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她们乘船,人间正在过元宵节气,火树银花很是热闹。站在石桥上,她被那位姐姐抱起着看河面漂浮的河灯,点点灯火宛若天上繁星,比九天银河还要好看。 在河畔处,她看见着急朝自己挥手的七哥,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翎九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记得那位姐姐笑了,“重要吗?” “当然!”,翎九一本正经,环住对方脖子,“实不相瞒,我其实是神兽凰鸟,去你家待一会儿就能有福泽三代的祥瑞,知道你家在哪儿,我下次来就可以去给你积福了!” 其实翎九不知道自己能带来多少祥瑞福泽,但她听说元凤血脉的大哥年少时偷偷去了一趟神农族,本是为了找他好友姜祁,结果对方那快死翘翘的药圃,次月竟长出了三界稀有的先天灵芝。因为有这神通,各族对大哥的请帖源源不断,不过大哥至此以后鲜少外出,只参加各族重亲仙逝归墟的帖子。 她想着,自己怎么说也是始凰血脉,能带来的祥瑞说不定与大哥不相上下,知道了这位姐姐的居所,她就是撒娇打滚,也要把大哥带来同她一起待上片刻,一定福泽这位善心的民间女子生生世世才行。 翎九等了许久,那位姐姐还是没回她,甚至连姓名都没告诉她,等河灯寥寥后,对方放下自己,揉了揉她刘海,说有缘再见。她问什么是缘分,那姐姐说:“缘分就是……是某种必然相遇的机会和可能,有缘分我们就会再见面,缘分尽了的话,我们从此不会再遇见了。” “那我们一定有缘!” 翎九信誓旦旦,甚至为了这句话,在人间等了整整一百年。 一百年,她身形也渐渐长大,没有了小孩的稚嫩,成了少女的模样。 吃腻了糕点,看倦了烟花,听烦了戏文,便站在两人分别的那座石桥上,忍受着风吹雨淋,日晒冰寒,像是盼归人般望眼欲穿盯着桥的另一头。 直到最后,还是没等来这位姐姐。 人间过去百年,想着凡人寿命极尽于此,或许真的如那位善心的凡间女子所言,她与对方有缘无分。 于是在那桥正中心的石头上刻下自己的名字,也渐渐放下这桩事。 是放下,并不是忘记。 比起八百年前的模样,对方变得更绝世出尘,在她眼中,三界皆赞的天界第一美人瑶池王母小女,都不及面前这女子万分之一的好看。 翎九就这么傻盯着人,等对方走到她面前,见人蹲下查看她伤势,还施法解了她中的树妖毒素。 “你……” 翎九激动的说不出话,果断伸手抓住女子手腕,见对方投来诧异神色,心霎时被浇了盆凉水,失望地放开手。 她一下就认出了对方,可观察这女子神情,明显……明显把她当做逾矩的陌生人。 对方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被傻大刀扶起,翎九瞧见那女子腰间挂着的玉佩。 三层环玉佩,中间刻着昆仑的刻印,还坠着金黄色的流苏。 是昆仑的弟子。 而且金色流苏说明是昆仑某洞府的副洞主,或者是辟府的府主,总之修为不低。而刻着昆仑印的环玉佩,说明此人可以自由出入昆仑殿和昆仑各峰,明显地位不俗。 昆仑讲究广施善缘,可能当初她就是那个被帮助的落魄人,八百年过去,想必对方也帮过不计其数的人,她心心念念的那日,或许在对方眼中并不算什么,甚至早就忘的一干二净。 想到这里,翎九很是自嘲的笑。 难为她在心里惦念那么久,还徘徊人间百年,原来都是她一个人自作多情罢了。 “傻刀,我们走。” 翎九与傻大刀互相搀扶,一瘸一拐朝庙宇院门处走,傻大刀忐忑,低声问:“老大,人家救了我们的命,连谢谢都不说么?” “说个鬼!我求她救我了?” 翎九说着负气话,只要想起这人忘记了她,就觉得心头腾腾朝外冒火。 傻大刀小声嘟囔:“那是人家出手快,我们还没来得及求呢。” “你要再废话一句,老子回去锤死你。” 翎九咬牙切齿,甚至狠狠捏了把对方胳膊,这样,迟钝如傻大刀也感受到翎九的愤然,当即不再多说,乖巧听话跟着走,也不追问了。 “二位等等!” 翎九停下,侧头看向走来那人,皱眉问何事。 只见那女子拿出一白玉药瓶:“妖物导致的伤口难以恢复,我这里有瓶上好的膏药,乃天界灵物所制,你们回去涂抹在伤口,无需三日皮肤便可恢复如初。” 那女子笑着,可亲又可气,翎九越发气短胸闷,狠狠道:“我不需要!” 嘴硬拒绝也就罢了,她还直接推开人,也不让傻刀扶了,气冲冲的朝前大跨步走,片刻都不想在破庙多待。 她想,既然对方不认识她了,那她再也不要见到这人了,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她翎九是决计不会干的。 和傻刀伤痕累累回到寨子,发现大家都聚在门口等着,瞧其中几位眼底的青黑,想必是一夜没睡。 “寨主,哎呦喂,怎么伤成这样。” 老陈跛着脚上前,见翎九血肉模糊的手掌和傻刀全是血痕的胳膊,心疼地吆喝寨子人去取上次打劫药商留的药膏。 大家涌上来关心询问,叽叽喳喳的声音充斥耳边,翎九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觉得疲累不堪,不过并非身体上的劳碌,而是心理上的厌倦,她想要休息,想要睡一觉。抬手示意关心她的人安静,告诉大家妖灵已除,之后的事傻刀会解决,朝房间走去,制止其他人跟来,让人别打扰她,她想好好的眯一会儿。 一个人回到房间,躺在才做的梧桐床上,闭眼又想起那女子身影,和诧异望向她的神情。 竟没认出她! 想到这点,翎九气的锤了锤床铺,睁眼瞪着床顶,睡意全无。 怎么能没认出她! 第8章 初见祁岈桓 五日过去,翎九带人去巡看女娲庙。 傻刀虽然年纪小,做事却麻利,不仅修好了损毁的房子,还在原来后院处加了几间平房,除了留给过路商队交钱休息用外,还专门留了一间,腾给在这看守庙的妇人居住。 那妇人带着个七八岁的女孩,满头灰白枯发,说与女孩是母女,其实看上去更像女孩姥姥。她们为了逃离战乱远离故土,本想进入云鹤城寻份差事过活,谁知被拦在门外,得知城内只收留年轻女子和壮汉,几次想混进去未果,筋疲力尽下抱着女儿晕在路边。 昨日两人恰好被进城找二麻子算账的傻刀看见,傻刀见人实在可怜,想起还有个打理女娲庙的差事,还有他在女娲庙前说的那些做善事的话,便把人带到了这儿。 那老妇很是感恩戴德,听说翎九来了,非带着孩子来给人磕头道谢。 翎九还是第一次被人称大善人,大喜之外,受了跪拜后,给了那女孩一笔不菲的见面钱。 “谢谢……” 女孩声音极小,透着股怯意,她穿着全是补丁的衣服,脸和手的皮肤倒是干净的,看得出特意洗净过,不过指甲缝中还能看见残存的黑垢,可见之前生活坎坷窘迫。在天界,翎九从未见过如此埋汰的小孩,抬手拍了拍对方肩膀,才发现这孩子瘦得只剩下骨架,捏着竟有些硌手。 “买些好吃的给孩子补补。” 示意傻刀拿些钱给那老妇,在女娲庙香堂转了一圈,离开前发现那小女孩一直躲在角落盯着她,翎九想了又想,招手示意那孩子过来。 女孩飞快地跑过来,仰头看着她。 捏住小孩枯黄的头发,翎九取下头上的一根玉簪,这玉簪不是凡物,是她百岁那年父君赠与她的物件之一,上面镂刻了两条凰鸟尾羽的图样,样式精美却没什么神通,就是个略精美的发饰而已。 给小女孩挽好发,最后插入发髻固定好。 “好了。”,翎九拍拍女孩后背,“以后记得梳发。” “……嗯。” 回到枫林寨,听傻刀说那女娲石像的碎片已经找云鹤城技术最好的石匠修补了,也约了官府专门给城隍庙上彩镀铜的工匠,花了大价钱定了时间,约莫等一个多月,女娲像就能送回来,这个庙可以再受香火了。 正说着,听见寨门口传来喧嚣,傻刀见翎九面露不耐,便主动请缨,独自拿着家伙式跑走,看是谁敢在寨门口放肆,谁知才走到半路,就看见跛脚老陈一脸焦急,几乎一跳一跳地走来。 “寨主呢?” “屋里呢……”,傻刀朝里面一指,见老陈慌张模样,扯住人袖口拦住,“咋了?找老大干什么?” “就……一言难尽说来话长。” “那你就短着说,话太多我还听不耐烦呢。” “少寨主,您别闹了,这次真出事了。”,坡脚老陈指着寨门的方向,急的把拐杖像是舂米一样敲着地,说话飞快且不利索,喷了傻刀一脸吐沫星子,“给你说也行,要是寨主出面,可能事情就毫无转圜余地了。” 闹事的是叶家庄那批人,说前几日他们三当家带了三个人去山下村子收粮,许久没有音讯,近几日他们在附近搜索,实在找不到才趟过白水河,没想到在枫林寨的地界,找到了他们三当家的贴身令牌和被血浸泡的外衣,不过人不见尸首,现在聚集了一帮人在寨门口要说法。 傻刀听着,想起那天晚上在女娲庙时,那树妖攻击他们的间隙,从庙外吊起了三个人在空中晃荡,当时他和老大都认出是叶家庄的。 毕竟叶家庄的人衣服都是一个样式儿的,很好辨认。 “这事我知道,他们是被树妖杀了,和我们寨没关系。”,傻刀抓住老陈手腕朝寨门口走,“我去和他们解释,就别找老大了,寨里三岁小孩都看出她最近心情不好,全都躲着呢,好不容易今天去女娲庙高兴了些,就别再去烦她了。” 枫林寨口,一堆穿着麻衣的人围在大木门前,嚷嚷着要见九霸王,已经和守卫的人推搡起来。 “你们拦着我们,莫不是心虚了!” 为首那位是位妇人,眼睛哭的如核桃般,怀里还抱着个未出月的婴儿,她直接跪在地上,又锤又嚎。 “可怜我这乖孙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你们这些土匪!仗势欺人,抢了我们土地也就罢了,还杀人夺命,简直狼心狗肺!狼心狗肺!对……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九霸王!要不是她…要不是她,你们枫林寨根本不敢如此嚣张!” “你个老太婆哪儿那么多话!要不是我们老大,如今被欺负的就是我们!” 众人看向说话那人,守门的喊道:“少寨主,他们……” 傻刀抬手示意他都知道,让人保护好站在后面的老陈,他缓步走到老妇面前,扫视对方身后的叶家庄人,发现多是些妇幼弱小之辈,怪不得几位兄弟不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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