”沈知书轻声道,“像我们战场上摸爬滚打惯的,对面有没有敌意,一瞧便知。再者,若非走投无路,你也定不会求我相帮。顺手的事儿,帮便帮了。” “不会看走眼么?” “就算看走眼,也能在对面发动攻势的瞬间一举拿下。” “将军果然胆识过人。” “谬赞。接下来往哪儿走?” “下一个岔路口往右。” “快到了么?” “嗯。” 果然快到了。 往右拐,再行数十步,怀里的姑娘转过脑袋,轻轻颔首,道: “此便是我府上了。沈将军可要进来喝碗茶么?” 沈知书确实口渴,正要满口应承下来,一抬头,却看见了大门上方挂着的金灿灿的牌匾。 牌匾规规整整,镶着各种玛瑙珊瑚,上书几个大字——长公…… ……不是,长公主府????? 拜几小时前那“侍子”的刺杀所赐,此时此刻的沈知书并不愿与朝堂或内宫的人扯上任何瓜葛。 当朝两位长公主,一位据说下江南游玩去了,那么眼前这位是…… 皇上的嫡亲妹妹,淮安长公主。 第4章 说晚了 无怪乎沈知书没认出那姑娘的身份。 虽然那一身打扮不俗,可到底并不算十分招摇,头上更是只有一只白玉簪,并没有更多其余的装饰。 加之长公主日常出行应是一堆人侍奉左右,实在不应该出现落单且落魄的景况。 沈知书到嘴边的“好”话音一转,变成了“改日罢,今儿家中有事,须得速回”。 说着,她在马背上拱拱手,又补了一句:“下官原不知殿下为长公主,此前之事多有得罪,望殿下海涵。” 长公主已然下了马,正往台阶上走,听闻沈知书的话,步子一顿,又转了回来。 她缓步走到马匹身边,摇摇头,银辉下的神色淡淡,情绪似有若无:“将军实在不必如此多礼。说来,今日之事我得多谢将军。万望将军将此事守口如瓶。” ……守口如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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