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鱼看向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里,没有她熟悉的面孔。又回头望,要望尽公路的尽头那样望。大巴发动了,妈妈带上来的AD钙奶冰凉凉地贴在她的手心里,她的眼泪像是要努力淹没悲伤。 啊,她的小镇,她的童年。 第10章 不知天高地厚 妈妈对她说要搬去离外婆家很近的地方,但是搬完家之后,她们也还是没有回去过哪怕一次。二鱼偷偷打开地图软件看过,她和外婆家的距离,从横跨一个省,到只相隔几个区。她们已经在同一片市区下了,这样的认知让她的疼痛稍有缓解。 转学手续往往要折腾几天,越是高年级的插班生越是麻烦,二鱼逐渐习以为常。妈妈牵着她站在又一栋教学楼前——二鱼觉得她很可以把全世界的教学楼都看个遍,点亮又一个像很多无意义的吉尼斯世界纪录一样的成就。敦厚的教导主任立在她面前,有像如来佛一样慈祥的面容。妈妈说他的大耳朵是有福气的象征。他看着她的个人资料单,说:“你家小孩是不是早一年入学了?这个年纪不能直接入学三年级啊。” 那年教育政策新修订,小孩的入学年龄新鲜出炉的印在红头文件第一页。妈妈有些焦虑地问:“那怎么办?要留级吗?” 二鱼歪了歪头,知道有因为成绩不好被留级的,没听过因为年纪太小被留级的。 “原本是应该这样的。”教导主任蹲下身,像巍峨的山岳为她矮下身躯,他摸了摸她毛绒绒的脑袋,二鱼在他的手心里乖巧地笑着,“但是这位小朋友的成绩很好,或许可以破例一次。” “我们专门为她准备一次入学考试,如果她成绩达标的话,就相当于是跳级进入了三年级。这样可以吗?” “可以可以,太麻烦老师了。” 如来佛拍拍她的脑袋,柔了嗓子说:“可以吗?” 二鱼懵懂地点了点头。 老师跟她说怕太阳晒就去教学楼里等一会儿,然后走去了旁边的油印室,妈妈混进办公室里和一些女老师聊着天,讨论着一些以孩子为由头的话题。妈妈常常抱怨说生了孩子之后好像把一生都拴在了孩子身上一样,却依旧乐此不疲地用着孩子来当作一场聊天的开场白。她们不愿聊工作,也不愿聊家庭,好像这些事已经被划进了隐私的范畴,聊起孩子又像是在聊一件附属品,或者说是一支正在投资等待收益的股票。孩子的隐私不算是自己的隐私。大人总是心口不一。 二鱼透过铁窗朝外看,这里跟她原来的学校截然不同,一面围墙前遍布的爬山虎像是地毯,几朵不知名的小花点缀期间;校内摆放的不是冷硬硬的健身器材,而是可以坐下三个人的秋千;爬到树上能掏的不只有水果,还有鸟窝。比起学校更像是农家乐,阳光洒下来像是一部文艺影片的开场。 她坐在铁窗里像是长发公主,哦不、也许更像是住在小矮人屋里的白雪公主,稍等一会儿就要出门赶活的、高贵但愿意朴素的公主。那样亮闪闪的阳光照在她的碎花裙子上,或者是金色的长发上,又显得像是油画般了。噢!丛林里神秘的小木屋,公主游玩的皇家别苑! 光里走来的不是多情的王子,而是慈祥面的如来佛,那阳光原来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金光?联想变得一点都不浪漫。他将试卷放在她面前,说:“写一下这两张卷子吧,一个半小时OK?” 二鱼捏着笔,点了点头。会说洋文的如来佛,一个混种。她忍住没有笑出来。 教导主任按下她面前的小闹钟,然后替她关上了门。小办公室里剩她一个人,只有小风扇在她身边默默地响着,反正外面的蝉鸣震天,少它一个噪音也不会减轻多少。她把这两张当作作业来写,反正平时她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写作业。一个人,一台风扇,旁边堆着书,就这么写。 写完卷子,还剩二十五分钟。二鱼自己摁掉了计时,跳下椅子,跑到教导主任前抖抖卷子,用一种很嚣张的姿态说交卷。 妈妈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惊讶道:“什么?今天就考试吗?……已经考完了?” “这么快就写完了,还写得这么好。你是天才吗,嗯?你是天才吗?”教导主任很喜欢她,把她扛在肩膀上,却没有之前黎叔叔那样让她头晕目眩的感觉,她坐在他肩头张开双臂,咯咯咯地笑着。 “这前面的基础分几乎全拿满了啊,真是了不起。” “看看这作文里的描写,这还只是三年级小朋友写的啊,天才级别的譬喻,活着的浪漫主义。孩子妈妈,你们家孩子私底下看了很多书吧?” “不愧是大城市来的,看看这应用题的解题步骤,简直完美。” 二鱼逃出赞美的包围圈,留下妈妈在那里,一个一个红勾珍惜地看下去。反正妈妈喜欢听这些,笑容像二鱼打了一场胜仗归来,重要的是胜仗,而不是归来。她转头用一副蘸着白糖的糯米糍的嗓音问如来佛:“我还需要留级吗?” “要不我再给你出一套四年级的卷子你写写?” “好啊!” “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如来佛笑出大牙,捏着她的脸蛋。 二鱼很用力地在开心。飞蛾扑火的开心,玉石俱焚的开心。错误的用词。她原来才三年级,她怎么才三年级? 二鱼转学来的第一周,就在平时测验里挤掉了原先的第一名坐上了宝座,那个带着粉红色外框眼镜的女孩子看她就像在看怪物。直到后来第二次临时测验、第三次临时测验、期中考试,二鱼白嫩嫩的脸挂在荣誉榜上再也没有下来过。流言终于传起来,说三年级来了个天才转校生,试卷答得像标准答案,分数拉第二名一大截也就算了,还有一副天使的脸蛋。听说还跳了级,小小一个就打遍三年级无敌手。高年级生胆战心惊,还好没有跳级到他们年级,这样的天才还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比较好。 课间会有人挤在走廊慕名来看她,把篮球从走廊这一头扔到另一头。老师怕影响秩序,特意把她调到了里面的座位,感叹说:“当初招进来的时候也没想到会引发这么大的骚动啊,果然还是大城市来的小孩,小县城比不得。” 二鱼的练习册摆在桌上,练习册上又盖了一本短篇小说集,正两耳不闻窗外事地探头看着她的同桌忙活。她的同桌用铅笔和尺子在桌子上划着一条线,划得额头上布满细细密密的小汗珠:“这个叫三八线,划完以后,这边是我的地盘,那边是你的地盘,没有经过别人同意的时候,不能随便越过三八线。” 二鱼抓了一张纸给人扇风,对方很受用地眯着眼。她好奇地问:“韩国和朝鲜那个三八线?” “啊?” 男生的小胖脸鼓起来:“你在说什么啊?三八线就是三八线。” 二鱼笑起来:“好吧,不好意思……三八线就是三八线。” “这些桌上的三八线都是你划的吗?”二鱼看看前面,指指后面。 “半个教室的三八线都被我承包了!”男孩说,“不过不止我一个人划三八线,总有小人模仿朕……” 二鱼笑出虎牙,快乐倒出来。窗外的人群动作皆是一愣,一个男生原本要去接球,手还伸着,脑袋已经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着教室里了,篮球自由地划出一道抛物线,从二楼掉了下去,砸到了一位过路老师的头:“我草!” “你们,干什么呢!预备铃没听到啊?怎么还不回教室,要我一个一个请是不是?还有!谁允许你们在走廊打篮球了,这么危险的事!还好这次是砸到我了,万一砸到同学了怎么办,谁来负责,啊?篮球我没收了啊,下次再让我撞见,不管篮球足球羽毛球,看见一个我没收一个,都听到没?!” “ …… ” “ 听到没?! ” “听到了——” “听到了还不回教室?!都围在一班门口干什么呢?来让个路给我进去……” 一个站在门口的同学给他指了指,他一看,二鱼坐在座位上,也在朝这边望着。 哦,天才转校生啊,那没事了。 老师站在讲台上,把篮球往讲座上一扎:“你们这也太夸张了,给人家同学一点适应美好校园的时间行不行?”他深沉地一挥手,“得了得了都回去上课,再不走的定为扰乱校园秩序每人写八百字检讨!” 他这一下,斩杀了还想腆着脸要回篮球的男生的最后一点希望。看着他们夹着尾巴下饺子一样的下楼,同桌粗神经地感慨:“不错,可成大事者也,我要封他做我的宰相。” 二鱼转回身坐好,内心已经要笑死了。 嚣张,狂妄,不加收敛,这些就是现在贴在她身上的标签。她不明白,明明是他们比她差,为什么要她向下去兼容他们? 她在原来的学校,其实也并不是最好的学生。太过于亮眼的代价?被讨厌、被孤立、被造谣、也许还会被打。本来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如果这些她都已经经历过了,为什么还要去怕那些她已经知道并不可怕的东西? 二鱼坐在林间大大宽宽的秋千上,认真地吃着雪糕。亲爱的如来佛在她身后,一下一下地帮她推动秋千。 二鱼叫他,却不说话。教导主任问她,是不是怕。她知道他在问的是什么,摇摇头说不会害怕那种事。教导主任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后又蹲下身平视她的双眼,告诉她,身怀宝玉,或是向往平凡,炽热与月光,都不会是错。 第11章 赌局 二鱼一拉开抽屉,小纸团们咕噜咕噜地滚了出来。 毕仪从书桌上探出头来:“什么啊,又是小男生塞给你的情书?” 二鱼淡定地把小纸团堆在一边,然后抽出自己的练习册。 “男生们都是扣b,连信封都舍不得买,这也能叫情书?他们会不会追人啊,钱都变成零食饮料吃进自己肚子里了?”毕仪随便捻起一张作文纸团成的纸条,厌恶地说,“我去帮你把这些玩意儿扔了。” “感恩。”二鱼不为所动,摁开了水笔开始写题。身旁的同桌日常在草稿纸上上演着火柴人厮杀大战,她很庆幸自己分到了这么超绝钝感力的同桌,至少她不用担心会影响到人家。 她有一种又会很快离开的预感,所以干脆选择了不主动和人走得太近,朋友不多,但是有人陪伴就好。知足是一种给人生兜底的美德。这个年纪的孩子有一种天然的开朗,在这个世界依旧梦幻,苦难也尚未降临的年纪。不仅限于敢直接往喜欢的女生书桌里丢情书,还包括新学来的潮流表达、拉帮结派的老大梦想、万物美好成绩拉倒的无谓。 男生和女生的小团体经常因为一些小事发生口角,男生嗓门大且不羞于说粗话,女生一般占领道德制高点,吵不过就会恼羞成怒上阴招,就这么打得有来有回。而且女生这边还有一张绝对王牌——只要发现吵不过了,就把二鱼拉到最前线。二鱼都不需要说话,只需瞪一眼,男生就会红着脸乖乖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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